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杳无音信
何午是我师父,从我记事起就是。我没有父母,师父说把我捡来时,我浑身都是粪水,他把我泡在艾叶水里三个时辰,还是臭的不行。
师父说听过把孩子生在粪桶里的,但臭的连爹娘都不要了的就只有我。我跟师父姓何,叫何必来。想想这个名字就知道自己有多不受人待见,何必来也还是来了,既来之则安之。
从我记事起,师父就带着我四处流浪。他的背篓里我占去了一半位置,剩下的位置装着一张破洞的竹席,还有一把破洞的油纸伞。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长大一些时,我就迈着小短腿跟着师父跑。他也从来不等我,那两条大长腿几下就把我甩在后面,我只有拼了命的去追。
说也奇怪,无论我怎么追,师父的大长腿总在我前方一丈处。有时我也会耍赖不追了坐在地上哭,那大长腿就还在一丈外等我哭够追上去。
就这样,我追着追着就追到了十六岁。对了!我忘记交代师父是以什么谋生的,他是捉妖魔鬼怪的天师。
听起来是不是很玄其实我们的生意并不好,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字了得。
这十六年我们的家当也仅仅在我后背多了一个竹篓,里面也同样有一张席子和一把油纸伞。
师父说“我从来不希望生意会好,没有生意就证明没有邪祟危害人间。”
我当然不这样想“师父,我的席子用破了一个洞。赚了钱可不可以换一张”
“你才多大点年纪,不睡席子也不要紧。惜福才有福。”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句话。
不过师父去降魔时从来不带着我,他说我生下来在粪坑里泡过,身上的味道会被邪祟闻到,这样打草惊蛇生意就会泡汤。
我就不明白,泡一次粪水就能管十六年吗?我当然不信,降魔一定非常好玩,师父不带我是嫌我麻烦,这次我就偷着去。
最主要的是我一直有个疑虑,师父会不会一直在吹牛可能他根本就不会降魔,怕我去了揭穿他的老底儿丢人现眼。
话说回来,要跟踪也得有实力,自然这实力我还是有的。目前为止最让我得意的就是我的脚力。
这十几年追师父追的竟然小有成效,只要我加点小心,师父绝对不会发现我在跟踪。
这晚终于熬到三更,远处梆子打了三下,月光从破庙顶上透进一片幽蓝。
何午翻身坐起,他看看正在熟睡的何必来,听了一会儿他均匀的呼吸。然后站了起来,拎起油纸伞就出了破庙。
何必来忙跟着坐了起来,他听着何午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轻手轻脚追了出去。
破庙在郊外,罕有人至。何必来远远跟着。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暗中跟踪师父,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走了约半盏茶时分,何午站定不走了,无雨无太阳的夜晚,他竟然把油纸伞张开了,这就有点诡异了。
突然何必来听到他喊了一声“天长地久!”
话音刚落,只见油纸伞下突然多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何必来连眼睛都没眨过,这两个人就凭空出来了。
何必来连忙捂住嘴,整个身子还是忍不住在发抖。喉咙里反复涌动着一个“鬼”字欲脱口而出。
天长和地久对着何午抱拳施礼“拜见恩公!不知恩公唤我二人出来有何吩咐?”
何午收了油纸伞,淡淡说道“把那小兔崽子拖回破庙,看住他别坏我大事!”
何必来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小兔崽子就是自己,连忙撒丫子就往何午那里跑。
就在此时,他只觉脚下一轻,已经被天长和地久给架住。并随着他们飞了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树梢在脚底嗖嗖划过,越飞越高。
何必来左看看右看看,一黑一白两张丑脸正对着他笑得十分亲切。不过这亲切还是在他们白灿灿的脸上透着阴森诡异。
何必来大叫一声“我的妈呀!救命!”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在破庙里,天长和地久一边一个盯着仍在昏迷的何必来端详。
穿白衣的天长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了“你说这小子会不会是恩公的私生子”
穿黑衣的地久眨眨眼睛“这很难说。不过恩公那么大的神通,怎么可能有这么草包的儿子”
天长点点头“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恩公义薄云天,菩萨心肠。捡个娃养大了倒也不稀奇。那就当他是捡来的就是!”
其实这时候何必来已经醒了,不过他仍旧假装昏迷。面对两个非人类,恐怕只有装昏迷才能保全自己。
地久又说道“我还没见过恩公去捉妖如此紧张,你猜这次他会不会有危险不如你在这里看着这小子,我跟去帮助恩公。”
“天长你动动脑子,恩公倘若对付不了,你去又有何用?”
“可恩公对咱俩有再造之恩,如何报答?我地久可不是知恩不图报之人。”
天长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有了!何必来这小子又笨又呆,只会成为恩公的累赘。咱俩不如给这小子点灵力。这样日后恩公出去,就不用担心这小子了,你看如何?”
地久拍手称快“甚好!正合我意!”
何必来听到这里再也不能装昏迷了,什么灵力不灵力的,“鬼”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他
于是他腾地窜了起来,冲出庙门开始了又一轮的逃跑,这次可是拼了命在奔跑,他要逃命。
天长地久相互看看,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并没有去追。
原来何必来只在庙外不出三丈的一片空地上绕圈跑,一步都没有跨出圈子。
天长啧啧称奇“还真别说这小子跑的是真快!看得我眼都要花了。”
地久一副生无可恋“你确定要把灵力给这个傻小子吗?连鬼打墙都能困住的人就证明只是个凡胎,恐怕此乃朽木不可雕也!”
“那你说怎么办?地久你有没有发现,虽然这小子资质一般,耐力却好。跑了这么多圈,似乎并没有减慢速度。”
“发现了!人笨点,就得逃命逃的快点。既然他这么爱跑。不如咱俩就把幻影腿传给他如何?”
“我正有此意,有了幻影腿,这小子跑起来就没人能追得上了,这样也就能保证安全。”
何必来一直在闷着头跑,根本就没发现只是在原地绕圈子。在极大恐惧下,恐怕逃命才是唯一的自救,他只顾拼命在一串烟尘中疯跑,没有察觉在绕圈子。
天长和地久此刻凝神于丹田,分别有一束白光和一束黑光射向正在奔跑的何必来脚底。
只听何必来大叫一声“啊……”
随着这声叫喊,何必来一下子窜上了天。天长和地久一起高高仰起脸,看着那个越变越小的人影,叫声也越来越远。
“不知道咱们这样做恩公会不会高兴”
“当然会。咱俩做的是雕刻朽木的大事!”
就在这时叫声越来越近,随着叫声变大,夜空中那个人影也越来越大。
何必来只感觉腮帮子被风灌的满满的,舌头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一根舌头好像随时要离开嘴巴飞出去,他不住发出啊啊的惨叫声,响彻荒野。
他突然感觉两只脚板底下像着了火一般滚烫,只有更加拼命的奔跑,更恐惧的是每一步都没有落脚点,步步在空中。
地久看准时机像箭一般射了出去,一把牢牢攥住何必来的手腕。然后稳稳落在地上。
天长哈哈大笑“你要再不出手,何必来就跟大葱一样栽在地上喽!”
这一次何必来并没有晕倒,而是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天空,嘴里喃喃道“我会飞?我会飞我怎么会飞”。
天长和地久与何必来呈三角形而坐。不过这回天长地久留了心眼挡住了庙门。因为他们知道这时再让有了幻影腿的何必来跑掉,想追就不那么容易了。
“我叫天长!”
“我叫地久!”
何必来并不关心他们叫什么,瞪大的眼里满是恐惧“你们是……鬼?”
这个鬼字他说得小心翼翼,唯恐这俩突然就现出本相。
没想到这俩人异口同声说道“你才是鬼!”
何必来简直就要哭出来了“难不成你们是人”
这俩人又异口同声说道“你才是人!”
何必来看出来了,现在这俩是什么根本不重要,自己是人是鬼却由他俩说了算。
天长见了何必来的样子嘿嘿冷笑道“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地这样胆小枉费日日跟在恩公身边,真是丢死人了。”
何必来索性闭起嘴巴,跑也跑不了,自己一张嘴也说不过两个人。
地久把脸凑近何必来,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见过长这么好看的鬼吗?”
何必来摇摇头,实在不敢恭维他的长相。
天长这时也把苍白的脸凑近何必来,他两只眼睛瞳孔突然缩小如米粒状,翻着白惨惨的眼珠着实吓人。“那你见过长这么丑的人吗?”
何必来吓得闭起眼睛喊道“躲远点,不然我一拳打死你!”
没想到天长地久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天长道“这才像恩公的弟子嘛!你放心,我们受恩于何天师,是不会加害你的。更何况我二人若不是善类,恩公也早就把我们化为两摊血水了。”
何必来听他说得不无道理,心里稍微放宽一点。“那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地久清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子你听好了,我二人是仙人。”
何必来倒宁愿相信他们是鬼“我不信!仙人哪有长你们这样的,况且哪有仙人白天不出来,大晚上从伞底下藏着。”
天长抢着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平时都在仙界闭关修炼,只有恩公召唤我们出来才会现身。那伞是恩公唤我们的信物。”
何必来半信半疑“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
地久哼了一声“你以为凡人想见仙人就能见吗?”
何必来总算把心放下来“仙人都能变幻,你俩就不能变好看点吗?”
天长看看地久问“我丑吗?”
地久摇摇头“不丑,那我丑吗?”
天长摇摇头“非但不丑,还有些好看。尤其你笑起来真好看!”
何必来险些吐了出来“特别对!你俩看着喜欢就好!我方才听你们说我师父这次有危险,可是真的”
天长说道“真的!具体什么危险我们也不知道。不过看恩公神情凝重,一定很是棘手,我就奇怪,你小子日日跟在恩公身边,怎地就不学点本事”
何必来一脸愁容“师父说我从小在粪水里泡过,邪祟见到我就吓跑了。会坏他好事。”
地久不屑的说道“你师父在骗你。你要真能辟邪,我俩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
何必来立时警觉起来“你们不说自己是仙吗?”
天长连忙接过话茬“自然是仙,仙人也怕臭味。”
地久险些说漏嘴,连忙岔开话题“我只听过民间会用狗血辟邪,大粪泡孩子来辟邪还是头一回听说。会不会是恩公在骗你”
天长突然窜了起来“非也!我听过五百年前有一个魔头出世,当时无相禅师就用了在烈日下暴晒四十九天的粪水把他降服的。这粪水取自十二个不同属相的死刑犯。粪水里面满是恶臭恶毒恶念,奇臭无敌,简直就是邪祟的克星。”
地久也跟着站了起来“莫非你小子也是天煞孤星转世”
何必来还是第一次听说“天煞孤星”这个词。单凭这四个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物,假如自己真的就是那个十恶不赦危害人间的大魔头怎么办?
这时天长看看地久,两人早已心念相通。均想:假如何必来真的是天煞孤星,何午把他留在身边却不教授功夫那就很合理了。
想到方才传了幻影腿给何必来,非但不是好事一桩,反倒是给恩公帮倒忙了。只是传好传,想收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有了这项技能,何必来要真是做了恶事一跑了之,旁人想抓他就难了。
何必来早就好奇自己的身世,但凡跟师父提及,何午都要以恶臭扑鼻,不知来历来回答。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问了。
更何况他也曾偷偷问过一些老妇人,这些妇人也说过的确有产妇不慎将孩子产在粪桶中的,假如是僧尼不检点产子,扔了也在情理之中。
何必来听了自己可能是尼师的私生子,对身世更是大失所望,也就不再追问了。
天长见何必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知道方才的话说错了,连忙说道“恩公有没有跟你提及这次是什么任务?要降服何方妖怪”
何必来摇摇头“师父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不过前半夜师父一直在打坐。从前他都是躺下休息养神的。”
地久道“果然非同小可,恩公一定是去了太虚境求取法器。这妖物不知何方妖孽,需要恩公元神出窍去太虚境。”
天长从庙门望向东方说道“着实有些担忧,一晃恩公也已经去了两个时辰,还未回来。可惜此时咱俩也该走了!不如今晚再来。”
何必来一开始害怕这俩人不人,鬼不鬼的仙人。现在却又觉得他俩有些亲切,看熟了两张白脸也就没那么恐惧了,只要他俩不故意做出鬼脸吓人,倒也没那么丑。
如今师父生死未卜。何必来见他二人要走,竟有些舍不得,连忙站了起来。
“两位仙人,我这也有把伞。”
天长看看他放在一旁背篓的伞点点头“看见了!有伞怎样?”
何必来赶紧说“你俩不如躲进我伞里如何?等我师父回来就叫你们出来!”
地久鼻子差点气歪“我俩有自己的仙境容身,又怎会住在伞里。你把我们真当成见不得光的小鬼了?”
天长嘿嘿一笑“你别如此激动,既然是恩公弟子,咱们即是一家人。日后只要小哥开伞呼唤天长地久的名号,必来就是!”
何必来大喜“那白天能来吗?”
天长叹了口气“地久,我就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看怎样?白天你敢来吗?”
地久挠挠头皮“这个……日间我二人须闭关修行,不便现身。”
此时东方破晓,远远传来一声鸡啼。
天长和地久连忙抱拳道“后会有期!”话音未落转瞬不见。
何必来看着空荡荡的破庙,先哼了一声,“狗屁仙人,还不是俩小鬼。连公鸡都怕,我怕你们烧鸡是我的最爱!还吹什么牛说自己是仙人!”
转瞬他又高兴起来“师父说我身上有粪水臭味,邪祟见了我会怕,这一定是骗我的。天长和地久明明就是俩小鬼,见了我却一点都不害怕,那我就一定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等师父回来我要让他教我学功夫。不能让天长和地久两个小鬼小瞧。”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十分沉重,与何午平素轻盈脚步迥然不同。
何必来连忙出庙观看。只见一条人影跌跌撞撞向着破庙走来。
徐凤年清晨时分醒来,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锦缎被褥带来的舒适感,这让他很知足,没有饿过肚子受过风寒,很难知道饱暖的泼天幸福,饿治百病这个道理,父辈们的循循善诱不管如何情真意切,都讲不出那个味儿。
在黄鹤楼上跟李瀚林严池集两个膏粱子弟说起三年游历,两发小只是好奇江湖趣闻武林轶事,对于挨饿受冻是没有任何感触的,所以双手双脚结满老茧至今都没有褪去的徐凤年很庆幸能活着回凉州,才刚坐起身,住在隔壁小榻上的暖房大丫头红薯就进来帮着穿衣戴冠,徐凤年没有拒绝,深谙市井艰辛是好事,矫枉过正就不妥了。
红薯纤手流转的时候,轻声提醒桌上多了封密信,徐凤年嗯了一声。
豪族门阀内,逾越规矩是大忌,再得宠的丫鬟侍妾,都不敢掉以轻心,徐凤年下床漱口洗脸后,轻轻拆信,这样的事情不常见,梧桐苑不是谁都可以进的,信封外写了个小篆,寅。
对此徐凤年不惊奇,老爹身边有地支十死士是路人皆知的公开秘密,个个如同见不得阳光的魑魅精怪,善奇门遁甲,走旁门左道,杀人于无形。
徐凤年发现这封信是一个类似行程介绍的东西,文字直白,都是记载老黄的东海行,事无巨细,一一记录。
起先都是鸡毛琐碎,徐凤年看着好笑,想来当时自己的游行糗事,也都被老爹全部知晓,当徐凤年看到老黄进了东临碣石可观沧海的武帝城辖区境内,因为那个“寅”附加了一些老黄以外的秘闻,例如几位天下间有数的剑道名家都早早进入武帝城,除了越王剑池的当家,更有极少入世的两名吴家剑冢都出山入东海,拭目以待那城头巅峰一战,下一篇更提到了久负盛名的一品高手曹官子都在武帝城内租下一整栋观海楼。
徐凤年虽未亲身经历目睹,却很明显感受到一股黑云压城风雨满楼的窒息感,倒数第二篇讲述老黄在主城楼不远处一座酒铺歇脚片刻,要了酒二两,肉半斤,花生一碟。
这老黄,还是不温不火的老好人啊。
“寅”字号谍录只剩下最后一篇了。
徐凤年没有急着看下去,只是记起了三年中发生的许多事,最大不过碰上剪径蟊贼拦路劫匪,小的就不计其数了,无非是逃难的流民一般解决温饱问题,坑蒙拐骗偷,能想到伎俩的都浑身解数耍了出去,可惜往往颗粒无收不说,还要讨一顿白眼追打。
从一开始见到俏娘子就腆着脸搭讪到最后见到姿色尚可的姑娘就绕道而行,从挑三拣四这肉不够精细这酒不够醇香,到后来有口热茶喝有点荤味就谢天谢地,天壤之别。
借过两件破道袍装过穷方士,给人胡诌算命。
在巷弄里摆过那还未在民间流传开十九道的围棋,结果没赚到啥钱,反而被几个精于木野狐的里巷小人给弄亏了几个铜板。
卖过字画,也帮村夫村妇代写过家书。
偷鸡摸狗,少有不被乡民追打的好运气。
大少爷,这是村边菜园子偷来的黄瓜,能生吃。
呸呸呸,这玩意能吃?
灰头土面的世子殿下坐在小土包上,将啃了一口的黄瓜丢出去老远,熬了一炷香时间,世子殿下有气无力朝蹲边上狂啃黄瓜的老黄招手:唉,老黄,帮我把那根黄瓜捡回来,实在没力气起身了。
大少爷,这是玉米棒子,烤熟了的,比生吃黄瓜总要好些。
甭废话,吃!
老黄,你这从地里刨出来的是啥东西。
地瓜。
能生吃?
能!
真他娘的脆甜。
大少爷,俺能说句话吗?
说!
其实烤熟了更香。
你娘咧!不早说?!
虽说偷这只土鸡差点连小命都搭上了,值!一点不比嫩黄麂肉差。
是香。
老黄,刚进村子的时候,你咋老瞅那骚婆娘的屁股,上次你还猛看给孩子喂奶的一个村姑,咋的,能被你看着看着就给你看出个娃来?
不敢摸,只敢瞧。
出息!
老黄,我该不会是要死了吧。早知道就不碰你这行囊里的匣子了。
不会!大少爷可别瞎想,人都是被自己吓的,俺就喜欢往好的想。少爷,你多想想好酒好肉还有那俊俏娘子,想着想着就过了这坎儿了。
越想就越想死。
别别别,大少爷还欠我好几壶黄酒。大丈夫一言既出,四头牛五头驴六匹马都拉不回,俺们老家那边叫一个响屁都能砸出个坑。
老黄,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那俺给大少爷换个笑话?
别,你那几个道听途说来的老掉牙荤腥故事,都翻来覆去讲了千八百遍了,我耳朵起茧。不说了,睡会儿,放心,死不了。
中。
老黄,没讨过媳妇?
没哩,年轻时候只懂做一件苦力活计,成天打铁,可存不下铜板。后来年纪大了,哪有姑娘瞧得上眼喽。
那人生多无趣多缺憾。
还好还好,就像俺老黄这辈子没尝过燕窝熊掌,俺就不会念想它们的滋味,最多逮着机会看个几眼就过瘾,大少爷,是不是这个理?
瞧不出老黄你还懂些道理啊。
嘿,瞎琢磨呗。
老黄,你说温华这小子成天就想着练剑,可看他那架势,咋看咋不像有耍剑的天赋啊。
大少爷,我觉得吧,光看可看不准,就跟俺小时候上山打柴一样,那些个气力大的砍两个时辰就不肯出力了,我手脚笨,可把柴刀磨锋利些,再砍个六七个时辰,总会比他们多背些柴禾下山。而且上山打柴,山上呆久了,指不定就能看到好木头,砍一截就能卖好些铜板。
这法子太笨了。
笨人可不就得用笨法子,要不就活不下去。好不容易投胎来这世上走一遭,俺觉着总不能啥都不做。
唉,最受不了你的道理。对了,老黄,我要是学剑,有没有前途?
那前途可不是要顶天了?!
老黄,这夸奖从你嘴里说出来,当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啊。喂喂喂,说了多少遍,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大丫鬟红薯看着世子殿下的神色,她的嘴角也跟着微微翘起。
徐凤年收敛思绪,终于翻开末篇。
“剑九黄背匣掠上墙头,距王仙芝二十丈立定,匣中五剑尽出,八剑式尽出。王仙芝单手应对。共计六十八招。末,剑九出。王仙芝右手动。剑九,如一挂银河倾泻千里,毁尽王仙芝右臂袖袍。王仙芝倾力而战,剑九黄单手单剑破去四十九招,直至身亡。
附一:剑九黄经脉俱断,盘坐于城头,头望北,死而不倒。
附二:经此一役,天下无人敢说剑九黄远逊剑神邓太阿。观海楼内曹官子赞誉剑九一式出,剑意浩然,天下再无高明剑招。
附三:剑九名六千里,为剑九黄亲口所述。
附四:剑九黄死前似曾有遗言,唯有王仙芝听闻。”
徐凤年一直低头望着那封信,光看侧脸,并无异样,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红薯,煮些黄酒来。”
这可不是煮黄酒的时节,湖中蟹鲈都还小着呢,于是大丫鬟柔声道:“殿下,这会儿就喝?”
徐凤年点头道:“想喝了。”
红薯心思玲珑,也不问话,去梧桐苑无奇不有无珍不藏的地窖拎了壶徽稽山老黄酒,给世子殿下煮了一壶,端到坐梧桐苑二楼临窗竹榻小檀几上。
徐凤年要了两只酒杯,挥挥手,将红薯绿蚁在内的丫鬟都请走,整个摆满价值连城古玩书画的二楼便愈发清净,徐凤年倒了两杯黄酒,静坐了一天,始终没在脸上挂出欢喜悲恸,临近黄昏,瞥见了那柄冷落多时被挂在墙上做漂亮装饰的绣冬刀。
徐凤年下了竹榻,摘下名字文气刀更漂亮的绣冬,抽出刀鞘,寒气沁入肌肤。
那次不知死活偷摸了老黄的剑匣,当天就半死不活,足见匣内剑气凝重,绣冬与那几把剑,都是断人头颅的好东西,与凉州纨绔腰间佩戴装金镶玉的玩物不可同语可能入府稍晚的管家仆役,都无法想象这位整日只知寻欢作乐的世子殿下,第一次摸刀极早,才六岁。
徐凤年拎刀下楼,看到一群丫鬟聚在院中,面容忧愁,徐凤年笑道:“都忙自己的去,做做样子也好。否则被沈大总管瞧见了,又要嘀咕咱们梧桐苑没规矩的碎话。”
徐凤年快步走入卧室,从床底搬出枢机盒,找出那叠以木炭作画绘剑势的绢帛,与枢机盒一致无二,都成了遗物。
不让人打扰,徐凤年凝神看了一宿。将简陋剑谱放回盒内,徐凤年抬头看到老爹徐骁不知何时就坐在一旁。
徐骁问道:“看得懂?”
徐凤年摇头道:“不懂,老黄画工太差,我悟性更差。”
徐骁笑了,“你要学剑?”
徐凤年点头道:“学。”
知子莫若父,徐骁问道:“学了剑,去武帝城拿回剑匣六剑?”
徐凤年平静道:“没理由放在那里让人笑话老黄。”
徐骁淡然道:“那你五十岁前拿得回吗?”
徐凤年叹气道:“天晓得。”
徐骁没有任何安慰,只是神情随意地起身离开,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想清楚再跟爹说。”
徐凤年望着父亲背影,问道:“老黄最后说了什么。”
徐骁停下脚步,没有转身,说道:“等你学成了再说。”
其实,老黄说了什么,不重要。
人都没了。
六千里风云,城头竖剑匣。
可十几坛子的黄酒,都还留着啊。
上一秒还意气风发,咄咄逼人;下一秒就暴跳起来,用夸张的表情与同样夸张的声音表现出好似凌迟的痛苦。
羊癫疯、人来疯、失心疯,这绝对是疯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秦宇的样子并不是演戏,倘若是假的话那他的演技绝对可以拿金马奖,王飞是最焦急也是最纳闷儿的一个,商量好的剧本里并没有装病讹人这一环节。
“疼……疼……嘶……”秦宇竭力扭曲着身体,一边喊着疼,一边大口大口吸着气,仿佛呼吸困难的样子。
“你……”王飞一手扶着秦宇,满是恨意的紧盯着孙九霄。
“别看我,我都没碰过他……”孙九霄举起双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王飞还想说什么,可却无话可说,孙九霄确实不曾碰到过秦宇,旁人没看到的事他敢造谣,可在场数百双眼睛紧紧盯着,他又怎么敢信口胡诌?
但仔细想想,王飞又开始怀疑孙九霄,虽说他没有跟秦宇发生肢体接触,可在秦宇喊疼之前的一秒,孙九霄的身体明显向前倾了一下,眼前好像恍惚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知道这些,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围观群众三三两两的散开了,美女包养小白脸儿是闹剧,装病讹人是惨剧,没几个人愿意继续呆在这里,仅为了看一出闹剧却将自己置入惨剧。
很快,人群全部散开了,王飞死死的将秦宇按在地上,更是不惜将爱疯手机插进他的嘴里,以防咬舌自尽。
“看什么看?我要是你就把他送进医院,真尼玛是棒槌。”孙九霄笑骂道。
在王飞满是愤恨与惊恐的目光中,孙九霄牵着近秋雨的手,扬长而去。
一直到走出商场,近秋雨才甩开孙九霄的手,有一些生气,也很疑惑,“是不是你做的?”
其实她已经可以肯定这是孙九霄搞的鬼,只是想不通,怎样才可以在没有肢体接触的情况下把一个人搞成这样。
“被你看出来了。”孙九霄憨笑着挠了挠头,变戏法般摸出一根银针。
“隔空打穴?”近秋雨的语气中满是惊讶。
“别闹了,古往今来,能以银针隔空打穴的,不超过两只手。”孙九霄讪讪一笑。
银针伤人,孙九霄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融会贯通;隔空打穴不同于前者,极大程度的考验施针者的腕力与巧劲儿,在孙九霄的认知中也就鬼佛能玩转这一手,毕竟轻飘飘的银针不同于暗器,很难操控。
而且针灸是很玄奥的,针头刺进去一毫米或是两毫米都有质的差别,孙九霄不会,也不敢使用隔空打穴。
见近秋雨不解,孙九霄这才揭开谜底,“看吧,这根银针是特殊制造的,不仅银针是空心,后面还连着一根银丝。”
孙九霄只说到这里,下面的就是秘密,当年鬼佛造了这根银针给他自卫使用,空心银针中装着一种罕见毒药,刺进皮肤之后会被血液温度融化,一瞬间注入体内,顺着血液进到心脏,只需两次心跳的时间药效即可完全发挥,不致命,却很伤人。
当然,秦宇能变成那副样子也不全是毒药的功劳,孙九霄是以拈花指法射出银针,刺中了秦宇右肩肩井穴,顺带伤了肺叶,倒霉家伙才会表现出呼吸不畅的窘状。
如果在三小时内秦宇被送进医院,任何规模的医院都能将他治好,但会留下后遗症,时不时的脑部刺痛是对这种猥琐小人的最好惩罚。
孙九霄本不想用医术伤人,本不想玷污神圣的中医,奈何奸佞猖狂,他在想,倘若日后秦宇知道悔改,他还是很乐意为其消除后遗症。
“呵。”搞清了这些,近秋雨轻轻一呵,淡淡一笑,不知是何意味。
取来了车子,孙九霄本想上车,却不料近秋雨低头看了看腕表,说道:“下午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说罢,近秋雨不给孙九霄反应的时间,踩下油门绝尘而去,见识了这一次,她才不担心孙九霄会在雷州市受欺负。
翻脸如翻书,好一个清冷孤傲的近秋雨。
只余下孙九霄一人提着大包小包,风中凌乱。
很快,孙九霄又笑了,相比回到,他还是更乐意在市中心逛一圈,于是他提着大包小包又折回了商场,他记得三楼有几处飘着香味的地方,是时候改善一下伙食了。
“开封菜,闻起来很香的样子。”孙九霄自语着,大步走进一家干净整洁的店面。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孙九霄财大气粗,吼道:“我要五只鸡腿,十只鸡翅!”
“先生,请到前台点单。”身穿制服的小妞儿很有礼貌的说道。
“呃?”孙九霄愣了愣,循着看了过去,确实有一处挤满了人的前台,悻悻站过去排队。
足足等了有五分钟,好不容易轮到他了,孙九霄迫不及待的指着牌子上的几样东西,“一样来三份。”
前台的工作人员明显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打了单子,“您好,请先付款,一共是238元。”
“能刷卡么?”孙九霄拿出谢婉儿给的那张卡,问道。
“可以,请提供密码。”
“呃,我不知道密码……”
很快,孙九霄被拥挤的人群推了出来,作为一个在山里待了二十年才走出来的人,他怎么会知道银行卡要配合密码才能使用?
百般无奈,孙九霄坐了回去,想着要不要抵押一件衣服先填饱肚子,但又觉得拿一件上万块的衣服来换几百块的东西很亏,只能坐在那里干瞪眼,咽唾沫。
时至中午,孙九霄打了个哈欠,想着是不是要这么无功而返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清丽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孩儿。
此时女孩儿就站在孙九霄对面,笑眯眯的俯身看着孙九霄,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包薯条与几袋番茄酱。
孙九霄没有说话,并不是被近秋雨传染了自闭症,而是被女孩子给吓到了。
看起来女孩不过十七八岁,戴了一顶灰色棒球帽,板栗黄色长发柔顺披肩,配合清秀可人的脸蛋儿与大眼睛长睫毛,漂亮极了,像个瓷娃娃似的惹人怜爱。
不算高挑的身材,帽衫胸前两颗洁白色耳塞,女孩在服装搭配方面很讲究,将青春朝气与俏皮可爱完美的展示出来,有点邻家女孩的意思。
下山之后孙九霄也见过美女,譬如呆萌萝莉谢婉儿,又譬如清冷御姐近秋雨,眼前这个清秀可人的丫头才更对他的口味,可能是那发自内心的微笑更平易近人一些吧。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帅哥。”女孩见孙九霄不说话,微微笑着,用更甜的声音问道。
“哦,坐吧,坐吧。”孙九霄手忙脚乱将属于自己的那些袋子拿了过来。
“谢谢。”女孩甜甜一笑,坐在了孙九霄的对面。
接着,孙九霄托着下巴,目不转睛盯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孩,筹措着要不要提出心中的疑惑。
现在虽然是饭点儿,可这里并没有很爆满,隔壁就有一张空桌子,孙九霄怀疑女孩是不是因为看上了自己才凑过来,毕竟换上新行头的他隐隐也有几分高富帅的样子。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女孩在拿起第三根薯条的同时,率先开口了。
“我在想,你是不是喜欢我?”孙九霄毫无保留的问道。
“是啊,我很喜欢你,帅哥。”女孩被逗笑了,露出一边的小酒窝和两颗小虎牙,可爱极了。
“……”即使是山上下来的孙九霄,也听得出这句话是玩笑。
哀哀的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孙九霄站了起来,“你慢慢吃吧,我要回家了。”
钱不能花,妞不能泡,呆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还不如趁早回去找谢婉儿饱饱眼福,再说走路回去也是要花很多时间。
“你不能走!”突然的,女孩爆出这么一句话,更是伸出手将孙九霄拉了回来,道,“你就给我坐在这里!”
“我饿,我要回家吃饭。”
“只要你坐在这里,我请你吃饭,随便点。”
“好!”
一分钟后,桌子被大大小小的托盘摆了满满当当,孙九霄狼吞虎咽般的解决了一只鸡腿,这才抬头。
女孩的表情有些委屈,好像都快哭出来了,这些可都是她买单的!
“现在可以了吧。”女孩没好气儿的看着孙九霄。
“我要在这里坐多久?”孙九霄先是点头,又问道。
“坐到我离开为止。”女孩慢条斯理的吃着薯条,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
“哦。”孙九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么坐着太无聊了,我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叫孙九霄,是一个……医生。”
在美女面前,孙九霄很明智的将和尚这一职业隐藏起来。
“哦。”女孩只是点头,并不答话。
“我都介绍完了,该你了。”孙九霄兴致缺缺的看着她。
女孩明显是不想说的,可在一番斟酌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我叫……”
一句话刚刚开口,突然,在孙九霄的身后响起一个略显轻佻的男音,“欣欣,原来你在这里啊!”
“你也听到了,我叫欣欣,沈佳欣。”女孩无奈的摊开双手。
孙九霄刚想点头,忽然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猝不及防,竟被生生的推到一边,而之前发出轻佻声音的男人则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显然就是罪魁祸首。
“欣欣,我都找你好久了。”轻佻男生不容分说,一把抓住了沈佳欣的手,说道,“吃这些快餐能有什么营养?我在楼上的西餐厅订了位置,我们走……”
说着,轻佻男生起身,就要拽走沈佳欣。
沈佳欣如惊弓之鸟,一把甩开轻佻男生的手,咬着嘴唇,下一秒竟一把抱住遭受无妄之灾刚刚站起来的孙九霄,“老公,救我!”
“吓?”孙九霄与轻佻男生被齐齐吓了一跳。
好像是顺理成章的,沈佳欣调整了一下,挽住了孙九霄的胳膊,强装镇定,对着那轻佻男生说道,“赵雄,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孙九霄,他很厉害的,你要是想把我带走就先过了他这一关!”
本站网站: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