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琥珀枕,珊瑚床。流苏锦帐隐晓光。二八佳人新红脸,无声对镜理春妆……”
李明玉是被“白公主”一脚给踩醒的,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拨开了凑到跟前的白猫,同时也听清楚了屋中传来的低吟声。她掀开了锦被,光着脚踩在了冰凉的地砖上,伸手从一侧的凳上取了衣物,遮掩住一夜风流的痕迹。
“喵~”白公主仰头望着李明玉,叫声娇软。
李明玉系好了衣带,伸手抚了抚撒娇的白公主,哑着嗓子道:“我要走了。”
梳妆镜边的萧来仪放下了眉笔,出声道:“你怎么不与我告别?”
李明玉一边捋平衣上的褶皱,一边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听见了吗?”
“当真是无情。”萧来仪起身,抱臂凝视着李明玉,笑道,“昨夜软语讨饶,怎么到了这会儿就变卦了?”
李明玉没有理会她,直接自屋中走了出去。
三月的长安,春风犹自料峭,拂面微寒。别庄中侍从往来不断,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抬眸看李明玉的模样。李明玉也不在意,一直沿着道路走了出去,才回眸望了一眼这座连匾额都没有的山庄。
山庄的主人非富即贵,她不问自己的来处,又何必去追究她的来头?
白鹭园中。
青襄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见着慢悠悠走来的李明玉,才倏然松了一口气。她家姑娘在这两个月间,时不时要失踪一回,不见形影。她生怕哪一日姑娘忽然间一声不吭地离京,那事情可就不妙了。
李明玉紧了紧衣领,她狐疑地望了急得冒汗的青襄一眼,问道:“你怎么在门口等着?”
青襄福身行了一礼,这才说道:“昨夜京中来人了,见您不在,嬷嬷又走了,不过模样看着不大开心。”
李明玉困惑道:“京中有什么事情吗?”
青襄左右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听说老夫人病了,不大好,想请您回去呢。”
李明玉一听就乐了,笑道:“我回去了她就能好了?先前还说见着我头疼呢。我可不敢回去,要是将她气出个好歹来,我还要不要名声了。”她打小身体差,五岁的时候就被云游的道人天鸣子收作了徒弟,从此四海为家十五年。去年十二月的时候,师父他老人家驾鹤西去了,她这才回到了京中国公府。只是国公府于她而言是个陌生的地方,所谓亲人,只是有血缘的陌生人罢了。要是相安无事还好,可耐不住老夫人不停地挑刺,她实在是忍耐不住,在府上不到一个月,便寻了个借口住到城外别庄来了。
青襄闻言忙道:“我的好姑娘,您可少说几句吧。”
李明玉一笼衣袖,又掩着唇打了个呵欠,道:“回去吧,我可困着呢。”
“您这是做贼去了啊?”
“是啊,采花贼。”
……
说是困乏,可当真躺在了榻上,李明玉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一会儿浮现谢三娘水盈盈的眼,一会儿又是老夫人尖酸刻薄的嘴脸。她隐隐有些后悔回京,可要是不回京,哪里会碰到谢三娘那么个可人儿?
谢三娘是她来别庄的第二日碰上的,她孤身一人抱着一只白猫,崴了脚坐在地上,不掩风姿。眉来眼去数回,便滚到了一起去了。她不知道谢三娘是什么人,可住在那等庄子里的非富即贵,而在这京中,姓谢的显贵也只有那家了。
世家大族之女,竟然也这般放肆。
无名山庄。
萧来仪坐在了秋千架上,手中抱着不甚安分的白公主。眉如远黛,朱唇似点朱,一颦一笑间,别样风流。“你说我要不要去查一查她的身份?想来是住在附近的庄子吧?一家家排除过去,总能够得到答案的。”萧来仪点了点白公主的脑袋,似是自言自语。
身后的侍女丹华应声道:“公主,您就不怕她缠上您么?”
萧来仪笑了笑道:“她又不知晓。”顿了顿,又低声道,“可能只是故意不说破?还得时间观察,得出结果啊。”
是了,这座别庄中住着的“谢三娘”正是清河公主萧来仪。元月之后她觉得气闷,便像天子请了旨意,来到庄子里暂住,哪晓得会碰上那位小娘子?也是怕旁人猜到了她的身份,便取了母亲的姓氏,自称是“谢三娘”。她也不知道那位到底有没有猜到,总之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冷淡,可能那唯一一点热情只用在“翻云覆雨”的时候。
丹华提醒道:“过几日便是郡主生辰,您得回去了。”
萧来仪的笑容顿时一僵,她叹了一口气,使劲地揉了白公主一把,刺激得白公主毛发竖起,轻轻一跃,就离开了萧来仪的怀抱。“小没良心的。”萧来仪骂了一句,眉眼间多了几分无奈。她最是不耐小孩子了,可偏偏这郡主是长兄的独女,她这个做姑姑的怎么都不可能避过。
“可是我又觉得得一个可心人不容易,他们不都说我行事荒唐么?那便带一个回去。”萧来仪忽又道。
丹华没有再接腔,这事情还是主子自己做决定更好。
无名山庄附近并没有守卫,加之李明玉又是个熟面孔,众人已经习惯了她隔三差五踏着月色到来。
“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新浴后的萧来仪如出水芙蓉,乌黑的长发披散,一直垂到那盈盈一握的纤腰。白公主坐在被褥上喵呜喵呜地叫,李明玉无情地将它关到了门外,这才转身望着萧来仪道:“不是你许的么?”距离上一次见面不到一旬,她便生出想见谢三娘的心思,她向来随心所欲,不拘束自身,便就着月色来了。
萧来仪轻哼了一声,她转眸凝视着李明玉,对上那双幽寂沉沉的眼,漫不经心道:“过几日我便要回京了,你同我一道,如何?”
李明玉诧异地望了萧来仪一眼,没想到她会提出这般要求。她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走到了萧来仪的身后,从梳妆台上拾起了一把木梳,替她梳理着柔顺的长发,口中则是说道:“以何等面目跟随你?侍女?密友还是……情人。”李明玉倏忽凑近了萧来仪,语气低沉。
萧来仪反问道:“你觉得呢?”见李明玉笑而不答,她又道,“你可明日再给我答案。”
然而萧来仪并没有等到答案,别说是明日了,就算是后日、大后日……一直到她离开的山庄的时候,她都没有再见到那李娘子。这么一个人像是倏忽间消失不见了。
李明玉可不知道“谢三娘”在惦记着她。
她原本就没打算跟“谢三娘”回到京中去。就在她想着“傻子才要去京城的时候”,国公府又派人来催了。这回来的不只是嬷嬷,还有老夫人以及她父亲李威的手书,到了这等时候,她就算是装病那也得回国公府去。
匾额上“赵国公府”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粲然生辉,马车路过的正门前往角门的时候,李明玉恰好掀开帘子望上了一眼。
本朝高祖皇帝起兵时,李家、杜家、魏家、高家最先响应,立下功劳无数,后天下大定,四位大将军俱是被封为国公,世袭罔替。如今李家在位的,是李明玉的祖父,第三代赵国公李参。不过这会儿,李家已经由武入文了,然而子弟也算不上争气,用李明玉的话来说,什么“入文”,分明是逐渐“纨绔化”,譬如赵国公世子,也就是李明玉她爹,就是长安有名的纨绔,好色贪花,一事无成。
与开国勋贵相对的,便是那世家大族了,在前朝时屹立不倒,到了本朝也名声依旧。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以及陈留谢氏,并称为“四姓”。彼辈自矜门庭,自以为是“清流”,与勋贵间斗争不断。当然,因为种种,原先只在四姓内联姻的,也逐渐将目光向外放,李明玉的母亲便是出自博陵崔氏。
这回到府中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赊香堂拜见病中的老夫人。只是李明玉在赊香堂外站了一刻钟,都未等到传信。她有些耐不住想要转身走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尚嬷嬷与三房嫡女李明霞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是二姐姐呀,祖母已经睡下了,不见客。”李明霞笑靥盈盈,朝着李明玉眨了眨眼。国公府人口不多,并未分家。老国公庶出的大房、嫡出的二房、三房俱是住在府上。庶出的大房自然不得老夫人的重视,可嫡出的二房、世子李威也不受老夫人的待见。李明玉在国公府的日子不久,可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老夫人偏疼幼子,整个三房在府上便地位超然。
李明玉淡淡地望了李明霞一眼,转身就走。
李明霞见她如此模样,笑容倏然凝在了脸上,她跺了跺脚,转向尚嬷嬷道:“嬷嬷,你看二姐姐她——”
尚嬷嬷淡淡道:“到底是长在外边的,跟府里头的姑娘不一样。”
李明霞闷闷地应了一声,仍旧有些不高兴。她们姐妹不多,长房嫡女、二房庶女都不及她,算是国公府出身最好的姑娘。但是李明玉回来之后就变了,赵国公世子的嫡女,远比她这个三房的姑娘有牌面。出去的时候,姐妹们还明里暗里打探消息,想要让她帮忙引荐一下李明玉呢。可就李明玉那性子,一出去怕也只是得罪人吧。
李明玉住的鹤鸣院与赊香堂有点距离,她一点都不喜请安之事,回到府中就没有个清闲日子。她蹙着眉往回走,然而在路过后院的时候碰到了手中提着鹦鹉的李威。
“不是见你祖母去了?怎么这般快便回来了?”李威望了李明玉一眼,温声道。
李明玉淡声道:“祖母睡下了,不见我。”
李威挠了挠头,叹了一口气道:“庸医啊,怎么还是病着。”想了一会儿,他又道,“既然你闲着,就去抄写佛经替你祖母祈福,这样她还高兴一些。”
李明玉冷笑了一声,她睨了李威一眼道:“父亲莫不是忘记了,我已经入了道,如何取抄写佛经?父亲您怎么不去抄写?对了,那些姨娘们也闲着呢,一个个可以抄一百帖。”
李威被李明玉说得面色讪讪,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便转身溜走了。
李明玉叹了一口气,她这爹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整日吃喝玩乐,当真以为这世子之位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