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牵丝引
“今儿就留在这里用午膳,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鳆鱼豆腐和乌鱼蛋,还有新进贡的江瑶柱。”赵贵妃坐正身子,冲姜玹招招手。
懂事的宫婢已经将绣墩搬到了贵妃下首、时初月身旁。
姜玹不置可否坐了过去,低声问:“怎样?可还累?”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这个作甚?真是……时初月的脸瞬间可以滴血。
偏李盈盈还要打趣几句:“咱们讲体己话又怎会累?我和母妃难道还能不照拂嫂嫂么?”
此话不啻于在时初月身上像淋了一勺子油,叫她又烫又红。
见妻子羞赧,又听盈盈年纪小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虚咳两声道:“我自然知道姨母爱护她,那你呢?最是个皮猴子,还爱醋,要是姨母偏疼月月些,保不齐你就不高兴了。”
赵贵妃闻言心中陡然跃起欢喜,笑了笑不管他们兄妹之间的嘴仗。
而时初月则因那声“月月”脖子都要烧起来了——昨夜床榻之上,动情之时他本叫的是“月儿”,她迷糊间纠正他,此后便是一声声“月月”回荡在红帐中。
李盈盈自然是不服气的,哼哼道:“我和嫂嫂可是不打不相识的缘分,又都是女儿家,我喜欢嫂嫂还来不及,哪里会醋?”
“不打不相识?”赵贵妃似笑非笑扫了女儿一眼。
方才还极为嚣张的小公主赶紧捂上嘴,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嗫嚅:“就是那么个意思,母妃别想岔了。”
姜玹、王德宝和玲珑都掩唇笑了起来,赵贵妃还不知道自家女儿?见着有新妇在,她嗔了盈盈一眼,转而关心起侄子的差事。
躲过一劫的李盈盈赶忙拍拍胸脯压惊,时初月摇头失笑,这位公主殿下当真是深受宠爱。
须臾,王德宝来报:“娘娘,陛下叫人传话,午膳就在乾元殿用,晚些时候再过来看您。”
赵贵妃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只颔首表示知道。
王德宝甩了甩拂尘,出去跟乾元殿的宫人道:“娘娘说知晓了,晚上定会准备陛下爱吃的。又交代你们,记得劝陛下多歇息眼睛,少喝浓茶,别太操劳。”
那宫人喜上眉梢,知道跑这趟又要得赏钱了,忙称善回去。
这厢时初月离门口稍近,将王德宝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陛下不过来是想让贵妃和他们夫妻自在说话,这样的好意赵贵妃不可能领会不到。但她听到传话并无欣喜,而王德宝又那么自然地代替娘娘说些无中生有的关怀之语,当真耐人寻味。
看了眼坐在上首的赵贵妃就跟没发生过方才那一幕一样。
女儿叽叽喳喳说着话,赵贵妃抿了一口茶,她的确猜到陛下不会过来,他一向最会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卖好。
扯了扯嘴角,看时辰差不多,便吩咐玲珑传膳。
时初月立马振作了三分,拢在袖子里的小手搓了起来,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一尝宫廷菜!只能说一句:时运昌盛,上天待我不薄啊!
大圆桌上铺着大红织金菱花鸾鸟图案的缎子,宫人鱼贯上菜,一共十二道,六道热菜、四道凉菜、一份汤品、一份点心。
德馨殿不兴宫人伺候用饭,仅剩王德宝和玲珑立在角落里当隐形人。
“来,鳆鱼豆腐,你最喜欢的。这鳆鱼今早才到,新鲜,破了削片加到鸡汤豆腐中,再用陈糟油浇之便成。阿月也试试看。”赵贵妃分别给夫妇二人夹了一片鰒鱼及豆腐。
时初月受宠若惊,就要起身谢恩。
赵贵妃忙按住她的肩头,慈爱地笑笑:“好孩子,自在些,就当是在自己家,姨母这里没什么规矩。”
“就是,嫂嫂,咱们是一家人,别见外,我母妃从来就没有架子的。”李盈盈吃得小嘴儿油汪汪,又似想起什么,撇撇嘴道,“不像那起子泥瓦匠,本就泥腿子出身,以为进了宫就高人一等,处处都端着,着实叫人瞧不上,真正出身高贵的可从来不在乎那些虚的。”
据时老爹那儿来的消息,宫里淑妃娘娘的祖父就是泥瓦匠。时初月心中微微一动,照这么说,赵贵妃应该是出身名门?姜玹称之为姨母,也就是说出自江南容家?
赵贵妃柳眉微蹙,姜玹先道:“看来这几个月的禁足不够你反省。”
李盈盈不以为然,小声嘀咕:“我就是在咱们这儿说说嘛,又不会去外面说。”
一个高足花口青瓷碗放到她面前,时初月道:“这汤鲜香,清热去火,殿下试试?”
李盈盈立马眉开眼笑,“对对,说起那起子小人就是容易起火气!”说着端起那花口碗喝汤。
饭桌上的气氛好了些,时初月这才收回心思吃那块贵妃亲自夹的鳆鱼。
所谓鳆鱼就是鲍鱼。在漫长的历史里,许多字和用词都变了,像是“鳆鱼”已经没人用,都用鲍鱼去称呼。
这鲍鱼豆腐跟现代的鲍鱼豆腐又有差别,肉质十分丰腴鲜美,豆腐浸透了鸡汤的鲜和海味的鲜,细嫩的口感简直能叫人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现代喜欢用蚝油去烧,而这里用的陈糟油。
糟油是用酒浆配以各种香料入缸封藏,数月后,开缸启封食用。这种调味品具有酱色、糟香、鲜美等特点。类似糟香这点,是蚝油所不具备的,味道更别具一格。
清香的鸭汤递了过来,是姜玹盛的:“你也喝点汤,德馨殿的大厨喜欢用大块鳆鱼煨整鸭,亦别有风味。”
“这个汤可是用文火熬了整整三日哦。”李盈盈双眼亮晶晶,言语间颇为得意。
闻言,时初月赶紧尝了一口,那滋味无法形容,只能用连喝三碗来表达喜爱之情。
客人吃得满意,请客的人也高兴,赵贵妃又亲自给她夹了个乌鱼蛋。
大抵是吃到美食,她也褪下拘谨,大方道:“乌鱼蛋最鲜,也最难服事,须用水滚透,撤沙去腥方可入菜。这是用鸡汤、蘑菇煨的吧?当真美味,保留了最大的本味,乌鱼蛋属于海味,蘑菇是山珍,这一道菜名副其实的山珍海味。”
遇到同好的赵贵妃美目晶亮:“就知道你会吃会做,端午的五色粽,中秋的圆饼,每一样都好,寓意佳又适口。”
李盈盈不住点头,当众讨要饼子,时初月放下筷子笑道:“今年端午中秋少不了你的。”
娇俏少女登时放下筷子要抱着好嫂嫂亲,后者看着那油嘴儿佯装失色,赶紧躲开,逗得姜玹和赵贵妃开怀大笑。一顿午饭吃得欢喜又热闹,就如在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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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枉费起得那么早,不虚此行啊。坐在马车上的时初月餍足地揉着圆滚滚的肚子。
看姜玹也是心满意足的样子,她又想到二人离开德馨殿的场景——赵贵妃很是不舍地送二人到了门口,一再拉着她的手嘱咐:“替我好好照顾玉琢。”
那眼里的慈爱欣喜浓郁,还带了一丝别样的失落,就像一位母亲将自己的孩子郑重托付给他的另一半,令时初月不禁肃然颔首。
今日事不多,但信息很多,需要好好理理头绪。可谁知还没出半刻钟,她便在马车的摇晃中睡着了。
张目,夕阳收起余光,橙色晚霞遍布,本是最美的火烧云,时初月却没多留意,而是茫然地环视屋子一圈,看到柜子上贴的囍字,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侯府,旋即脸色大变,猛然半坐起来,“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
早上要进宫,贵妃娘娘又留了饭,是以侯府的认亲便延迟到晚膳前。
樱桃端着铜盆进来,“二爷吩咐不要叫醒奶奶的,您别急,这时辰不晚,咱们快点便是。”
成亲后改称姜玹为二爷,时初月的诰命还没下来,暂时称奶奶。
梳妆停当,姜玹回来静吟轩接她,二人相偕去往东府。
东西两府以花园为分界线,正值春末,园子里花木扶疏,美得陌生,时初月看得认真,实则这缤纷春景一刻也没落在心上。
倏地,手上一暖,她侧头,那人道:“别怕,大哥偶尔行事荒唐,但从不会在西府乱来,大嫂和七表嫂昨日成亲你见过的。旁支老爷子老太太只需敬着就好。”
七上八下的心神奇地安定下来,她轻轻回握,对着身侧的人粲然一笑,梨涡闪现,眼波流转,似促狭道:“若是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对上狡黠的杏眸,姜玹俯身到她珍珠贝肉般的耳旁,胸膛微微震动,略略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给你撑腰。”
双手交叠的地方骤然升温,如生出了一根红丝线,牢牢牵住二人。
东府正院凝德堂,下人早已备好茶。
夫妻二人先给放在主位的鲁阳大长公主和老侯爷的牌位敬茶,然后是姜玹父母,再是上一任武安侯夫妇。
姜玹亲自扶起新妇,来到姜珠和胡慧娘面前,“这是大哥大嫂。”
时初月屈膝:“大伯、大嫂。”
她也能跟着叫大哥,奈何就是不喜姜珠,更不愿与他多亲厚。
这是姜珠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时初月,怔了好半晌。胡慧娘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手肘,他才回过神,心中不住感叹时家的水土养人,二小姐生得是娉婷袅娜楚楚动人,大小姐更是清丽绝伦宛若白兰,但其微挑的眼角又带着一丝妩媚,啧啧,好个婉媚美人儿。
早知道这大表妹长开了能这么好看,幼时他该对她更好点。思及此,瞄了二弟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艳福不浅啊。
姜玹笑笑没说话,而那笑当中,着实饱含了几分得意。
姜珠也笑,面对生得好看的家人,他态度越发温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二人,还多加了一句:“娶了亲,二弟以后可要多陪陪弟妹才是,这娇花一样的人儿需要呵护。”又转向新妇,“二弟差事辛苦,弟妹多担待多体谅。有甚不懂的,缺什么,尽管到东府来问你大嫂。”
前一句说得不成样子,后一句好歹像个兄长了。
在座的几位老太爷拧着的眉头总算松了开来。
时初月对姜珠的性情很了解,只垂目微笑应答,别的一句话都没有。
倒是姜珠心中有些打鼓,这新弟妹瞧着很漠然傲气啊,也不知道二弟能不能降服得住。
那厢胡慧娘是见怪不怪,全当没看到,只笑着给礼,并说了几句喜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