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气味
林容便在书肆附近抓到一只小黄狗,附身在黄狗身上。
很快,她就嗅闻到这手套血腥气的源头。
林容来到一座大宅院门口,仰头看着上面的牌匾,写着“刘府”两个大字。
门上的家徽是一只鬣狗。
不期然罪魁祸首这么好找,林容立刻便想从狗洞中钻入查探。
谁知刚到狗洞边,从那府邸狗洞对面猛然钻出两只血红的眼睛。
紧接着是血盆大口朝她呼呼呵气。
一股额外腥臊的臭气喷涌而来,宅院中护院的鬣狗冲着林容所附身的大黄极力想要撕咬,碍于鬣狗体型过大,无法从这狗洞中钻出来。
应该想到的,青鬣刘家这般能占了皇城城郊四条街的大宅,守卫定然森严。
只是林容如论如何想不到,紫貂皮上的独特气味源头,竟会出自这家。
怎么会是刘府?
林容绕开狗洞,围着刘家反复转了好几圈,无论她再怎么不相信,这刘府中仍然散发出冲天的硫硝制皮的气味以及人的鼻子无法闻到但狗的鼻子却可以清晰闻见的兽类骚气……
这个味道,绝不是鬣狗身上的。
林容回到未酬书肆,告知元镇:
“是青鬣刘家。”
青鬣刘家,万兽国中近年来风头无两的新晋大族。
青鬣刘家族如其名,靠“食腐”为生,从祖上起专做废弃之物生意。
皇城中但凡废弃林罗绸缎,废弃旧器皿,乃至废弃泔水,众人嫌弃不理,唯独青鬣刘家毫无弃嫌尽数收入。
为此,青鬣刘家没少为其他高门大族嘲笑看不起。
青鬣刘家的刘大当家刘放仪,虽然出身食腐世家,自身却是个斯斯文文、知书达理的闺中女儿。可惜,因这层家世所累,到了嫁娶年龄,条件相仿的大族世家无人上门求娶。她最后只得下降同样做废弃之物生意的秃鹫屠家屠大当家。
屠大当家是个粗鲁莽汉,和刘放仪怎么看怎么不配。然成婚数年,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十分恩爱。而万兽国两大食腐生意大族合并,渐渐变得树大根深,无可撼动起来。
而青鬣刘家除了家世难惹,刘放仪本人,还是章怀太后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
三个人脸色都有些僵住了。
蒋仲心直,率先说道:“如何是她家?若是旁的大族倒还好办。可是她家如今如日中天,连陛下都要礼让三分。”
万兽国国中大族彼此牵扯,轻易动弹不得,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蒋仲道:“要不你请陛下示下,究竟是要申请搜查令,还是按兵不动,查证以后再慢慢分说?”
蒋仲目光犹疑。
便是他这等出身万兽国三大族之一青鸟蒋家的公子哥,也会对青鬣刘家闪过几许畏怯。
可见刘家之势!
林容摇摇头,经了那天晚上她在角门处碰见陆羽的事,林容这几日忽然有些不敢见陆羽了。
林容按了按怀里的紫貂皮手套。
林容:“还不如直接问这手套的赠予人。”
夜中,万兽国的女国师,自请求见太后。
章怀太后所居的紫金殿,坐落在后宫嶙峋假山石上。
紫金殿是皇宫中最高之地,从那扇临悬的窗格中向外望去,可俯瞰皇宫全地,以及附近三里之地。
章怀太后性喜控制,经历了围宫之祸后,将居所从舒适娴雅的殿宇,搬入寒冷且出行不便的紫金殿。
如此,她时不时望向窗外,一览全景,一旦见那游龙人马稍有异动,便可立刻吩咐侍卫戒备。
她的半生都紧紧绷着,极力掌控全局。
这是林容自当上国师后,第一次单独面见太后,所以,一进殿中,她便一愣:
往日都是在酒席之上见着太后身着华贵紫衣谈笑风声毫无破绽的样子。
这夜,空空阔阔的紫金殿中,太后一人独坐高台,身着月白中衣,素脸净洗,这让她嘴唇右侧的一道法令纹越发显出深邃。
看起来,她和往日傲慢骄矜的样子,十分不同。
“林国师夜中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埋首账簿中,声音也透着疲累。
林容行礼:“微臣前来谢恩太后亲赐紫貂手套。”
太后抬起头。
“这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紫金殿需得用轿才能上得,一路上可颠簸得很。”
太后将宽袖从身前高台移开。
只见那高台上竟摊得满是账簿,账簿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符数术。
林容是一眼可以认出账簿这玩意儿的!
在家乡时,她最怵的便是账簿课,每每先生将账簿发下,林容看到上面满满的数术,便连鸡皮疙瘩都涌起来,是发自内心的抵触。这也是她穿越后极力想到万兽国来移居的原因。
林容心目中想象的万兽国,定然成日和萌萌的可爱小兽打交道,便如身在柔软安乐乡中一般。
谁知章怀太后贵为太后,深夜中还得和账簿打交道,林容的眼神抑制不住地复杂起来……
章怀太后看到林容眼神,不以为意,笑说:
“让你见笑了。娘家的铺子皮坊,下人打理,哀家始终放心不下。便每日命他们将族中账簿送来与哀家过目。夜中一人,闲着也是闲着。”
林容早听说章怀太后掌控欲极盛,即便嫁入宫中多年,仍然放不下母家的生意,暗中代为操持,如今亲眼所见,不由咋舌。
这时,侍卫进殿报:
“太后,刘大当家快马送来一物。”
一个金丝软枕,由一个大托盘端着上来,托盘上还放着一张纸条。
章怀太后从托盘上取下纸条,念道:
“吾姐,先帝不幸仙逝,妹念姐丧夫日久,孤枕衾寒,特制金丝软枕一只,望为吾姐安枕。”
林容听到这信上内容,不由呆了,她在心中试图翻译了一下:
姐姐,先帝死了,妹妹见姐姐丧夫太久,晚上一人独睡孤单寂寞冷,特赠枕头一只,给姐姐一点安慰……
章怀太后的闺中密友刘放仪的语气,有点茶啊。
林容心想,若是她有这么一位闺蜜,即便她说话出于无心,自己心里也得膈应些许。
哪知章怀太后看后只是抚掌一笑:“放仪有心了。”
抛了纸条,即刻便命人将金丝软枕置于榻上。
脸上丝毫不见异色。
章怀太后心宽大方,这倒让林容意外。
林容忽然对章怀太后有所改观。
自从先帝骤亡后,那一段混乱可怕的时日,是她一个人撑下来的。
太后这般,其实也很辛苦吧……
林容往日在太后面前沉默戒备,此刻眼神却不由得柔和起来。
夜烛摇晃,照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的脸。
女子对女子有着天然共情,兴许是章怀太后也感受到林容眼神变化,又笑说:“那副紫貂皮的手套,也是放仪送我的。放仪说,陆辉死后,再无人牵哀家的手了,她便送我一幅手套,暖一暖。”
先帝骤亡,章怀太后年轻守寡,这于她是一桩毕生痛事,平日众人对此事绝口不提。
可太后口中,这个刘大当家,每每借着送礼之名,不断来揭伤疤。
林容:刘放仪真的是太后闺蜜么?
她来前,本是想好,状似不经意的问起青鬣刘家关于兽皮回收这块的生意。毕竟章怀太后的母家紫鹿章家就是做兽皮行的。
心中想好了所有的刺探之词,可是听到太后这样说到刘放仪,林容倒不好说什么了。
反是章怀太后先开口了:“皇儿还好么?”
林容愣住。
太后自嘲一笑:“瞧你那样子,该当在想,一个做母亲的,怎么能狠得下心来,亲手将自己儿子关着等死?所以哀家落得如今报应,自己摸不着儿子的边,倒要从他朝臣口中打听他近况。”
林容不敢搭腔,夜风穿过紫金阁大开的窗格,将太后的鬓发吹得散乱。
太后又道:“上次驿站时,皇儿不顾风雪也要赶着去看你,说明你在他心中有几分分量。”
林容以为太后是要指责她,心头一凛,正要说不敢,章怀太后又说:
“过几日便是万兽国祈福盛会,照理,本该在驮龟神殿祭祖烧坛,可皇儿一直锁着那殿,不肯打开,你可有什么法子?”
语气中,夹带一丝垂询试探。
当年亲手将陆羽关进驮龟神殿,此事一直是母子二人之间最深的心结。
林容不由抬起头:太后一向坚韧冷毅的脸上,竟漫过一丝脆弱……
不过,这脆弱只是一闪而过。
太后马上醒转过来,恢复脸上傲慢神色,挥了挥手:“哀家都没法子,你会有什么法子?以后哀家赐你什么,你拿着便是,不用亲来谢恩。”
林容满腹的算盘,到了此时,被太后连着反诘几句,便一句话也说不出。
到底还是嫩!林容行礼告辞。
林容走到殿门,章怀太后忽然又把她叫住了:
“林国师,你们年轻人喜欢横冲直撞,眼中只有是非黑白。总不懂得过刚易折的道理。却不知,世家的智慧,唯八个字:保全自身,委婉行事。你好好揣着这八个字去办事吧。”
林容出了殿门,简直丈二摸不着头脑:
保全自身,委婉行事?
办事,又办的哪门子事?
线索到了这里就断了。
用狗鼻子闻到青鬣刘家中有紫貂的活气,这事,无法跟陆羽明说。
同时,没有切实证据,也无法出搜捕令。
林容回到自己宫殿,仰躺在床上,深觉头痛。
崔喜白日趁着林容不在宫殿无需服侍,在外忙挣钱忙了一天,回来掀了帘子,进入内室,看到林容四仰八叉摊在床上,很是惆怅的样子,连忙把掂在手上爱不释手的钱袋子塞入袖中藏好。
“国师怎么唉声叹气?可是遇到什么烦难。”
林容唉了两声。
“我近日在查一桩案子,查到城中一户人家,想要进入探个究竟,只是进不去。”
崔喜顺口接道:“哪户人家?”
眼风在林容的床榻上上下来回的扫。
自从得了搜罗林容日常私隐喜好将情报拿到陛下那处讨赏换钱的甜头,崔喜就暗中观察林容上瘾了。
眼下,她一边扫视,一边吐槽这从小地方来的林国师,品味真是土俗。
好好一幅翠竹床帐她嫌素净,非要换上这牡丹盛开的大红大绿土布床帐。便连她的被褥,也是这等刺人眼目的红绿配色。
床褥?崔喜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感:
她遵照陛下之令,暗伏在这外乡女子国师身边数年,早将她平日存放之物事无巨细汇报给陆羽。
但她从来没有翻过床褥。
不过,崔喜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便滑过了。
暗查这外乡女子多年,崔喜没有查到过一丝怪异。
林容日常太憨了,再说连内室都布置得如此热闹土俗的一个人,能藏得住什么大秘密?
倒不要无端翻查,容易被发现,凭白得罪人。
崔喜一早觉出,陛下对这女子态度有变,现如今的情报刺探,该当以谨慎为上。
崔喜甚至恍惚感到:她还应该多拍拍这女子国师的马屁,抱住大腿。
耳边听得林容说:“我想去青鬣刘家……”
崔喜随口道:“去刘家还不容易。您便摆出国师的款来,说去祈福,乃至查账,都是轻而易举。”
林容道:“我就是想暗中前去。不要惊动一人才好。”
崔喜心中哈了一声:抱大腿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崔喜:“林国师,您这就该问我呀。”
林容瞅她一眼,满脸写着:陛下和太后都没办法,问你能问出什么花。
崔喜并不脑:
“光明正大的高尚法子我没有,可这下九流的法子,我崔喜有的是。”
“明日午后,我又要去青鬣刘家送宫中搜罗的废弃旧衣。”
崔喜笑吟吟地,带着调侃意味看着林容:
“林国师,我可以带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