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昭月剑 14
混沌中，有个声音问他：“你对这些一点都不怀念吗？你的金钱、名利、友情。”
那声音很远，缥缈得像在天边。
司遥懒洋洋道：“不怀念。”
那道声音似乎很困惑：“为什么？”
司遥不答反问：“你是谁？对我的事这么好奇。”
那声音回答：“……境魔。”
“那看来你的修为还不到家，”司遥淡淡一笑，“连我真正的执念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困住我呢？”
自称境魔的声音沉默了。
司遥得不到回应，又自顾自开了一个话题：“你把我师尊弄哪去了？”
这次境魔沉默得更久了。
司遥故作吃惊：“前辈，你不会没看出来他是我师尊吧。”
再没有声音，连那抹气息都消失了。
司遥也没想到他就这么问了两句，那人就落荒而逃了，于是低声笑了起来。
笑完了，才对着一片虚空轻声说：“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
“我看这世界上没谁比你更清楚了。”
-
-
文青禾、或者说沈凭澜，其实并不害怕这个所谓的幻境。
这个幻境的主人是一只千年境魔，它会根据人最渴望或最害怕的东西构建出逼真的幻象，让人在其中迷失自我。
可惜沈凭澜没有执念、也没有心魔，百年前，他进入幻境，只看见了一片虚无的纯白空间。
而那个境魔，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就浮坐在空间之内。
境魔没料到他能直接看到自己，好奇地盯着他打量了许久。
最后摇摇头：“你不是真的得道。”
那时的沈凭澜根本没有把这小老儿的话放在心上，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何解？”
小老儿摇头晃脑道：“你呀，还未入世，又怎可能出世得道呢？”
沈凭澜的回答是用沧岚剑意把小老儿打得鬼哭狼嚎、落荒而逃，霎时之间，境魔构建的四十九个幻境全都坍塌。
幻境消失的那一刻，沈凭澜看见了师兄弟们的现状。
他们有的怔然而立，满目泪痕。
有的满脸通红，情欲泛滥。
有的惊恐失色，丑态百出。
那时的沈凭澜蹙眉看着他们，心中毫无波澜，唯一的感受是难以理解。
——他们怎么会被欲望控制到这种程度？
-
这次进幻境，沈凭澜却愣了。
因为这次他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只看见一片虚空。
眼前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画面，乍一看有点像水镜。
但沈凭澜知道，这不是。
水镜里呈现的都是正在发生的、或已经发生过的事，而这个东西展现的，是沈凭澜的梦境。
像他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他的小弟子一次又一次地拜入他门下，最后一次又一次地死在他的面前。
沈凭澜指骨绷紧，定定地看着司遥惨死的画面。
“看清楚了吗？”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所有的画面戛然而止。
沈凭澜对这道声音并不陌生。
在他的梦里，这个声音反复告诫他：“不要靠近司遥，你会害了他。”
沈凭澜一介仙尊，本不该轻信这来路不明的声音。
可这些梦，在司遥拜入他门下之前，便有了。
他在梦中试图接近司遥，阻止司遥的死亡，最后却发现，他越靠近，司遥的下场便越凄惨。
一次又一次地重演，让沈凭澜几乎要疯魔。
后来，程司遥真的拜入了他门下。
可是这个程司遥，与沈凭澜梦中的小弟子似乎有所不同，他并不会在乎沈凭澜是否关心他，这也让沈凭澜松了口气。
为了避免在现实中重演悲剧，这十几年，沈凭澜都在闭关。
直到有一天……
已经长大的少年跪在他的洞府前，说，好害怕、好想他。
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告诉沈凭澜：
梦境中的那个小弟子，出现了。
-
“你不该靠近他的。”那个声音平静地陈述，像是在宣判沈凭澜的罪行。
沈凭澜吸了口气，说：“他的灵核丢了，我只是要替他找回来。”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问：“是吗？”
听起来并不相信。
沈凭澜皱着眉，指节微微一动……
“你的琴对我没有用，别召它了。”那人用言语打断了沈凭澜的动作。
冰到渗人的声音忽然有了具体的方向。
——身后。
沈凭澜骤然回首，对上了一双幽蓝的眼瞳。
这双眼睛里似乎包罗了宇宙万物、规则秩序。
沉若深渊。
沈凭澜本能地觉得觉得危险，却又难以抑制地感到了……熟悉。
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这很奇怪，因为眼前的男人与他长得并不相像。
男人身上的服饰很奇特，白色一体式制服，宽松、线条利落，在腰部收紧，胸口处连接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镂刻着几个陌生的字符。
他看上去极年轻，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微卷长发，随意束成马尾，一直垂落到腰际。
他的眉目完美得出奇，眼里却毫无人类的感情；下颚线极明晰，脸部皮肤光滑白润到几乎有种金属和釉的质感。
总之，看着不像人，倒像什么冰冷的死物成了人形。
沈凭澜准备召琴的手微微一顿，重新攥回了拳。
他冷漠地看着眼前之人，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垂眼思考了一会儿：“用你们的理解，大概是类似境魔一样的存在。当然，你也可以叫我……”
“——池归原。”
沈凭澜绷着脸道：“我见过此间境魔，并非是你。”
池归原平静地望着沈凭澜，说：“嗯，因为我并非此境境魔，而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
沈凭澜眼里浮现出些许惊愕。
池归原上前一步，将手指搭上沈凭澜的肩膀。
沈凭澜戒备地后退一步，却发现了一个神奇的现象。
——池归原的力量可以直接融入他。
随着一部分淡蓝色的、类似于灵力的物质析出，池归原的身体竟然变淡了，成了一种接近半透明的状态。
沈凭澜蹙眉，眼神意外：“你……不是实体？”
池归原略微点了点头：“我本就不该是，但我原本的力量足以让我凝聚出实体，可现在……”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的力量都用来复制这几个世界、以及维持我在每个世界的存在了，你现在看见的我，是进入世界之前为了规避意外留存的一部分意识。”
沈凭澜隐隐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什么：“你是我……留存的意识？”
“是。”池归原轻轻点头。
沈凭澜问：“那你……在梦境里放置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池归原那双深不见底的幽蓝瞳孔注视着沈凭澜：“这个世界如同幻境，司遥如果沉溺于此，灵魂会湮灭堕落，而我现在很虚弱，没有办法再打乱一次规则了。”
“我不靠近他，他就不会沉溺下去吗？”沈凭澜难得地感到有些茫然。
池归原垂眼，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人才会有的无奈：“原本我是这样以为的，但这小家伙比我想象的要倔多了，就算你不出来，他也会想出各种办法。”
沈凭澜似有所感，静静等待着池归原的下文。
池归原看着眼前的自己，薄唇张合：“所以我要你在合适的时间，死去。”
沈凭澜怔了一瞬，再抬眼时，眼里没有一丝犹豫。
“好。”
他甚至没有问池归原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而池归原也静静地看着他，对他的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都……
……再清楚不过。
池归原垂眸道：“我快要消散了，没有办法告诉你合适的时间具体是什么……当你的另一半灵魂也爱上他时，你就该离开了。”
沈凭澜的指节倏地攥紧。
沧岚剑修，心性要至纯至净。
若修习途中心生妄念，轻则发疯痴癫，重则仙魔两分，妖邪降世。
他……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每月十五，他都会短暂地失去意识，变成一个不知道义善恶的疯子，攻击性极强。
而十五一过，他又会记起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也是他在闭关洞府门口打下天级封印的原因。
既是为了防人误闯，也是为了让他不在不该出去的时候闯出去。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沧岚的前任宗主。
沈凭澜意识到自己走火入魔后，本要自废修为，却被老宗主阻止了。
“如今两界对峙，摩擦不断，修真界不能再少一个沈凭澜。”
-
很明显，池归原口中的另一半灵魂，就是他入魔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