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寂静树海
杜朗是在不久之前从这片土地上醒过来的。
他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只得等缓过最初这一阵之后，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片在天空遗迹中几乎不可能看到的场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每一棵树都无比巨大，遮天蔽日。
“这里还是天空遗迹吗，这么富有生命力……”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突然又一次感觉到了那样的痛苦。
——眼前不断闪过赤红、猩红以及纯白，剧烈的耳鸣以及莫名的焦糊味突然出现——
他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呕到意识模糊、涕泗横流，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我，我明明已经被那个红色光球吞没了，我已经……死了！
“不对！不对！！”他声嘶力竭地吼着，“我没死！现在我还在这里就是证据！我明明才逃出那种鬼地方，才刚刚要开始享受人生，我怎么可能死！”
“……对了！这里一定还是天空遗迹，我遭遇到的一定是传送，对！传送！我得找路出去，不然苏天承那家伙会担心我，我可不想拖他后腿，得走下去！”
几乎是这样的狂热信念，才使得他能够拖动自己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本能地走向了这片森林中生命力最为浓郁的那一边。
森林似乎非常广阔，他怀着复杂的心绪走了许久之后，眼前依旧是一片苍绿色，他也因此逐渐平静下来，感受到四周那无比新奇的体验。
不论他怎么仔细地去听，都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出现，没有鸟语虫鸣，没有树叶拂动，也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迹象。
除了树海之外，一切本应伴生的生命全部仿佛本就没有过一般，从树梢间偶尔看到的阴沉天气，没能让这里获得更多的光。
而他的视角远比别人能看到的更多，由于敕力“生命力传递”的效果，因此他才能笃定，这附近的到处都是真实存在的纯净生命力。
这样异常的景象，相较于天空遗迹中，却又显得那么棒。
“天啊……这里是天堂吗？原来这世上能够存在着这样的地方！不用再看到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简直太适合我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走向这边，就是在如此死寂的森林中，他才能对那唯一的生命力来源如此敏感。
也正是因此，那里才反而无比可疑。
唉，如果能够一直待在这里该多好？如果是一年前的我一定会这么做吧，然而可惜了，现在的我还是不同的。
……不过或许也没有多么不同？别的队员对我的评价好像也是多半恶评的吧，毕竟一个不愿意工作，满嘴丧气话的队医确实讨人厌。
“不过说起来，如今队员里也只剩我和付越影活着，甚至没有功夫去祭奠他们。”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向前跨过一片郁郁葱葱的高草丛，将这些半人多高的植物踩在脚下后，它们又能恢复如初，这让他感觉挺怪的。
怎么跟假草皮一样，不，说是假草皮好像没问题？毕竟实际上是死的。
一到这里，他就开始左思右想。
“如果当时我能试着为大家平分生命力，会不会能至少救下一两个人呢？”
踏出离开草丛的第一步时，他就在心中立刻否决了这个可能。
没戏的东西怎样都没戏，我如果真的做出那种事，那早死的人恐怕就是我。
“唉，真是无趣的人生，没有激情，像是死水一样。”
心中虽是如此想着，他却踏出越来越轻快的脚步，一边享受着片刻的安宁，一边赶往他认定的目的地。
为什么会如此急迫？这会儿他没有多想，直到后来回想起时，他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内心深处依旧存在的热情——求生的热情。
这座树海不是生者长留之地，久而久之人会身心磨灭，虽说这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但对他来说，还不是时候。
因此，他将其踏破，来到了一片盛大的剧场之外。
具体要说是什么剧场？那是一场非常嘈杂的生命坩埚，他从未能够在哪里感受到如此多元的生命力。
舒适的，尖锐的，轰鸣的，弱小的，包容的，凶狠的……如此这般，令他感到目不暇接的生命力，此刻全部都汇聚在眼前数十米高的透明水晶体中。
他并没有被它们吓到，事实上……
“这水晶的力量好独特……竟会如此、如此温柔……”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发自内心感受到生命的欢愉，这种快乐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入其中，成为剧场中的一名观众，如果可以的话，并不介意亲自上台。
于是，他向着水晶伸出了手。
下一瞬，他便发觉自己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周围随处可见的水晶各自散发着不同的光，一条道路蜿蜒向下，伸向不知何处。
啊，我已经进入水晶内部了吗。
这样想着的他，听到了声音。
欢迎！
你好啊！
欢迎朋友！
……
如此种种的，满是善意的问候，正是从那些一闪一闪的水晶中传来的。
这些欢愉的生命力，像是小精灵一样和他打招呼，并不脆弱，也不凶暴，最重要的是，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让他仿佛置身世界中央。
“啊，你们好……真是谢谢你们……”
在这些声音之中，有一个特殊的呼唤声，正在引导他向前进。
来吧，迷途的客人，向前吧，我在尽头等待你的到来。
会是谁呢？这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神圣，只有可能是这里的创造者吧。
虽说与这位创造者并未见过面，但是他内心里已经将其视作圣人，绝好的、没有一丝邪恶的圣人。
他又一次加快了脚步，从这生命富集的道路上走过，在生命的簇拥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这座剧场的中心。
绕过最后一个路口，他一眼便看到了光。
不，不是光。
直到第二眼望过去，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将眼前的美人看做了圣光。
那是怎样一副美景啊！
最亮丽的晶体围簇下，忧郁的贵妇人双目微憩，金发低垂，稳稳坐在身后的树木座椅上。
透明的水晶从她的美丽的脚踝向上生长，覆盖了她的全身，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将她最完美的容颜永远保留。
而那惊人的生命力，更是如同纽带一样，维系着、保护着所有其他个体，创造出美丽的梦。
“绝美……圣洁……”
是啊，什么样的词汇都显得单薄，杜朗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觉得没必要再等下去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真是一位特别的客人，能够自发地被尼卡吸引过来，看来你真的很热爱生命的辉光呢。”
“是谁！”
“哎呀，抱歉打扰你了，”男人从更后方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原本我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那孩子而现身的，但你同样让我和尼卡感到好奇。”
这男人同样散发着惊人的气息，并不与水晶同源。
他身着一身方便行走的白色束身长袍，凸显出他那引人瞩目的形体美，五官端正靓丽，正是壮年的时期，微翕的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
“至于我的身份，你也许会听说过也说不定，我的名字是路笙，三贤院末代首席，虽是一副苟延残喘之躯，但唯独这使命至今不敢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