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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第 3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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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连扶带搀, 方把樊老将军扶起来,常伯樊欲要去背他,被左侧的中年汉子拦住, 那汉子颤声道:“孩子,让三舅来。”

    常伯樊怔住,尔后就着人手帮着把外祖往三舅身上挪。

    他大舅去年没了, 二舅就是那个害得樊家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如今留在外祖身边的只有三舅和小舅两个亲儿子,其余的皆是樊家的堂子侄孙辈。

    当初流放到守沙的樊家三百余人, 路上走了五六十个,到守沙镇时只剩下两百多人,这些年陆陆续续死去的比生出来的多,樊家整个宗族如今已经只余一百多人尔。

    这还是常伯樊当家帮衬樊家的这几年,多了吃穿,樊家一下多了三十多个孙儿曾孙辈。

    上半年送到守沙的消息, 人到下半年方至, 樊家人已等候太久, 樊老将军从收到上半年消息的那天起, 就天天坐在镇牌坊大门前等候, 后来收到信, 说中途有差事要去办, 要晚些过来,老人也天天搬个凳子坐在镇门口等着。

    等到下雪的那天还在等。

    如今等来了人, 老将军到了儿子背上, 依然伸着枯瘦如柴的手去够外孙,直到常伯樊抓住了他的手,道:“伯樊在此, 外祖放心。”

    “呜呜呜呜呜……”老将军发出了一连串呜声。

    常伯樊这厢方才发现外祖父的嘴里一颗牙也未剩。

    这是他娘亲心目中最是高大英伟不过的将军爹呀……

    常伯樊抿紧了嘴,身侧这厢有人随手擦过脸上鼻孔里冒来的鼻涕,替老人道:“大伯爹说回家喝羊肉汤,半夜就起炖了。”

    常伯樊侧身,朝说话之人一垂首,“是。”

    说话的人愣了愣,随即他那还余着眼泪鼻涕的脸上堆满了欢笑,他拱了拱藏在手帽里的手,欢笑道:“我是你安宝舅舅,小姐姐出嫁那会儿我才小不点高……”

    他比了下他的腿,有些快活地道:“小姐姐要上花轿,我抱着她的腿不放,小姐姐本来没哭的,被我一抱就哭了,那天我被我娘打得哟,那顿竹笋炒肉让我屁股开花开了半个月,我现在睡觉都喜欢趴着睡,都是那次闹的。”

    “你安宝舅是你小外祖的小儿子。”背着老父的三舅这厢闷闷地补了一句。

    “对,就是我樊安宝。”黝黑枯瘦的中年汉子拍着胸脯快活道。

    常伯樊闻言鼻酸,撇过头去低着头叫唤了他一声,“安宝舅。”

    外祖最小的弟弟小外祖早没了,据他所知,小外祖如今齐手齐脚的儿子只余樊安宝一个,他上头的三个哥哥一个双腿了,一个双手没了,还有一个早死了。

    “我是你连明舅舅……”又有人出来立马道。

    “连明舅舅。”

    “我是你从军舅舅……”

    “从军舅舅。”

    常伯樊喊完,解下身上的挡风皮裘,披到了舅舅背上的外祖身上。

    老将军转过头来看向他,尔后眼睛一眯,两嘴往后一咧,露出了两道已没有牙齿的牙床。

    雪地太深,屋子上落满了屋,左右前后皆白茫茫,他们跨过去的雪地居然有人推开了门,探头出来打看他们。

    走了七八丈远,又一家白屋子推开了门,门口有声音在喊:“是家里的外孙爷到了?”

    背着老将军的三舅朝那边回喊:“到了,宋哥你家里要是没得事,就过来家里吃酒,家里今儿也炖了条羊。”

    “要得,就过来,我去窖里拿两把菜就来。”那人喊着,声音高亢了两分。

    路上又出现了两个喊话的人。

    这厢家家户户皆推开了门,看着他们,喊话声不断。

    又走了一段路,樊安宝开口道:“快了快了,快到家了,你们先走着,我去报个信。”

    他提着腿往前跑去了,带起了一路的雪沫子。

    “知道你这两天就到,家里炖着汤等着,这一片家家户户不是我们樊家的人,就是跟我樊家沾亲带故的,镇里没几个外人,等会儿你到家了我们有得忙,你别嫌我们镇囤人土,说起来你对他们也有恩,这些年没少人吃你送来的粮食,穿你送过来的布。”背着老父的三舅额头上冒着汗,脸色居然比之前要好看甚多,这厢他急急与常伯樊说着话,话中虽还有着都城的口音,却也跟常伯樊听到的北方腔也没有太多区别,“家里人早等急了,等急了,等急了……”

    他连说三声等急了。

    好事多磨,常伯樊早应在年中接他们回小河镇的,如今苑娘已带着岳父岳母守在了小河镇等他们回去,而常伯樊才将将见到外祖一家。

    他沉住气,道:“过两天就走,等一下您就跟家里人说,收拾好就启程,不管这雪了。”

    “唉,唉,唉……”几个舅舅听言,皆纷纷看向还扬着的大雪,纷纷叹气。

    这天气不好走,可他们着实想走。

    尤其他们还接到了小河镇的外甥媳妇的信,信里问他们给他们买的地明年是种春麦还是种黏米,她要置办种子了,那是上千亩能种谷子的地啊,哪怕有外甥媳妇帮衬着,他们也想亲自去种。

    自从宗族的人知道有上千亩的地等着他们开春去种,无论爷们还是娘们,这夜里都睡不着觉,说出来令人羞愧,这些日子他们把地该怎么个分法都定下了,着实心急如焚。

    眼看过完年就是春。

    “走,”头上老父打了他的头一下,心知他意思的三舅一咬牙,道:“不管如何,你来了我们就要走,管它下雪不下雪,就是落刀子,我们家也得走,这册都造好了,怎么个走法我们也有商量,就等着你这一到。”

    都城宣旨的人早来过了,可上面的意思是只有他们这个外甥亲自来带他们走,他们方能离开,要不然他们早摸着小河镇过去了。

    “好。”

    再往前去,路就挖出了一条道,这走的就快了,这厢来迎的人很多,常伯樊见到了许多与他外祖一样枯瘦矮小的老人,他们咧着嘴扯着他的手,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等他等到坑上接过羊肉汤一喝,身上已热出了一身汗。

    “让让,让让,各位叔,哥……”三舅把老将军背过来,放到了常伯樊身边。

    老将军咳嗽不止。

    “药,药!”

    有人慌忙把药从身后端碗的一个老妇人手里接过来,递到了樊三舅手中。

    “您慢点,慢点……”老人咳嗽不止,药喂不进去,急得樊三舅放大了嘴里声音。

    就在他转身要叫家里的女人过来喂,便见药碗被人拿住,他忙回头,听外甥不急不躁道:“三舅,让我侍候一下外公。”

    “这……”

    连连咳嗽的老人朝儿子摆手,樊三舅松开手里的碗,常伯樊接过,把老人揽到身上,将将揽过,他被手里轻得就只有衣裳重的老人惊得呆愣了一下,一下过后,他把药碗放回三舅手里,把胸口藏着的小匣子掏了出来。

    “这是给陛下调理身子的澜圣医做的补命丸,您还记得他不?当年他在宫里当太医,颇有些声名。”常伯樊打开匣子,浓郁的药味顿时充斥在了整个屋子,他拿出药丸掰开,无视外祖朝他不断摇头,把掰开的小半药丸往他嘴里送:“他现在是您外孙媳妇的二爹,您外孙媳妇央求二爹给您做的这个补命丸,这是她的孝心,您快尝尝,尝尝是什么滋味。”

    随着他的话,老将军止了咳嗽,紧闭的嘴唇迟疑着张开,缓缓把药吃了进去。

    喂进去一小块后,常伯樊又掰开了一小块喂了进去,又朝樊三舅温声道:“劳烦三舅端碗温水来。”

    “哪来的客气话。”樊三舅苦笑着去了。

    一坑的老人,艳羡的盯着他手里的药丸子。

    眼前行将就木的老将军吃下了整颗药,竟闭眼睡了过去,竟还打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樊三舅和另一个年纪与他看似差不多的中年汉子看得泪眼婆娑,不远处有几个妇人竟也流下了眼泪。

    “唉,你来了就好……”有被樊三舅叫小叔的老人这厢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没到之前,你外祖说要是盼到了你,他死了,就把他烧成一把灰带到新家去就行,没必要抬棺走。”

    族里的当家老哥有愧列祖列宗,教子不严,让整个樊家陪葬,连死都不敢死,把人盼到了,也就到了可以走的这天了。

    他们还以为只能带着他的灰走,如今看来,这等来的外孙有通天本领,竟还能让他多活一段时日,能看到樊家再行落地生根,有望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他这一生算起来,真真不知是命不好,还是命好。

    樊家的老人一阵好生感慨,久不见老父如此入睡的樊家二子满眼通红,樊家小舅这厢朝常伯樊痛声问道:“那老爹爹还能跟着我们回家去?回河西归富县那个小河镇去?”

    “一起回,”怀里奄奄一息的老人睡了,常伯樊也倦了,他垂着眼打着瞌睡,缓缓道:“一起回,连着我娘。”

    连着他那个想回到父母亲家里的娘。

    他的娘,受了大半辈子的罪,临走之前,只想去看她的父母家人一眼,想回去看看她无忧无虑的童年一眼,那是她一生当中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他要送她回去,去看看她的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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