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赤兰涧东、西、北三面环山,只有南方无山壁阻挡,既是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蓝天白云下碧草万顷,草海随微风掀起波涛,一会儿又像天女的缎带摇摇曳曳。
入口伫立一块三丈高的岩石,阴刻着朱红的赤兰涧三字,女弟子便站在石碑下道:“往前走就是赤兰涧了,我不能进去,只能给姑娘引路到此处。”
江沉阁颔首,只身步入石碑之后,炽热似火的身影在茫茫的草海中好似一点红,那么不起眼,但那足有半人高的野草却怎么也吞没不掉那朱砂般的一点红色。
“长生”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冬季破土而出,她正愁来常青谷的时间不对,却来到四季如春的赤兰涧,总比她在寒冬之中碰运气好。
可眼下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难题,在繁密茂盛的同色草海中找到一株小小的灵草,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她实力不弱,可放出神识探查周围百里的奇花异草,比一点点大海捞针有效率得多。
江沉阁闭眼缓慢地走着,渐渐走入赤兰涧腹地,赤兰涧的二分之一几乎都要被她勘查完,仍旧没有找到“长生”的影子。
但江沉阁也不是毫无收获,她诧异地发现赤兰涧里竟没有飞禽走兽,安静得可怕,只有风吹野草的簌簌声,脚下的泥土结块连翻土的蚯蚓虫类都没有。
鸟兽对危险的直觉是敏锐的,若连一只活物都很难寻到,说明此处危机四伏。
此处更像一块儿表面平和的死地,这个念头撞入江沉阁的脑海,倏忽她身处的天地变了模样。
蓝天白云被黑灰色吞噬,茂盛的植被顷刻间枯萎,土地干涸开裂,风中带来腥臭腐烂的味道,“吼吼——”耳边风声更像吃人凶兽的低吼。
远处竟然出现村落,村口的大石头和栀子树,茅草与压片搭建的屋檐,村落上空被一片乌黑的雾气笼罩,这些无一不令江沉阁熟悉。
她瞳孔一缩,那赫然是当日邪祟逃窜,屠戮村庄的场景。
爹娘的惨死,满目鲜血,红染的大地……昔日惨烈的景象在江沉阁脑中逐渐浮现……
会客大厅里。
习菀站在纪玉的身侧,静静看着碧水镜上的画面。
眼见江沉阁陷入幻境,面纱下的唇角弯起,习菀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灵月宗的祖师爷在赤兰涧布下杀人阵法,若有朝一日宗门危难之时,可入赤兰涧避难,入侵者若要追击就会被幻境阵法困住。
幻境因人而异,能造出入境者心中最害怕的事,让人精神崩溃,胆破而亡。
碧水镜里江沉阁站在草长莺飞的草海深处呆若木鸡,不出所料她已经陷入幻境了。
“可惜了一个好苗子。”纪玉端着青花瓷的茶盏,两根手指捻着茶盖,喟叹道。
灵月宗近年来门徒凋敝,根骨好的苗子又不够美,面貌姣美的根骨又不够好,长此以往,宗门势必没落,纪玉也才这么爱才好士。
习菀虽不忿自己的师尊看重江沉阁,但她将要殒命,也由不得师尊喜爱了。
“咦——”纪玉惊呼,随后美目一亮,望向自己的徒弟道,“莞儿,为师答应为你出气,引那女子去赤兰涧,若她走不出幻境便化作草海的肥料,可若她走出来了,你这仇怨也得一笔勾销。”
习菀启唇大睁着眼,怎么都不敢相信纪玉所说的话,难道她走出幻境了。
她不顾仪态地抢在碧水镜前,只见碧野草海里的红裙女子一双狐狸眼澄澈如洗,面容平静,半分没有被幻境影响而癫狂的模样。
她,她怎么轻轻松松就破掉了祖师爷留下的幻境阵法?!
纪玉看向碧水镜的眼里盛满欣赏,陡然她脸色一变,“不好,她要去师祖旧居了。”
且说另一边,江沉阁打破幻境回到赤兰涧,那制造幻境的人的确有几把刷子,能唤醒她心中最惧怕的事,可惜的是往往越真实的幻境就越容易漏洞百出,偏偏碰上的还是精通瞳术、善于催眠造境的她。
破掉幻境后的江沉阁心里毫无波澜也是不可能的,她心情变得沉重,只想尽快找到“长生”离开灵月宗。
一路向前,江沉阁的心也越来越沉下,她被灵月宗的人骗了,赤兰涧根本没有“长生”,原本她看在“长生”的份上即使纪玉给她指了一条不归路,只要找到“长生”她都可以既往不咎。可如今耗费精力,连“长生”的影子都见不到。
江沉阁走到正北方的山壁下,她从南方进来,一直走到北方斧劈似的山壁,说明整个赤兰涧都已经探查结束。
山壁下有一汪清泉,清泉边有一座木屋,它们是这草海里出现的独特景色。
江沉阁推门走进木屋,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屏风床榻都布满了灰尘,看起来久未有人居住。
这里断然是不会有“长生”的,江沉阁转身要走,却被红木雕刻山岩松鹤屏风后的一副画像吸引住。
画像透过绢布的屏风显得朦朦胧胧,上面画的是美人图,依稀可见那美人的鼻尖有一颗小痣,就是那颗痣吸引了她的目光。
江沉阁绕过屏风,画卷泛黄看来岁月已久,上面描绘的美人却风采依旧,她红衣罗裙,在寒梅树下静静打坐,花瓣似雪洒落在她发顶、肩头。
江沉阁一见画中人,便红了眼眶,呢喃道:“烟萝师姐……”
从另一处隐秘通道赶来的纪玉听见她的呢喃,一脸惊愕地现出身形,“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师祖名唤烟萝?”
纪玉走得急,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
江沉阁眼尾泛红,眼睫上挂着泪珠的眸子向纪玉看去,将纪玉刺得一痛,面对阵法幻境时都未见过她伤神难过。她与师祖到底是何关系?
江沉阁看见纪玉身后晚来一步的习菀,那眉眼的张扬跋扈她还记忆犹新,瞬间明白纪玉的所作所为,“若你是为了给她复仇,区区幻境就想对付我?”
纪玉心底慌乱,下意识要避开她的眼神,只是为时已晚。
江沉阁只用中阶的瞳术就已控制住纪玉的心神,营造的幻境比赤兰涧的阵法还要恐怖百倍、千倍。
习菀只见自家师尊原地不动,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美目瞠大显得扭曲。
“师尊,师尊!”她试着摇晃纪玉,可怎么都叫不醒她,习菀扶住纪玉,愤懑地看向江沉阁,“你到底对师尊做了什么!”
江沉阁不温不热道:“你们之前对我做了什么,我悉数奉还罢了。先是诱我来灵月宗,再诓我入赤兰涧,骗我陷入幻境,欲置我于死地,可惜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习菀又惊又惧,她从未想过江沉阁的深浅不是她能把握的,阴谋诡计只能伤害自己。
灵月宗也是修行摄魂之术的,岂能不知被摄魂的人沉湎得越久,对精神的损害就越大,久了可能会成疯子、废人。
“砰”地一声,习菀跪在石板上,扬起灰尘,“姑娘是我错了,诱骗你的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主意,师尊怜我才答应的。”
她不停地磕头,额头先是红肿再是青紫,最后竟流出血来,面纱也掉落在地,露出左边脸颊丑陋的伤疤,此时的习菀哪里还有张扬跋扈的脾性。
江沉阁收回瞳术,她并不是因习菀的磕头认错而动容,烟萝师姐的画像挂在此处,她有很多事情还要询问身为宗主的纪玉。
纪玉回到木屋才后知后觉发现背部的衣衫濡湿,方才的幻境她梦见自己容颜衰老、功力尽废,宗门里的女修都被恶人欺凌侮辱,一朝之间灵月宗覆灭。
现在想起来还是阵阵后怕,纪玉看见自家弟子的惨状,加上方才经历的梦魇,她心绪复杂道:“姑娘,如今习菀悔过,我也因冒犯姑娘而知错,便就此算了吧,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她捏紧衣袖,想了想补充道,“宗门库房里还有一株极品‘长生’,若姑娘需要就赠送给姑娘。”
江沉阁见好就收,也不多纠缠,“在此之前,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姑娘请说。”
“那女子……与你们是何关系?”
纪玉见她指向画卷中的人,神态不由变得敬重道:“我任灵月宗第四任宗主,彦灵尊上是我师祖的师尊,也就是我的曾师祖。”
“和我说说你曾师祖的事。”江沉阁掐了一个清洁咒,布满灰尘的桌椅登时变得洁净,她坐在梨花木雕镂荷花桌边,仍看向那幅画卷。
“曾师祖是三千年前来到常青谷的,那时候灵月宗还不是宗门,只是女子散修的聚集地,曾经无门无派的女修们便在此互帮互助,为了抵抗其他宗门或者势力的侵扰,曾师祖便将摄魂的修炼心法悉数传给师祖,师祖依靠摄魂术在修真界站稳脚跟后建立了灵月宗。
可曾师祖似乎受过重伤,没过多久就仙逝,为铭记曾师祖,师祖便在赤兰涧的旧居依照记忆给曾师祖画了一幅画像。”
江沉阁听后久久才能回神,当初天灾灭门烟萝师姐死里逃生来到常青谷,之所以传授给灵月宗师祖,恐怕也是为了合欢宗不会消亡吧。若是烟萝师姐能逃出,其他的师姐是不是也能活下来?
可三千年过去,只有实力高深的大能才能活到这般岁数,若是大能岂会在世上无名?这般一想,江沉阁的心又沉了下去。
纪玉看出江沉阁对曾师祖的事十分关心,便壮着胆子问:“敢问姑娘与曾师祖是否有什么渊源?”
她没想到江沉阁的回答将她震在原地。
“你曾师祖烟萝是我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