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赝品
来者是客,做生意的,没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顾钰慈安之若素,任凭沅沅怎么使眼色,依旧对她笑脸相迎:“除了形状是牡丹花之外,小姐可还有别的要求?”
宜宁郡主并不急着答话,而是从上到下,来来回回地,把顾钰慈细细打量一遍,目光中带有很浓重的审视意味,仿佛在判断眼前这人有何种嫌疑。
若是在小酒馆,男客之间用这样的眼神彼此打量,不出五秒钟,双方必定动手。
但是顾钰慈的心像渔网,几百个漏口,细微的情绪根本留不下来,全给漏出去了。她抹了把脸,没发现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便对这眼神浑不在意,只静静地等待宜宁郡主提要求。
宜宁郡主自幼被娇惯着长大,平时在家也没少对庶出的几个姊妹阴阳怪气,见顾钰慈完全没有发火的迹象,她自己反而有些焦躁。
看起来如此温驯的一个女人,竟然能在和离时偷拿夫家的贵重首饰,简直不可思议。
前些日子,林安昱满怀愧疚地对她道歉,说原本打算送给她的花树钗,被顾钰慈顺走了,想要报官,可缺乏证据,而且顾钰慈近来与怀宁公主私交甚密,报官未必占得到便宜。
当时她脾气就上来了,想不管不顾朝顾钰慈脸上甩几个巴掌。可惜正逢家中长辈过寿,今日才抽出空来料理此事。
在她看来,顾钰慈只不过是一个稍有些名气的商人,想拿住她的痛脚,只需要从商品下手。
“钗头的牡丹花,花心需用祖母绿,十颗南珠作配。”她脸色冷得结冰,“听说顾掌柜出活儿,一贯是又快又好,这花钗急用,可否三十日内交付?”
顾钰慈点头道:“没问题,不过这三十日我只能专心做这一件花钗,接待不了其他客人,您恐怕需要付三倍的银子。”
宜宁郡主何曾缺过银子,大手一挥,一次性付清。
顾钰慈看着这么多银两,眼角眉梢喜色遮掩不住。郡主瞧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中更是十拿九稳。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贪财女人,她非但能让她这家店开不下去,还有办法让她挨一顿板子!
待她走后,沅沅立马喊顾钰慈将进货明细整理出来,尤其是珍珠和翡翠的来源和数量,务必罗列得清清楚楚。
“知道,我每次都这样,所有原材料都有记载,每个月要给怀宁公主过目的。”在这方面,顾钰慈向来一板一眼,从未偷懒或失手。
一个月过得飞快,每次顾钰慈接了大单,闭关干活儿,杜小川就闲出屁来,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从顾钰慈手里领月钱。
直到宜宁郡主取走了成品,他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依照顾钰慈的指示,十日之后的夜晚,他前往晁宣门北市。
这是京城人心照不宣的鬼市,鱼龙混杂,不时会有一些绝版商品在此地流通,当然,最常见的还是各种各样的赝品。
他披着斗篷,不动声色地逛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摊位,看到一根牡丹花钗。
打眼一看,这根花钗跟顾钰慈做出来的毫无二致。摊主正与一个小二打扮的人进行交易,收了银钱后,将花钗放入木盒,由那人带走。
这想来应该是宜宁郡主手底下的人,杜小川悄悄跟了上去。
翌日晌午,他方才折回店里,神色忿忿:“堂堂郡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做的事情这般上不得台面!”
顾沅仗着自己能读心,早就把宜宁郡主的计划跟顾钰慈合计过了,只有柳儿蒙在鼓里,关切地问道:“她做了什么?”
“她去鬼市,专门定制了一个假花钗,用的材料全都是劣等货,把假花钗弄坏了,再上门来敲我们竹杠!”
他话说一半,闷了一壶茶水进肚,柳儿已经急得快哭了,他突然狡黠一笑:“不过我已经给她掉包了,等着看好戏吧。”
下午刚开市,宜宁郡主果然来了,她臭着一张脸,将木盒重重拍在台面上,对柳儿颐指气使:“喊你们掌柜的出来!公然卖假货,无法无天!”
她身后还跟着行会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一嗓子吼出来,又有不少人聚了过来,等着看热闹。其他的八卦,姑且听着图一乐,但造假是经商的红线,但凡踩了这条红线,还被人揪出来了,从此就别想正儿八经做生意。
如果造成的后果比较严重,非但全部财产被没收,还得去蹲大狱。
顾钰慈身着一袭白衣,施施然从二楼走下来,从容不迫,并无半点心虚:“本店向来诚信经营,所用材料皆为正品,何来假货一说?还望小姐公开言明。”
“好个诚信经营,顾掌柜撒谎都不带脸红的,佩服佩服。”宜宁郡主冷笑着揭开木盒盖子,“昨日我失手打翻蜡烛,烧着了花钗,没一会儿这翡翠就退了色,祖母绿变得不如窗外的叶子绿!还有这珍珠,光泽尽失,鱼腥味都出来了!”
“我花了几十两银子,就换回这些破烂!顾掌柜,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行会的一位元老盯着顾钰慈,眼神严厉:“顾掌柜,念在你一个女人独力谋生不易,我们权且先不报官,私下解决。你双倍退钱,再当众道歉,此事便可善了。否则,官府出马,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顾钰慈从木盒里拿出花钗,端详片刻,狐疑地看着她:“这花钗并无瑕疵呀!”
“怎么没有,放到眼皮底下你还要赖——”宜宁郡主一把抢过花钗,看了一眼,登时僵住。
这支花钗正是顾钰慈亲自交付给她,用的都是纯正的祖母绿和最新一批采集回来的南珠,纹理细腻,色泽莹润。
哪怕是眼睛最锐利的人,也没法从中找出破绽。
行会的老爷子也对此始料未及,将花钗拿来,放在阳光下凝视片刻,又细细摩挲了一遍,末了低声道:“郡主,依老朽看来,这花钗当属正品……”
宜宁郡主一张俏脸已然胀得通红,抢过花钗,翻来覆去地打量,恨不得拿眼睛把花钗上的翡翠盯出个洞来。
顾钰慈不慌不忙道:“郡主若是对品质不放心,我现在就可以让人烧火,将花钗放入火中炙烤片刻,以此来检验材质。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南珠经火炙烤,对其表皮会存在些许影响,恐怕无法百分之百复原。”
说话间,柳儿已经抱来了木炭,准备点火。宜宁郡主终于绷不住脸皮,抬脚踹翻了炭盆:“不必了!”
顾钰慈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必然是对品质极有信心,如果真的拿火烤了,而翡翠并无大碍,珍珠也并未散发出鱼腥臭味,她脸上只会更加难堪。
方才他们的对话,众人也都听到了,毕竟带着郡主的头衔,大家不敢议论得太放肆,但眼中的鄙夷和戏谑是藏不住的。
宜宁郡主活到十八岁,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过这么大的脸。她是个好面子的人,如此局面简直比打她巴掌还让她难受。
行会元老倒是讲求礼仪,对顾钰慈微微一躬身:“对不住了,顾掌柜,方才错怪了你,还请见谅。”
顾钰慈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经商是该拿出谨慎些的态度,否则坏了口碑。既然您今日来了,我不如让您查得彻底些。”
柳儿将炭盆搬走,又将账本呈上来。
“自打开店以来,店中的翡翠、玛瑙从玉城进货,珍珠则来自北海。”她一条一条指着行会的人看。
这些供货渠道,确实是业内最知名的,怀宁公主也许在分红上比较苛刻,可在进货方面从不马虎,向来挑选最好的原材料。
有的商户会动小心思,将进货费用吞掉一部分,选一些次等的材料。然而她账本上的每一笔花费都清楚明白,杜绝了这样的可能。
顾钰慈将这些东西给他们看,亦有另外一层意思:如果还存在疑问,她不介意找来怀宁公主当面对质。
能做到这份上,她确实为人敞亮,问心无愧。
行会元老已经心服口服,再度对顾钰慈躬身:“今日造成的损失,行会将进行补偿。”
真要补偿,也该是宜宁郡主出钱吧。顾钰慈默默腹诽。
但看郡主这副想钻地缝的样子,顾钰慈觉得不好再调侃她,不然她要发疯了。
于是她摆摆手:“我店子规模虽不算大,倒也不缺这点钱,以后若是有什么人想定制首饰,您提一下我的店,就是最好的补偿了。”
行会的人看起来古板,但一旦答应了什么事,还真的会不折不扣地完成。接下来的半年,顾钰慈的店铺可谓门庭若市,每月月底跟怀宁公主一起,数钱数到手抽筋。
而且她运气也是一等一的好,西北边军捷报频传,班师回朝指日可待,京城不少姑娘,这阵子都来找她定制绣品,预备着心上人回京后以礼相赠。
“我的刺绣机都快冒烟了……”饶是效率最高的ai,这会儿也有点顶不住,她欲哭无泪道,“最后一单了,再也不接新的!”
话音刚落,柳儿就上楼来喊她,说有位小姐定制玉佩,出价是平日的三倍。
顾钰慈立刻挺直身子红光满面,还能再战三百件。
她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细细询问客人对玉佩的要求。
来人是陈太傅家的千金陈婉如,人如其名,温婉大方,对顾钰慈彬彬有礼,唯有提及玉佩赠予谁时,双颊才飞上两片红晕。
顾钰慈便知道,这姑娘也是对军中的某位芳心暗许了。
开店开了这么久,她多少锻炼出了些许口才,知道该怎么拉近关系了,对陈婉如笑道:“也不知是哪位将才这样好命。”
婉如抿唇一笑:“还不是将才呢,不过比往日有了相当大的进步了,我听说他刚立了军功,升任校尉。”
顾沅本来在埋头发布东西,听了这话,浑身一激灵。
从系统任务面板里可以看到,她的支线任务对象,也刚好升了校尉。
顾沅右眼皮狂跳,抬眸凝望陈婉如,读了许久,终于还是逼迫自己承认了一个事实:
这位太傅千金的暗恋对象,正是那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真正意义上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