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时间距离春节越近,天气就越冷,连续两场大雪下来,气温直接跌落至零下二十几度。
上午,徐诗梦拎着一个之前用来装化肥的大玻璃丝袋子,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其她的小伙伴们,她们昨天过来玩的时候说好了,今天大家要一起到山上去搂松针。
松针就是松树的叶子,那东西细细的看起来和做针线活的时用的大号缝衣针很像,所以村里人就管这种东西叫做松针。
在乡下,松针是烧炉子或者烧大灶的时候用来引火用的材料,尤其是南皋镇这边,山上栽种的松树基本上都是保水固土生命力顽强的油松,这种松树从叶子到树皮内都含有丰富的油脂,引火的时候就更好用了。
每年的冬季,每家每户只要烧火做饭,或者用炉子取暖,就要用掉大量的松针,好在这些东西漫山遍野都是,农户人家用起来也不用额外出钱,只需要打发待在家里过寒暑假的孩子们,到上山搂回来就好。
徐诗梦家因为开始二十四小时不熄灭灶膛内的炉火,所以对松针的用量非常大,在加上这几日降温,他们家需要把炉子升起来,以保证室内的温度,对引火材料的需求也就更多了。
所以徐诗梦每隔两三天就要到附近有松树林的山上去搂一玻璃丝袋子的松针回来,村里面时常过来玩的小伙伴们都知道她又这个习惯,因而家里面缺松针用的时候,就会到这边来寻她,几个人说好了一起往山上去,这样既热闹又安全。
今天上午,徐诗梦就和往常一样,捏着带着抓着耙子,站在门口等着大家。
没过多久顶着刺骨的西北风,几个之前约好的小伙伴们陆续来到徐诗梦家门口,姑娘们没多说什么,十分熟门熟路的向着距离村子位置最近的松树山上走去。
冬季的大山内寒风呼啸,整片大地都显得空旷又寂寥,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的女孩们也不往山里走,就在山脚处停下来,各自选了一块合适的位置,蹲下来用耙子开始搂地上落下来的松树叶。
搂松针的人没人会到树上去抓那些新鲜的树叶搂,那些新鲜的叶子水分足,带回去之后不但引不着火,还会冒出大量的浓烟,呛的人眼泪都流出来。
大家需要的是落在地上的那些已经变干变脆失去水分的枯树叶,这样的松针不但好烧,着起来后还能有种淡淡的松油味,据说有驱虫的效果。
搂松针不是什么难干的农活,只需要用短耙子把落在地上的松针搂到一起,在用手抱起来塞进带过来的大袋子里就可以了。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搂上一大麻袋的松针,就足够他们用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偶尔的,过来搂松针的孩子们还能有些意外收获,比如藏在厚厚枯枝残叶底下的,没有被人发现的红蘑或者松蘑,这个时候的蘑菇们已经被风干,采摘下来后可以直接拿回家去炖肉,或者带到集市上去售卖。
虽然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能换上几毛钱买几块糖吃也很不错。
寂静的松树林内到处都是落在地上的松针,都没用上半个小时,女孩们带过来的袋子大多数都已经被装满。
先将活干完的徐诗梦和李美凤坐在装满松针的袋子上,一边等着其他的小伙伴们一边聊着天。
“美凤姐,一会搂完松针到我家去玩吧,我小婶昨天炒了一大盆的咸黄豆,还买了槽子糕,给我们送了不少。我妈把槽子糕收起来了,但给我留了点,一会你晚点走,我给你带几块。”
槽子糕这东西不便宜,算得上是乡里的精致点心,拿出去送人都是好东西,咋可能放在家里让孩子随便吃,当然要收起来。
可李桂荣还是心疼闺女,怕大人不在家的时候万一孩子饿了能找块糕点垫肚子,所以给徐诗梦在外面留了几块。
徐诗梦就打算把留给自己的那几块槽子糕分一些出来给美凤姐,好东西当然要与好朋友一起分享。
李美凤听了小表妹的话后低下头,打着补丁的旧棉鞋踢了几下地上的枯叶才开口道:“谢谢你了,我去不了,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妈过来了,来接我和我姥姥去他们家过年。”
徐诗梦闻言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今年来接的挺早,后面就是每年不都要托到腊月二十八、九,不接不行的时候才会来人的吗?
李美凤的姥姥姥爷没有儿子,女儿们都出嫁后老两口本来的打算是先自己过上一段时间,等年龄大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看哪家的女儿女婿愿意照顾他们,就到哪家去,谁照顾他们,将来他们的房子和口粮田就留给谁。
但没想到的是老爷子走的太早,他走之后外嫁的姑娘们虽然年节的时候会回来探望,但没有一个人有将老妈接回去养老意思。
有人来问的时候,外嫁的姑娘们就很为难,因为她们基本上都还没分家,住着婆家的房子种着婆家的地,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也就每年过年的时候,美凤姐的妈妈会过来接老妈和女儿到婆家去过年,听说这还是因为老太太帮着养活了孩子,婆家那边才同意的。
听到美凤姐这么说,徐诗梦在一旁不开口了,任她再聪明这种事情也是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李美凤显然也没想从小表妹这边得到什么回答,只是用手扯着松针继续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只有过年的时候我爸妈才是我爸妈。妈妈带着我洗澡的时候会给我搓背,带我逛集市的时候会给我买新衣服,新的文具,初一的时候爸爸还会给我压岁钱,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特别开心。可是这些都只是过年的时候才会有,过完年一切就都又回到原点了。”
徐诗梦闻言嘴张了张,却吐不出一点声音,松树林里只听见山风穿林而过的响动。
“诗梦,美凤姐,我们搂完了,咱们快走吧,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小伙伴们的呼喊声打破了这边怪异的安静,李美凤闻言利落的站起来,将地上的大麻袋背起来就走。
她走路的速度很快,但头却始终垂着,仿佛不想让人看到她现在的脸。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李美凤走在最前面,其余的孩子们跟在她身后,此时虽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但温度还是很低,扛着大袋子的女孩子们被冷风吹的缩头缩脑,时不时的还要吸一吸流出来的鼻涕。
在回村的村口处,李美凤与其他的小伙伴们告别,徐诗梦看着她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麻袋慢慢走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其余的小伙伴们继续往徐诗梦家的方向走,女孩们在山上已经约好,回来后先到她家去玩,等吃第二顿饭的时候,在背着搂回来的松针回家。
然而她们才刚走到徐家的院墙外,就听见土路上噼噼啪啪接二连三的响起一连串鞭炮爆|炸的声响。
那些炸开的鞭炮,之前都被人塞进了路边的牛粪和土坷垃中间,炸开后尘土和牛粪的碎屑喷的到处都是,有些直接落到了姑娘们的身上甚至的头上,惊的她们小声的尖叫起来。
啊——
呀!!!
嘻嘻嘻,哈哈哈哈
“快跑,快跑。”
“快跑,别被她们抓住。”
几个使坏成功的臭小子,从一旁的矮墙后窜了出来,嘻嘻哈哈向着远处逃窜。
因为走的最靠近前面,因而被溅到身上最多的徐诗雨指着跑走的弟弟破口大骂,换回的却是弟弟一个鬼脸。
徐诗雨被气的跳脚,指着那帮逃走的男孩向着其余的同伴道:“记住都是谁回去收拾他们。”
气呼呼的姑娘们相互帮忙把身上的脏东西打撒干净,重新背起袋子进了院子。
将带回来的松针袋子贴着墙角放好,姑娘们快步的走进徐家的西厢房,屋子里始终不曾熄灭的炉火和塘火让整个房间都暖暖呼呼,这样在外面受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们的姑娘们都长舒了一口气。
徐诗梦把烧在炉子上的温水倒进水盆,呼唤大家过来洗手,然后将炒瓜子和咸黄豆找出来洒在炕上,一群小伙伴们吃着零食喝着温水,听着收音机播放的歌曲和相声,自在的不得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西屋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一群半大小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跑饿了的徐诗杰看到火炕上有瓜子和炒咸豆,伸手就要过去抓。
早就等着他的徐诗梦二话不说,捧起自己面前大家嗑瓜子留下的瓜子皮,冲着那帮家伙就扬过去,那帮才进屋的坏小子们还没看清楚状况,兜头就被扬了一脸的瓜子皮。
“诶呀,姐,你打着我脸了。”
同样将瓜子皮都扬了出去的徐诗雨闻言冷笑:“打你脸,我还想抽你几鞋底子呐。”
“姐,你干嘛呀!”被扬了一头瓜子皮的徐诗杰嘟囔着问。
“干嘛,烦你们知道吗?玩都不会好好玩,就知道招人嫌。你们刚才都拿着小鞭炮插过牛粪吧?现在马上去打水把手洗干净,不然瓜子皮都不让你们吃!”
被姐姐们训斥了的坏小子们乖乖低着头出去洗手,没一会就甩着水回来,猴子一样的窜上炕,开始找东西吃。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和女孩们是绝对玩不到一起的,所以才凑到一起没几分钟,他们就开始相互嫌弃,徐诗雨和她弟弟又开始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互相之间计算着次数,哪一个都不肯吃亏。
当然,这种碰是不会用力的,男孩们就是闲的,女孩们则是不服气,玩闹着玩闹着,大家就都开始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谁先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总之孩子们就是笑的很开心,大家谁都没记刚才的事情。
总之,孩子们的高兴,好像就是这么无缘无故又没头没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