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船舱分上下两层,上层可饱览海面灯火景色,江沉阁来到上层却没看到白曛,跑回下层才发现他正坐在窗边执着一卷书在看。
咸咸的海风吹拂,少年坐在窗边,窗外星光璀璨,灯火暖暖的颜色撒在海面上,如铺上一层碎金箔,再穿透云层,折析在少年的侧脸与书卷上,光斑粼粼,很是梦幻。
江沉阁站在船舱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走进来。
幸好他正看书,没发现自己。江沉阁暗叹。
实则,白曛在她进来时,就紧紧攥着书角。
她没忘,自己是要把白曛落下的好感值刷满,她瞧来瞧去,船舱的小桌上放着清甜的花露、醇厚的果酒、绵软的花糕…各种各样,还摆了一盏自动旋转的海浪琉璃灯。
她拿起一盘桃花糕,想起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俗理,面纱下的唇角扬起,一双狐狸眼弯成月牙,捧在他的面前,“白曛长老可要尝尝?”
白曛凝神看书,岿然不动。
可能是不喜欢桃花糕?江沉阁又拿起一旁的杏花清露,“白曛长老要不要喝一杯清露,润润嗓子?”
白曛岿然不动。
“嗒。”装着杏花清露的杯盏被搁在桌上,底端出现裂痕。
江沉阁转而拿起一小盘酥炸小鱼干,挨着窗户,把小鱼干当成诱饵在海面上晃荡,一下就引来许多大鱼小鱼,有的跃出水面,激起一片浪花。
江沉阁很少见识过这般场面,心道海州府的海洋生物都颇有灵气,她也不闹,把手里的小鱼干扔下去。
“要我说,这海里的鱼都比岸上的人识趣儿。”
白曛哪能听不出她正含沙射影自己,眼睛都未抬,当她不存在。
江沉阁又扔了几条小鱼干,失去趣味,眼看越来越多、五彩斑斓的鱼都游过来讨食,她也不吝啬,索性将盘中的小鱼干尽数喂了大海。
江沉阁有些丧气,若是白曛当她是空气,纵使她有百般手段也都无处可使。
“你怎么又在看这个,看了这么久,你不嫌累吗?”江沉阁凑向他,见他手里的书卷是自己见过的《毒经》,白曛还是医门的时候,她就见他经常拿着《毒经》看。
她印象深刻——
彼时自己枕在他膝上,问:“你不是医门的么?去看毒门的书作甚?”
“医毒不分家,我多看看毒门的书,对研制解药大有裨益。”碧衣少年移开书卷,俯身笑看她。
江沉阁打了个哈欠,“懂了,未来的医圣大人。”说罢,她就着他的膝头呼呼睡起来。
少年欣慰地看着她的睡颜,平素风情万种的眼安静地合着,心中是无比的满足,手中枯燥乏味的书卷都显得甜腻。
江沉阁倾身,面纱便拂过他的手,白曛一怔,却是因为她的那句话。
《毒经》的确是他常看的一本书,里面的内容晦涩难懂,集药宗毒门大能的毕生所学,非几日就能完全读懂,即使书中的内容他都滚瓜烂熟,但依然会时常拿出来温故而知新。
可是,与他相识短短几日的“姜瑶”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习惯?
阿阁,是你么?
江沉阁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背后发麻,抽身退去。
船舱外,因一盘小鱼干吸引来各种各样花色斑斓的鱼类,还有可以短暂浮空的水母,在海面上漂浮,犹如一盏又一盏蓝色的小灯,水影折射进船中,与桌上旋转的琉璃灯一齐融合成蓝色与玉色交杂的光,映在他一双深若寒潭的眼。
江沉阁觉得那一刻,他似乎透过面纱看见自己的真容,竟生出一种落荒而逃的紧迫感。
果然,白曛动身,就要抓住她后撤的手。
忽然,“砰”地一下,自动航行的画舫似乎撞上什么物体,船体摇晃。
江沉阁敏捷地挣开他的手,变被抓为搀扶,稳住身子笑道:“海面不及平地,浪涛无情,白曛长老可要小心。”
说罢,她转身离去。
“江沉阁!”他叫出她的名字。
江沉阁脚步未停,就要走出船舱。
“你给我站住!”
江沉阁不得不停下,回身不解地看向他,“白曛长老是在叫我?”
白曛走来,灯光与水光斑驳,看不清他到底是喜是怒,“你……”
“嘭——”甲板上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而发出巨响,震得整艘船都摇摇晃晃。
江沉阁正愁没有办法脱身,待稳住身形后,直奔船头甲板。
离甲板越近,一种类似鱼尾拍打木板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只见甲板上湿漉漉的一片,鱼尾拍打的声音骤停,黑暗中立着一个人影,他靠着船舱门口的桅杆站着。
那人站立不稳,猛地倒下,江沉阁猝不及防,刚出船舱就被一个人影压倒。
此人极重,她触手只摸到一片湿滑,他似乎从水中而来,染得她一身衣裳尽湿。
江沉阁鼓足一口气,猛然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推开,站起身捏了个清风决,将自己烘干。
赶过来的白曛,提着一盏灯,凑近去看那不速之客,其实不用他提灯,越来越多浮空的水母,似许许多多的小灯,照出甲板上的情景。
江沉阁见白曛提灯呆呆地站在那人的面前,一边嘀咕他愣着做什么,一边走上前查看。
这一看,她也愣住了。
不速之客是一个□□上身的男子,他的锁骨似洒了细碎的银粉,闪闪发光,胸前坠着一个水滴形的月光石项链,肚脐镶着一块蓝宝石,与同为蓝色的长发交杂在一起,腹肌两侧像是鱼鳞,折射出光辉。
腰部以下并非人腿而是鱼尾,每一片鱼鳞像是钻石,在夜空下熠熠发光,一圈莹白的珍珠圈在鱼尾处。
李裕为了迎接药宗,特意包下最大的画舫,如今这宽敞的船舱里聚集了所有人,顿时显得狭窄。
他们围着中间昏迷不醒的人,又惊又愁。
“该不会是什么灵兽妖兽之类的吧?”连璧看着那蓝色的人形物体,不可置信地下结论。
李裕自打见到他,就合不上嘴,此时略显痴呆地说:“会不会是,鲛人……”
《沧云纪事》中记载万物有灵,天下分为三界,分别是妖魔界、仙界与凡尘界,仙界神君乃天下主神,却并不掌管四海,海中神乃鲛人,鲛人非人非神非妖非魔。可以说,海洋是另一个位面,而鲛人则是海中的居民,海底的掌管者,他们极少插手其他界的事。
因此,鲛人在沧云十三州一直是最为神秘的族类。
据说,鲛人极美,泣泪成珠,织成的绡纱轻盈防水,但到底没有人见过,鲛人只活在话本书卷中。
如今,除了鲛人,他们见到的这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人,似乎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江沉阁在外围,此时无人注意到她,她好歹是飞升上过仙界的人,对鲛人的认知比这些凡夫俗子要懂得多。
与其说鲛人神秘,不如说是他们自保的手段,鲛人是海中的神,可一旦上岸就失去所有力量,加上他们容貌极美、善织、泣泪成珠,在上古时常常被人捉住变成玩物。
能在海州府遇见鲛人,她也是非常惊讶,要知道陆地对鲛人来说无异于地狱,这条小鱼又是为什么要自寻死路?
“真的是鲛人?我见到传说中的鲛人了?”药宗的人惊呼道。
“如果他真的是鲛人,为何不将他弄醒,一问便知?”古雪负琴从外面走进来,她一来,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为她让道,仿佛生怕自己身上的灰浊沾染到白衣圣洁的她。
古雪的提议很快被众人通过,但鲛人虽说是人,但长着鱼尾,他们也从来没给鲛人看过病,眼下这份将鲛人弄醒的工作就落在医术最精湛的白曛身上。
白曛也不推脱,在右眼的镜片上注入灵力,看见他的经络和寻常人不同,淡蓝色的水汽在体内循着经络流动,然而令他震惊的是,他在这鲛人身上看到与中毒的海州府百姓一样的黑色雾气。
虽然他的血气与凡人不同,但经络与穴位的分布却是一致的。白曛艺高人胆大,拿出银针,对着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鲛人悠悠转醒,看见许多人围着自己,找不到要寻的人,想起长辈时常叮嘱的,陆地上的人都是食他们血肉的恶鬼,害怕得缩在角落。
连璧等人见他苏醒,就要上前去问,未想他扬起硕大的鱼尾,逼得他们一时无法靠近。
“你到底是不是鲛人?”连璧无法近身,又不能撒毒,只好站远些,问道。
古雪心思细腻,发现他张开嘴,嘴唇阖动,似乎在模仿他们,“他好像不会说话。”
鲛人见到古雪,觉得她圣洁的气质似乎能涤荡心灵,生出一股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感觉,但从小到大的叮嘱,让他依旧心生戒备。
她不如他在海里见到的那位女子貌美。
“那该如何沟通?我们怎么知道他想做什么?”
“咳,鲛人可是海神。”李裕作为海州府知府,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对大海有深厚的归属感,他们取之用之皆出自大海,失去大海就如同失去生命,他自然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海神。
“长老,眼下该怎么办?”连璧站在白曛身边问。
白曛也未见过鲛人,一时束手无策。
就在众人叽叽喳喳怎样与鲛人沟通时,身后传来一道清透的女声——
“我试试。”
在角落缩成一团的鲛人见到她,蓝宝石般的眼睛登时变得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