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叶棠的故事
叶棠做完手里的一切，转头看着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夏阿财，语气中带着一种打开心扉的感觉：“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我难过就会去的地方。”
夏阿财看着叶棠，觉得与她认识不过几天，这是第一次尝试走进她的内心。
叶棠带着夏阿财穿过屋后面的一片树林，来到一处小山坡上，她站在坡上，向远方眺望。
夏阿财顺着叶棠的目光向远处眺望，在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有一个小土堆，夏阿财看见小土堆，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赶紧用关心的眼神看向叶棠。
“那里。”叶棠伸手一指，夏阿财在背后只能看见叶棠的后脑勺，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睡着我的娘亲。”
夏阿财难受的闭上眼，拼命忍住自己的眼泪，睁开眼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叶棠的眼睛一直盯着母亲沉睡的地方，说话的声音突然温柔了起来：“曾经，我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宠爱我的娘亲、有慈祥的父亲，可是上天看不惯我幸福的样子，所以他收回了我的幸福。”
叶棠转过身，夏阿财看着叶棠红红的眼睛，嘴里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叶棠笑了，笑着笑着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去。
夏阿财看着叶棠难过的样子，赶紧劝道：“我不听了，我不想让你再回想一遍伤心的事情。”
叶棠摇摇头：“我想说。”
夏阿财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孩，伸手心疼的给她擦了擦眼泪。
夏阿财多年以后还记得，那天早上，是她第一次走进一个人的内心，也是第一次一个人愿意对夏阿财敞开心扉，微风徐徐，少女的思绪，飘到了以前……
“爹爹！！！快看娘亲给我带的野果子！！可好吃了！”六岁的叶棠扎着双环髻，一蹦一跳的拿着手里红色的小果子去向院子里洗菜的李旭升炫耀。
“哇！好漂亮的小果子啊！”李旭升看着自己女儿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呐！给爹爹尝尝！”叶棠拿着一颗宝贝一样的小果子塞进李旭升的口中，面露期待：“爹爹，好不好吃？”
李旭升咬开果子，发现有点酸，但看到女儿期待的眼神的时候，还是忍住了要酸出来的眼泪，连忙说：“好吃。”
听着李旭升赞同，叶棠拿着小果子欢呼的跑到刚刚打猎回来的叶玉身边：“娘亲！我就说爹爹喜欢吃这个果子！”
“好了，棠儿，别让你爹吃这个果子了，你爹不喜欢吃酸的，别把他的牙给酸倒了。”叶玉笑骂道，伸手往叶棠鼻尖轻轻的刮了一下。
“娘亲～～我觉得这个果子很好吃，我才给爹爹吃的，不是故意的。”叶棠抱着娘亲的胳膊撒娇道。
“好了，娘亲知道。”叶玉爽朗一笑，捞起叶棠抱在怀里，走进院子。
“棠儿！”李旭升看着叶玉抱着叶棠走进院子，连忙走上前，微微呵斥：“娘亲腰不好，你怎么又让娘亲抱了？”说着从怀里接过叶棠。
叶棠不愿意窝在爹爹给怀里，像条泥鳅一样钻出李旭升的怀里。
“哼！爹爹坏！”说着冲着李旭升摆了个鬼脸去一边儿玩去了。
“玉儿，你也真是的，棠儿已经长大了，你的腰也不知道注意点。”李旭升说着忙接过叶玉背后背的背篓和打猎用具。
叶玉眼底含笑看着面前嘀嘀咕咕的男人，温声说道：“不碍事。”
李旭升抬头对上叶玉充满爱意的眼神，有些害羞：“好了，累了一天了，洗手准备吃饭吧，我再去炒个菜。”
叶玉看着忙碌的李旭升，又看着院子里晒的她们娘儿俩的衣服，心疼道：“夫君操持家务辛苦了。”
李旭升抬头回答道：“哪有娘子在外打猎辛苦啊，这一天在外，吃也吃不好，我在家时时刻刻担心你的安危，相比娘子而言，我算轻松的了。”
叶玉哈哈大笑：“这找个识字的夫君不亏，说话都比旁人好听。”
李旭升轻轻推了叶玉一下：“又贫嘴了，赶紧洗手！”
叶玉笑着去打水洗手。
饭桌上，叶棠看着面前的白粥和两盘炒的绿油油的青菜，鼻子皱的老高了：“又是炒青菜！我都吃腻了！”
“你这孩子，有的东西吃就不错了，这挑三拣四的毛病从哪里学的？”李旭升看向叶棠，眼神中却没有凶意。
“我就是想吃肉了嘛。”叶棠撅着嘴，不满道。
“好，娘亲答应棠儿，明日给棠儿带肉吃。”叶玉笑盈盈的夹起一块青菜放进叶棠的碗里，语气中充满了宠溺。
“嗯！谢谢娘亲！”叶棠抱着碗，开心的说。
“玉儿！”李旭升看向叶玉，表情透露出无奈。
叶玉同样给李旭升夹了菜，笑道：“好了，夫君，明日娘子请你吃肉好不好？”
回忆到这里。
叶棠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夏阿财看向叶棠，眼神中透露出心疼。
“第二天，娘亲就去山中打猎去了，临走之前还答应我给我带昨日我爱吃的那个果子。”
叶棠的笑容突然从脸上消失了，浮现出一种懊悔的表情：“那天晚上我跟我爹等了好久，始终不见我娘回家的身影。”叶棠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夏阿财紧张的握紧了叶棠冰凉的手……
“爹爹，娘亲怎么还不回来？”叶棠拉着父亲的衣角，抬头问。
“没事昂，娘亲定是路上耽搁了，棠儿要是困了就先睡吧，爹在门口等娘亲回来。”李旭升揉揉女儿犯困的脸，心里的担心一直消散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有事要发生的感觉。
“我不困，我要陪爹爹等娘亲，娘亲不回来，我睡不着。”叶棠摇摇头，手攥着父亲的衣角目光紧紧的盯着娘亲归来的路。
等啊等，始终不见叶玉的身影，李旭升沉不住气了，蹲下去对叶棠说：“棠儿，你乖乖的在家，我去找你娘亲。”
叶棠点点头：“爹爹，你注意安全，棠儿哪里都不去。”
李旭升揉揉女儿的脑袋，沿着叶玉走过的路，一路上不知道是路不平还是太紧张，李旭升摔了不少跟头，在一次摔倒之后，他抬头发现前面不远处有火把的光，他连忙爬起来向前方冲去。
还没等松出一口气，李旭升走进一看，心脏猛地停了一拍。
面前是村子里打猎的群体，每个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伤口。
李旭升打量了一圈，颤抖着声音说：“我娘子呢？叶玉呢？”
突然靠后的两个强壮的女人抬了一个人出来，李旭升定睛一看，此人浑身是血，右腿还缺少了，身上穿着的就是早晨叶玉穿的那件衣服。
李旭升怔怔的走近，突然跪了下去，颤抖着双手去摸叶玉的脸，好冰。
“玉儿，你醒醒。”李旭升轻轻拍着叶玉的脸，眼泪却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叶玉相公，节哀。”其余人也都抽泣了起来，对李旭升劝道。
“不可能！！我娘子不可能有事的！她一定是在骗我！”一向温尔儒雅的李旭升突然冲着别人发了火，转手去摸叶玉的脉搏，李旭升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在摸不到叶玉脉搏的时候，李旭升突然像疯了一样抱着叶玉毫无生气的头，放声大哭起来。
周围看着李旭升痛哭的模样，不由自主的抹着眼泪，李旭升满脸泪痕的抱着叶玉的头：“你别吓我好不好。”
泪眼朦胧的看到叶玉缺少的一条腿，心中痛的不能呼吸：“这得有多痛啊！！我的玉儿那么怕疼！这得多痛啊！！！”
林子里充斥着李旭升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夏阿财听到这里，连忙将叶棠揽进自己的怀里，用手轻轻的拍着叶棠的肩膀，温柔道：“好了好了，我们不想了。”
叶棠靠在夏阿财的胸膛，无声的哭泣着，眼神看着母亲的坟头：“那天，我在家里好不容易等到了我爹的身影，发现我娘躺在地上满身都是血，我爹也一直抱着我娘哭。”
叶棠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我怎么去喊我娘，我娘就安静的躺在地上，从来没答应过我。我问我爹，为什么我娘不理我，我爹只是哭着抱着我，对我说，我娘不在了，以后我就没娘了。”
说着叶棠突然笑了起来，夏阿财搂着她的胳膊突然紧了一点，又听见她说：“我当时还天真的问我爹，我说，我娘没有不在啊，她就在地上躺着呢，说着我还去拉我娘的手，我娘的手好凉好凉，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那种凉。”
“我爹听到我说的话，他就哭，我不明白我爹为什么哭，我娘只是躺在地上睡着了，我不知道我爹为什么哭。”
叶棠在夏阿财怀里摇了摇头，继续说：“当我娘入土为安的时候，我拼命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将我娘带走，我娘一个人在那个黑色的箱子里，又要把她埋到地下。我才不愿意，我哭着我喊着，可是娘还是被他们带走了。”
叶棠哭泣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她痛哭道：“我趁我爹不注意，我冲到人群中，拼命去扒着盖在我娘棺材上的土，我不想让我娘待在那个地方，我哭着扒土，却被人抱走了，我边哭边冲着棺材喊娘亲，我的娘亲就在棺材里躺着，再也听不到我的哭喊了！”
夏阿财将头轻轻的放在叶棠的额头，温柔的说：“人们都说，人去世之后会变成星星，他们会在天上一直看着自己爱的人，你娘亲一定在天上看着你。”
叶棠双手揽住夏阿财的腰，脸深深地埋在夏阿财的胸前痛哭。
在叶玉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旭升都过着一天比一天颓废的生活，曾几何时，李旭升也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随着叶玉离去。
就在一次想喝药自杀的时候，他看见叶棠跟叶玉七分像的脸庞，突然觉得自己要是死了，叶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太可怜了。
于是李旭升在叶玉的坟前哭道：“玉儿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睡在这黑暗冰冷的地方，我真想跟你一起走了。可是我们的棠儿还小，我走了她怎么办，所以，玉儿，你不要怪我不陪你，等我把棠儿养大成人、结婚生子，我再去地下和你团聚，你一定要等我。”
李旭升自此看着叶棠就一年一年的生活下去，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因为闲下来脑子里都是叶玉的音容笑貌，他只能让自己拼命的去干活，有的时候他还会去山上，想去找那只杀害叶玉的狼。
就在李旭升将叶棠拉扯到十二岁的时候，家里又想给他介绍一位娘子，李旭升拒绝了，因为他不想成亲，只想守着叶棠生活。
可是拗不过家里的安排，李旭升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叶棠，心想有个娘在身边对叶棠也是个好事，于是就答应了家里的安排，娶了叶玉的远房表妹叶氏，两年后生了叶梨。
刚开始，叶氏对叶棠还是挺好的，叶梨出生以后也是对叶棠也还挺好的。
就在叶棠十五岁那年，李旭升上山砍柴不小心从滑坡摔了下来，腰椎砸到了石头块上，神经摔坏了，自此下半身便没了知觉。
从李旭升瘫痪在床上以后，叶棠的继母就开始变了，不仅天天把叶棠当做仆人一样使唤，还天天在自家院子里骂李旭升短命的东西，时不时的还控诉自己不幸的命运，怎么摊上个短命的男人。
就这样，叶棠受着继母的压迫，艰难的生活到十九岁。
因为继母知道叶棠会上山打猎，常常逼着叶棠上山打猎，加上叶棠带回去的猎物继母也不分给叶棠，所以叶棠常常在山中吃完再带着猎物回家。
叶棠从夏阿财的怀里抬起头，一脸认真：“我天天上山，就希望能够遇到那头狼！我听跟我娘一起的猎户说，那头狼的耳朵被我娘砍掉了一只，可惜，我上那么多次山却始终没遇到那头狼，我要是遇到了那头狼，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它，为我娘报仇！”说着，叶棠从夏阿财怀里站起身一脸坚决的看向母亲沉睡的地方。
“好！我与你一起！为你娘亲报仇。”夏阿财看着叶棠，将手搭在叶棠的肩膀上，脸上没有一丝玩笑。
“谢谢你。”叶棠看着认真的夏阿财，笑了。
“不用谢，我们是好朋友嘛。”夏阿财给了叶棠一个肯定的眼神。
叶棠红红的眼睛中，倒映着夏阿财认真的模样。
夏阿财突然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放在嘴边，冲着叶棠母亲沉睡的地方喊道：“叶棠娘亲！！我是叶棠的好朋友夏阿财！请您在天上一定要放心！！没人能欺负她！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她的！！！不会让她再受委屈的！！您一定要放心！！！”夏阿财的声音响彻在山林中。
叶棠突然从背后一把将夏阿财抱住，喃喃道：“谢谢你，夏阿财。”
夏阿财转过身，搂住叶棠的纤细的腰，笑道：“好啦！小花猫，别哭了，以后有我陪着你！”
叶棠点点头，温热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此时眼泪是感动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