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阿阁,你想知道的事不如你自己来看,我知道你会催眠,可以进入我的记忆。”
“瞳术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你确定……”虽然她真的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但她还是将风险告知。
“阿阁我没那么弱,可以的。”
“好。”江沉阁俯身靠近他,乌亮柔顺的青丝垂下,晏怀竹得以抚摸她的发,渐渐地,江沉阁的狐狸眼里隐现出漩涡,他抚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拨开杂乱的野草,露出山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洞穴,洞穴仅深七八尺,堪堪能容下一人。
晏怀竹脱下外袍铺在地上,才将怀抱的满身是血的人轻轻放下。
他让她倚靠在石壁上,尽可能是一个舒服的姿势,随后他掐诀为她止血,江沉阁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颗冰种琉璃珠摇摇晃晃。
“阿阁,我去州府找医修来救你!”
经过简单止血后江沉阁的视野也变得清晰,只见那个身穿八卦纹门派的道君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晏怀竹忘记自己是为何来到药宗,当他看见浑身是血的江沉阁倒在路上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
原以为此生不见,从未想过还会有再见的一日,且还是这般危急。
他御剑,丹田内的灵力高速运转,前面已有州府城墙的影子。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然而还有比他更快的影子,从身后疾驰而过,将他半途拦下。
拦下他的人身穿点沧派门派服饰,不过弹指间,后面稍慢的人都悉数跟上,一齐阻拦他的道路。
晏怀竹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八人,暗道糟糕,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这时候。
那领头的弟子道:“怀竹!你给第九峰长老投毒的事情已经败露,宗主派我们将你缉拿回宗门,束手就擒吧!”
晏怀竹身形颀长,单薄中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向亲润的脸上浮现冷嘲,“我不找他,他倒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不将他斩于秋水剑下,留他全尸已是我的仁慈。”
“既如此,我们只能将你捉拿回去!”领头弟子召出利剑,指间掐诀,一剑分七直直向晏怀竹刺去。
与此同时,水蓝的灵光一闪,秋水剑横于胸前,砰砰七声,挡住攻击,空气宛若湖水荡出灵光涟漪。
这一接,令晏怀竹气血翻涌,对方的境界远远在他之上。
领头弟子正色道:“我乃嘉圣长老座下首席弟子,境界远在你之上,不要再抵抗了,乖乖束手就擒与我们回宗门听后宗主发落罢。”
“休想。”他的身后还有阿阁,焉能退缩?
没有退路了,八人齐齐动身,晏怀竹的秋水在一次次抵挡中出现裂痕,他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颀长的身影跌落空中,狠狠地摔在地面上,晏怀竹猛地侧头吐出一口鲜红的血,他的肋骨早已不知断了多少根了。
“何苦呢,第九峰的长老已被宗主救回,宗主仁厚,与我们回去受罚你未必会丢掉性命。”
“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绝不会……”
领头弟子与其余的人见了鬼一般,只见那个已无反抗之力的人摇摇晃晃支剑站起身。
领头弟子道:“结阵!”
八人站势形同八卦,手中利剑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直指晏怀竹。
晏怀竹双目赤红,他知道自己再也躲不过这一击了,眼见秋水剑断,断裂的剑身映出他渐渐阖目的景象。
阿阁,对不起……
剑吟穿脑,晏怀竹脑中空白一片,待万物俱寂时,他才睁眼赫然看见天翻地覆的场景。
只见一片飘落的月桂叶凝在空中,八名执剑弟子一动不动,表情凝固在脸上。
而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一个被白光笼罩,看不清模样的人。
“你是谁?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晏怀竹难以置信。
那人开口若金石相击的声音,“不用在乎我的身份,我只想知道你还想不想攀到最高峰,做那山巅之人,俯瞰脚下的山河与蝼蚁们?”
晏怀竹恍若未闻,捡起一旁断成两半的秋水剑身,往州府方向走去。
与神秘男子擦肩而过时,听得他说:“你想救人也要看你有没有能力,我一走这些人立刻会再次追捕你。”
如他所料,晏怀竹果然停下离开的脚步。
“做个交易如何?只要你现在立刻孤身回宗门,你想要的权势地位名分,通通都是你的。”
“那阿阁呢……”
男子听他亲昵的称呼,唇角勾起讥哨的笑容,“一个将死的女人罢了,就算你将她救下,她也会回归天界,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为了她你至于么?”
晏怀竹抬首直直看向那人,但入目的只有刺眼的白光,他听见像是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说:“好。”
晏怀竹全须全尾地回到了丹心山,他刚一进宗门,便听闻下山历世的寒英少主在堕魂川失踪,堕魂川凶兽迭出,而他的魂灯也已熄灭。
晏剑洲悲痛欲绝,这时出现了晏怀竹,他声称自己是他的骨血,晏剑洲本是不信,可他却用自己的血打开了第七峰的禁制。
或许是在失去引以为傲的儿子的悲痛之下,晏剑洲信了。寒英逝去,上天却给他留下了怀竹。
晏剑洲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没有半分存疑,反而将曾经给晏寒英的疼爱百倍加诸于他身上。
从晏怀竹口中得知他的母亲已逝世,晏剑洲并无多少伤心之色,晏怀竹看在眼中,神色黯然。
几日后,传闻晏剑洲因失去儿子而哀毁骨立,伤透了根本,便将宗主之位传给晏怀竹,之后隐居于玄圃山脉,数年后离世。
晏怀竹成为宗主的第一日便将所有长老召集在玉璃宫,他冷眼看着台阶下各个神色不同的长老们,或轻蔑、或惶恐、或猜疑、或不忿……
那一日没人知道玉璃宫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那些或多或少流淌着晏家血脉的长老们回到自己的山峰后,不出几日便相继离世,只剩下嘉圣长老闭了死关,一闭就是千年。
而那时候晏怀竹也已经在宗门立足,宗主之位难以动摇。
江沉阁化作风、化作叶、化作尘埃,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了全局。
又是那个拥有月桂叶的男子,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见到他时江沉阁的心还是有一丝波动。
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招惹了此等厉害的人物,有凝滞时空、生将死人、给予渡劫修为的能力……他绝不可能是沧云十三州的人,那么就只有天界了。
验证了猜想的江沉阁打算抽出灵识,她的灵识入侵得越久,晏怀竹也会受到越大的伤害。
可眼前的场景一变,熟悉的黑暗洞穴、金色封印、冰冷铁链让她不由为之一怔。
但见一只迷路的兔子误入洞穴,蹦蹦跳跳来到封印法阵前,想再接近一步时“咚”地一下撞在结界上。
纤瘦得快要融入黑暗的女子动了动,似乎太久没有说话,她低眸看向那只兔子笑了笑,想伸手去抓它,却被结界烫伤。
女子像是没有痛觉,即使手被烫伤她也只是动作迟缓地收回手,说:“你还是走吧,我这里没吃的,连根草都没有。”
兔子红着眼睛蹦跳着走了,或许它的眼睛本来就是红的。
似乎过了数年,在黑暗的洞中时光已死,只有不断生长的发丝能让女子依稀辨认出过了多久。
一只弥尔兽出现在洞中,它体型小巧,动作灵活,外形很像耳廓狐。
它蹑手蹑脚地来到封印前,一圈又一圈地打转着似乎想办法进去。
女子看着它,似乎在等着看它一头撞上结界的滑稽模样,似乎又是因为无事可做,什么都没有想。
封印的力量在经年累月中慢慢消散,结界已有松动,金光一闪弥尔兽已经穿过结界。
女子一愣,喃喃念道:“倒是忘了弥尔兽本就有穿越空间的本领。”
她伸手,弥尔兽奇怪地不退反进,舔了舔她的手指,跃进她的怀里撒娇打滚蹭人。
半日后,女子微微一笑,“谢谢你陪我解乏,你走罢。”
弥尔兽再次穿过结界,离去时一步三回头……
江沉阁抽回灵识,回到客栈房中,方才所见的一切都令她错愕。
她怎么都想不到,在那个暗无天日被封印的日子里,偶尔出现的飞禽走兽竟然是晏怀竹所幻化。
一个玄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正是苍霄,他抬手按在江沉阁的肩膀。
本是打算验证猜想的她,无意中撞破晏怀竹掩藏的秘密,若他想要自己的谅解,为什么一开始在梓州府相遇的时候就不说,之后在丹心山也有那么多次机会,终归是她把他推得太远,没有给他机会。
江沉阁早就炼成一颗百炼成钢的心,她眼神复杂地看向床榻上病弱的人,“苍霄,我好像想错了一些事。”
苍霄安慰道:“不,不是你的错,是天错了。”
“你说的没错。”江沉阁脸色稍冷,所以她定要捅上天界,把躲在背后暗中布局,将他们耍得团团转的人抓住报仇。
再看去时,江沉阁软了语调,“睡吧。”
她再次动用瞳术催眠,希望给他一个香甜的好梦,思来想去发现他的一生中值得回味的幸福生活少得可怜。
或许他和他的母亲在丹心山脚下的生活是美好的吧。
江沉阁勾起他曾经的回忆,时光翩擦时,她不经意见到那个妙丽的女子。
她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像是昭昭星野,发髻上簪着蝴蝶珠花一颤一颤的,恍若蝴蝶振翅,女子慈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将一块冰种琉璃的腰佩交给他手中。
琉璃易碎,很少有人用其制作腰佩,那琉璃腰佩色泽清润,剔透干净,雕刻的纹路清晰,好似只有一半。
回到现实的江沉阁落眼于他手中紧握的琉璃抹额上,吹灭了灵灯。
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