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师傅
老房子和地租出去了，老师傅忽然就跟被打开了盯人收拾的开关似地，一刻都见不得莫朝夕闲着。
“这房子接手过去了，就赶紧的收拾出来。趁着这天儿好，也拾掇拾掇，翻一翻瓦片，晒晒。”老师傅那是一早才5点，启明星都才上班的时候，赶到外公家，就喊人起来去翻老房子那的屋顶瓦片去了。这会儿，就站在下头，举着拐杖指挥着呢。
“一会儿日头来了，这暴晒，一天就好了。”
莫朝夕嘴里叼着手电筒，双手扒拉在屋檐上，一片瓦一片瓦地检查过去。这老房子年久失修，不少瓦片都碎了，需要及时换新瓦片上去才行。
边上被一起喊过来的周九川觉得自己没睡醒的脑袋还晕乎着，手上已经被塞了新瓦片，被指挥着：“从角落开始，那，看到没有，那片换上。”
周九川眨巴着眼睛，努力乱换着睁开，脚下往边上移动……
“哎！”一声喝叫，吓得周九川差点摔下去，好在眼疾手快，抓住了屋檐边边，好险地回头，真对上挥舞着拐杖，要冲上来敲人的老师傅，喊着，“脚下小心着点，别给我瓦片踩坏了咯。”
要不是屋顶高高的，老师傅指不定就真的冲上来打人了。
莫朝夕指了指越过檐梁的那边，示意周九川去那边，这样老师傅站在这边也看不到他，他还能眯一会儿。
能偷懒，周九川那是迅速就蹿蹿了过去：“我去那边弄。”
“老师傅。你这瓦片换了，屋子里好多地板也坏了，也要换，你那有新地板吗？”莫朝夕手上拎了碎瓦片给丢下去，一边问话，倒是成功吸引了老师傅的注意力。
老师傅哼了一声，对他们的把戏如何不知道，但也不放在心上，能干活就行。他这把老骨头，自己上去那是上不去了，想到自己年轻时候也是个干活好手，就越想越生气，特别是这些小年轻看着能干，真上手了一点都不中用，还要自己盯着干活！光这么想想，他用力杵了几下拐杖。
“我这屋子坏了几块木板，我比你清楚。你先仔细把瓦片给我拾掇清楚咯。”
“行。”莫朝夕好脾气答应。
这房子老师傅可是一分钱都没收就答应租给他了。而且这些新瓦片还有那些个新木板都是老师傅自己定的，跟这老房子如出一辙，也不知道哪里折腾的这么契合的东西，毕竟这老房子可都快上百年了。
老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挑选过方位，这么晒的天气，站在屋里，也能感觉到穿堂风，虽然如今这吹来都是滚烫的。但也许是错觉，也许真的有讲究，莫朝夕总觉得穿堂风即便烫，好像也比别的房子要凉快些。
“别偷懒，快干活！太阳都比你勤快！”老师傅看着莫朝夕手下慢着就催，莫朝夕忙停下穿堂风的问题，赶紧动作。
老房子本来就大，四方的。老师傅只占了东面儿的，也是个二层楼的一套小楼格局。只是他们每个小楼是围着中间的四方天井建造的，二楼和一楼的走廊都能互相走过去。
莫朝夕也是租下了这老师傅的老房子才知道，相邻的隔壁的是外公家的老房子，姚家祖宗的牌位都还在二楼放着呢，只是如今除了祭祀，也不住人了。另外两户，一户是村医，也不住这了，还有一户说是一家老小都搬到城里去了，也是多年不曾回来过。
总之就是他们这个一幢小楼，光是换屋顶的瓦片就足足折腾了三天才弄好，虽然也有只能早上趁着太阳没升起来弄几个小时的缘故。
折腾完瓦片，接下来折腾天井还有屋里长起来的杂草。
屋子外头回廊、天井都是铺了青石板的，可一楼的屋里却是泥地，所以长久没人住着，杂草丛生的，需要清理掉，再把地面折腾平实了。
有些该修补的地方，也喜欢换上些石板才行。
这些基本都在屋里，便是四方天井那也是有屋檐遮挡，何况天井也大不到哪里去，折腾下很快的。
锄草，刷青石板，然后重点是将中央的那口井清理了出来，再这么晒下去，说不定就干旱，需要用上井水了。
井口是用一个大石块切割挖空而成的，当年估摸着是花了大价钱的，里头看着幽深幽深的，长满了青苔，看着水挺干净的。
“打点水瞧瞧。”老师傅给丢了个木桶，上头已经绑上了厚实的牛静。
莫朝夕将水桶放下去，水桶被倾倒，然后水蔓进了桶里，瞬间手里水桶下沉，一下就满了。他用力拎了水桶上来，顿时一股凉意侵袭而来。
“这水好凉啊。”周九川凑过去，用手扇了些水出来，直接就往脸上脖子上拍。
莫朝夕皱眉：“不知道干净不干净，你就往身上弄。”
“怎么不干净了！怎么就不干净了？！”老师傅不乐意，当场给表演了个喝井水，动作快的莫朝夕都没拦住。
“啊，好喝！还是跟以前一样，一个味道。”老师傅得意扫了莫朝夕一眼。
行吧，看着确实能喝。莫朝夕无奈瞧人。
老师傅哼唧一声说：“这口井从我爷爷开始就在这，上百年，我们都喝这井水，能有什么问题。”
“是，您老说的是。”莫朝夕也不跟他计较。
老师傅傲娇地用脚踢了踢水桶，手指着回廊边上的一个捣臼说：“正好拎过去，把捣臼给清洗了。”
那捣臼是一块大石头制成的上大下小，像盆一样的柱体，从上头挖空了大半，边上还有个捣杵，是用来帮村民做美食的。简单来说，有点像电视剧里放大好几倍的捣药的工具。
“我来，我来。”听说说用来弄吃的，周九川很积极拎了水过去冲洗。
莫朝夕还找了个刷子过来，毕竟很久没用了，正好洗洗刷刷。一刷子下去，刷毛都成了黑色的。连着两桶水冲下去，整个捣臼看起来都恢复了灰白色。
老师傅站在一边看着，神情怀念说：“以前，我那老伴儿总在这里做吃的。她力气小，就我来捣，她负责在边上帮我弄。”
后来老伴走了，这捣臼很重一直放在这里，他看着难受。所以新房子那边盖好了，儿女一开口，他就过去住了。
眼不见心不伤！
莫朝夕和周九川被他这个以前弄得有些感伤，特别是周九川直接就开口说：“不然以前你们都做什么吃？我们给您做？”说话的时候多少还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成分，生怕再戳中人伤心事。
“好。”老师傅却是干脆答应。
周九川瞬间裂开，他就是那么顺嘴一来。
老师傅才不管呢，干脆开口说：“好久没吃绿豆腐了，我老伴以前最喜欢吃，你们帮着做一盆绿豆腐吧。”
“绿豆腐？用这？”周九川满脑袋问号。
莫朝夕也不知道，但既然是村里老人吃的，唐秋说不定知道，就算他不知道，外公肯定知道的，看老师傅一幅一定要吃的样子，他干脆答应。
“行，回头问问唐秋。”
老师傅说：“别回头了，现在就去吧。我等着。”
说完他还真就在捣臼边上的台阶上坐下了，大有你们赶紧去，我就坐等你们的架势在。莫朝夕马上体会到了周九川被噎着的感觉。
周九川哈哈哈大笑，狠狠嘲笑了差点变脸的莫朝夕，然后被老师傅嫌弃赶人。两人只能回去找唐秋。
唐秋还真知道，只是他不喜欢吃。
这绿豆腐是用山上的一种植物的叶子做的，溪山村村民叫这种植物抽头树。这树一年四季里，除了冬天，都长得很好，随时想吃就能去摘。唐秋只是知道，但要在满山的树叶里认出来这种树，他还真不行。
偏偏去了老房子那，那倔老头还坐在台阶上呢，就靠着捣臼，一幅不吃到就不起的架势。
至于莫朝夕那是那是拿人手短，只能去地里找外公，把周九川送到地里去干活，他和唐秋带着外公去山上找树。
外公也喜欢绿豆腐，对这树熟悉得很，虽然是大白天，热得不行，但他们还是将自己包一包，然后在衣服里头放了几个冰袋，就往山上去。
倒是也不很远，上山半来个小时，砍了些树枝，又摘了满满一兜的树叶回来。
树叶清洗干净，放在盆里，像洗衣服那样搓洗，就能将汁液搓洗下来。想要快速，就放到捣臼里，莫朝夕举着捣臼捶打，唐秋负责翻动加水和翻动树叶。
咚、咚、咚、咚咚……
等树叶都捶打成泥了，再用纱布过滤掉渣渣，剩下绿色的汁液就行。之前一起砍回来的树枝直接堆在天井清洗干净的青石板上，一把大火烧成，树枝迅速燃烧，很快就成了草木灰。
只要将草木灰跟抽头树树叶的汁液混在一起，比例对了，很快就能变成类似豆腐的样子。
这绿豆腐成品有点如璞似玉，晶莹剔透，绿得很青翠，咬上去口感上有点像咬豆腐或是绿色烧仙草的感觉，但又不是豆腐和烧仙草的味道。
村里的做法是抓一把自家弄的腌酸菜，跟绿豆腐一起炒一炒，煮一煮，带一点点汤水吃，最是好吃。这抽头树树叶可是非常好的清热解毒、防暑降温的东西，虽然做这个折腾得他们满头大汗的。
好歹是做成了，这第一碗就给在台阶上坐等一下午的老师傅送去了。
莫朝夕和唐秋倒是很期待自己的手艺，全都盯着老师傅，见他抱着碗有些怔怔的，就是没吃，唐秋还出催了一句：“师傅，您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儿。”
“哦。”他瞟了唐秋一眼，然后又瞟了莫朝夕一眼，顺手就把碗放到了一边，“我不喜欢吃这玩意儿。”
嘿，那你折腾我们？旁边等着吃但没吃上的周九川差点就撸袖子了。
却听外公笑了声说：“我说呢，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绿豆腐。你家老伴倒是喜欢吃这一口。以前我们家做了，给你们送去，你就跟唐秋蹲一块，满脸哀怨，瞧着难兄难弟似地，可好玩儿了。”
啊，这……周九川瞬间有下不了收了，默默放下袖子。
老师傅却是没了那股劲儿仰头用浑浊的眼睛说：“啊，是，她喜欢吃。谢谢你们啊，我老了，做不动了。本来今年清明就像给她送碗绿豆腐，自己搞不动，我也认不出这抽头树叶……”
“现在做出来了，我去看看她。”
老师傅站起来，众人这才发现他换了身干净整齐的中山装，瞧着非常板正。原还以为人一直守在这台阶上呢。被他随手放一边的绿豆腐，他郑重双手捧上了，说是要送去给老伴尝尝。
“她跟着我受苦了，走了这么些年，愣是今儿才吃上一口最喜欢的绿豆腐。明明这东西，一年里也就冬天里没有。”
莫朝夕他们看着有些担心想去，但外公叫住了他们。
“他不会喜欢你们跟着的。”
否则溪山村每家都会做，他也不至于一直都没开口说要这绿豆腐。
溪山村村民老一辈的思想都特别的传统，他们在另一半去世在后，会选一块地，做一个双人的墓，一个住进故去的人，一个是给活着的人留着的。
老师傅的墓同样如此。
墓地是用黄岗石板还有水泥浇筑的，边上还种了松树，还有两对大石狮子，瞧着就用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是了，到底是不放心老师傅一个人上山，特别是天热啊，所以他们听了外公的话，偷偷跟着上来了。
老师傅给老伴墓前郑重放上那碗绿豆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对着发呆了十来分钟，然后背对着他们说：“我在这待会儿，你们回去吧。这天气要转凉了，风都冷了。”
莫朝夕他们面面相觑，但被这一提醒，还真的是，几小时上山还热的很，需要冰块踹怀里，这会儿太阳依旧晒着，本是能“烤焦”人的温度，竟然觉得就是一般的夏天那么热了？！
老师傅再次赶人，这回明显态度不好，想骂人了，无奈既然天气没问题，他们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下山了。想着晚点去看就是！
他们回家，将剩下的绿豆腐端上桌，一人分了一碗，还没等开吃呢，却没想到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周九川茫蹦起来，还顺势往嘴里塞一勺绿豆腐，这玩意儿他还挺喜欢。他话才落下，走到门口，豆大的暴雨，疾风骤雨般就落了下来。
莫朝夕当即回屋拿伞，还有雨衣：“我去找老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