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江沉阁来到晏怀竹的房间外时,发现房门是打开的,里面也燃着烛火。
这么晚了,他不是应该早就睡了么?
房间里传出争吵,随即就是瓷器被杂碎的声音,江沉阁正要进去,与捧着瓷碗碎片的小二碰了个正着。
江沉阁问:“里面发生何事了?”
小二满脸无奈,“小的依照客官的吩咐,待里面的人一醒来就就将汤药熬好让他服下,不想他一见到小的就大吵大闹,小的好说歹说都没有用,明明是个病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把药碗都掀翻了。”
将一块流光剔透的中品灵璧放在小二手上,江沉阁让他别挂在心上,顺便再重新熬一碗药来。
小二绽开笑容,拿着灵璧点头哈腰退下。
江沉阁走进房间,绕过水墨松鹤屏风后,只见地砖上有一滩黑褐色的药汁,其中还有细小的瓷器粉末。
经过医治后,病恹恹的道君只着单薄的衬衣躺在薄被床榻上,脖颈上缠着一圈纱布,脸颊上也有几道擦伤痕迹,他双目空洞地望着云锦牡丹床帘顶端,恍若失了灵魂。
江沉阁皱眉,“为什么不肯喝药?”
失魂落魄的道君终于有了反应,扬着手在床边虚无地乱抓,“阿、阿阁……”
看不下去的江沉阁一把抓起他的手,坐在床沿边,“你身中奇毒,若不谨听医嘱服药,会伤到根本。”
晏怀竹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以为你不要我,把我丢在客栈就走了,只要你在我会好好喝药的。”
江沉阁无言,她急切地想问晏怀竹知不知道有关月桂叶的事,但一看到他病弱易碎的模样,她不敢开口刺激他。
晏怀竹后知后觉感到眉心少了冰凉的琉璃饰物,他急问道:“我额头上的琉璃珠子呢?”
江沉阁道:“你换下的衣物都叠放在衣柜里,琉璃珠子大概也在那里。”
晏怀竹听后依旧惶惶。
江沉阁起身,晏怀竹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别,别走。”
“我只是去给你拿琉璃珠子。”
听江沉阁并不是为了离开他,晏怀竹这次讷讷地放开手,随后紧抓着身侧的锦被。
江沉阁打开床脚的梨花木雕镂芭蕉纹衣柜,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晏怀竹换下的衣物,染血的水蓝君装上放着变形的银丝玉冠,磕碎一角的环佩以及浅蓝琉璃珠抹额。
拿起那条浅蓝琉璃珠抹额放进晏怀竹的手里,他牢牢握住,另一只手也死死地抓住江沉阁的衣袖,生怕她会离开自己。
她忍不住问,他苏醒后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第二个想到的就是常年佩戴的抹额,“抹额很重要吗?”
晏怀竹触摸抹额,失去双目的他更能感受到琉璃珠的冰凉,他怀念道:“上面的冰种琉璃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原来如此。江沉阁明了便不再去深究。修士的寿命比寻常人都要长久,突破元婴期后在延龄的丹的加持下活个千八百岁都不是问题,是以修士入道常会与凡人亲人划清界限,也是为了斩断尘缘,潜心修炼。
她没见过晏怀竹的母亲,想必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凡人,早就湮灭在浩浩岁月中,只留下冰种琉璃给他做念想罢。
即使看不见,晏怀竹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早年间的摸爬滚打教会他看人用心而非眼,“我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她留给我的也不是琉璃珠而是一块琉璃佩件,是我将佩饰磨成珠子日日佩戴于眉心。”
江沉阁看他的状况比最初好了许多,也有了倾诉的欲望,她想要不要旁敲侧击一下当年的事。
“砰砰——”小二端着重新煎熬的汤药,在外叫喊,“客官,你的药煎好了。”
被打断思路的江沉阁不假思索起身,倏地被晏怀竹拽住,他情绪有些失控地吼道:“你又要走!”
江沉阁被他吼得懵了,垂眸,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去给你拿药。”
晏怀竹一愣,像是被烫到般缩回手,他极轻地说了句“对不起”便扭脸向床内侧。
江沉阁开门接过小二的托盘,小二见容貌姣美的姑娘面色有些沉闷,再联想方才的吼声,聪明伶俐的他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都懂他都理解,他可是过来人啊。可怜了一个仙女似的姑娘,照顾脾气古怪的病患还要受气。
没有发现小二眼中的感同身受,江沉阁合上门,回到床前给晏怀竹喂药。
二人无言,也许是因为晏怀竹的歉意,这次吃药他很是乖巧,江沉阁喂一勺他便吃一口,即使最初有点烫他也只是皱皱眉。
一碗汤药很快喝完,宁州府不比宗门,没有立刻见效的灵丹妙药,只能暂时压下他的毒。
失了双目的晏怀竹听觉更加敏锐了,窗户外没有喧闹的吆喝声,想来已是深夜。
晏怀竹青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唇角弯了弯,“阿阁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他感受坐在床沿的人起身,走了几步就不再动了。
江沉阁犹疑万分,下定决心现在就问以免夜长梦多,“晏怀竹。”
床上的人一怔,只听她接着说:“我想问问你,三千年前你把我留在洞穴里,孤身离开未归是为什么?你是不是真的也抛下我了?”
他想了很久才道:“三千年前的那件事我本不愿说,但是你想知道我就全都告诉你,阿阁你过来。”
江沉阁回到原先坐着的位置,被他拉住手,似乎这样他才能安心。
只听他缓缓道来,“点苍派前任宗主晏剑洲与我母亲有情,他们说好等晏剑洲回宗门告知父尊便举行结道大典,许下同心誓言。可晏剑洲一去就再没有回来,我母亲空等三月,却等来了点苍派少宗主晏剑洲与凌影宗圣女结为道侣的婚讯,我母亲受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在她心灰意冷时却发现已经怀了我。
她不顾身体执意生子,她明明可以选择流掉这个孩子来保住性命的,可是她没有。她身体不好,生下我后修为尽散形如废人,再也攀不上丹心山的山巅,找到那个负心人。
我与她在丹心山脚下生活数年,直到我十五岁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行了,散尽钱财求点苍派的一个外门弟子带我上山。可是后来她不知的是,一个看在钱财上能私自将外人带进宗门的弟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那个外门弟子带我上山的一个月后就因为贪污宗门资产而被逐出宗门,而我只能待在被遗弃的山峰食不果腹地度日。如果没有那日阿阁走错路来到八十一峰,赠我沉香木珠,我又怎会成为杂役弟子在点苍派存活下去。”
江沉阁茅塞顿开,“你是说那个沉香木珠?可那是我捡到的。”
晏怀竹笑了笑,“是啊,你随手所赠便改变了我的命数。沉香木珠里有一颗上品延龄丹,正是晏剑洲无意中丢失的。借着延龄丹,我见到了我的生父。我第一看见他的时候是在玉璃宫偌大的宫殿里,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高位上,朝我看来时神色明显一怔。
我遗传了母亲的七分容貌,我以为他看见我的脸会想起母亲。他拿到丹药后却将我扔给了第九峰的长老,他第一次见我眼里是藏不住的如狼似虎,后来我才知道他□□甚重,狎亵娈童已是众所周知,而宗主与第九峰的长老历来交好。”
听闻此,江沉阁不禁呼吸一窒。她太能理解容貌带来的祸事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柔弱的美人只能沦为玩物,只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将美丽化作武器。
晏怀竹语含沉痛,颤抖道:“我被他当做了礼物,我被我的生父当做了礼物!
我恨他!我好恨他!哪怕我有与母亲七分相似的脸他也只会将我当做一个美丽的玩物送人。那一刻我想说母亲你错了,十五年对一个修士来说不过眨眼云烟,你真的等错了……”手心里的抹额被他捏得发皱,他吐纳几次,沉下心绪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刺伤了第九峰的长老,他恼羞成怒本想一掌拍死我,却看在我是宗主送来的礼物的份上,留我一命将我贬为第九十峰的杂役弟子。
可笑的是,第九十峰只有永无止境的脏活累活,没日没夜的劳累磨灭掉我对他的恨意,我可笑地想也许他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不输晏寒英,如果他知道我是他的骨血,他就不会那么待我了。”
江沉阁也回想过往,“所以当你无意中得到五品金莲时,才一心想它献给你的父亲。可是我不明白,你想用献金莲的机会再见前宗主,又怎会自己毁掉它?”也是那一日,让江沉阁撞破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晏怀竹苦笑道:“因为我发现他的眼中只有晏寒英,我宁愿毁掉金莲也不愿将它用在晏寒英的身上。金莲毁掉后我暗地发誓,我一定要努力修炼,往上攀爬,站得比他还高,届时我再告诉他真相。”
江沉阁恍然大悟,三千年前晏怀竹与携待月桂叶的神秘男子做了什么样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