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每年结婚纪念日,老公只送我同一种礼物
那年十二月初,读初中的易晚搬进旧的机关宿舍楼。
薄冬雾浓,像极了她的人生,厚重得连日光都透不进来。
搬家那天,一辆小皮卡载着满满当当的行李,停在大楼前的空地上。
易晚跟着搬家工人手提肩扛各色编织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她住二楼,走起来也快,装了小马达似的,不知疲倦。
倒是和她一起搬家的女人,清闲的很,一双细高跟蹬在脚上,白肤红唇,穿一件羊绒大衣,精巧的手包悬在臂弯,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贵气。
小皮卡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留下易晚背着书包,拖一只硕大的皮箱,立在萧瑟的冷风里。
她喊:“妈,走了。”
说完她挽住那个精致的女人,转身慢慢走进楼道里。
傍晚时分,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母女一样的高且瘦,一样的孤单与冷清。
彼时,周叙正在自家阳台上浇花,他听见易晚的寥寥几个字,在冬日里格外清晰。
那会儿宿舍楼里已经没有几户人家了,有些买了新居,有些迁去新的机关大院,可还是挡不住流言插上翅膀飞。
第二日一早,母亲买菜归来,大约是情报机关碰了头,她将听来的八卦汇总给周叙听。
“那对母女从城北转来的,听说男人家外有家,还生了个儿子,娘俩遭婆家人磋磨,这不就离了婚。”
“是在这儿租的房子,唉,大概钱包也不宽裕,不然哪能住到这地方来。”
母亲唠叨的时候,周叙正在吃早饭,清粥小菜似他的生活一般闲适无波,可他却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是啊,这旧宿舍楼各项配套设施都落后了,有钱的哪会选这里。
心略微往下沉,周叙脑子里钻进了易晚高高束起的,晃动的马尾。
他想,年少时候的家庭剧变,大概会为这一生的时光都蒙上积尘吧?
2
易晚母女住进来的头几天,周叙鲜少见她们出门,仅有的三四回,是在狭窄的楼道里偶遇。
每回都能见易晚手里捧一只汤锅,小心翼翼看脚下的路,紧张得鼻尖都冒汗。
有一回周叙没忍住,说:“是不是锅太烫了?要不我帮你端上去吧,这楼台阶高,爬起来费劲。”
易晚的脸蹭一下就红了,细着嗓音说谢谢。
周叙从她手里接过汤锅,香气扑鼻。
他说这里面是什么好吃的,易晚腼腆一笑:“我们搬来的急,灶具都还没弄好,这两天都是在门口的小饭馆打包外卖回来吃。”
周叙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说我住你家楼上,有需要招呼一声。
那天周叙把汤锅送进了易晚家里,第一次看清易晚母亲。
很文静的一个女人,穿温柔的毛衣,半高领,在家里也蹬着高跟鞋,气质高洁,只是眼神灰扑扑的,衬得整个家都不亮堂。
易晚送周叙出门,接连说了很多谢谢,周叙才在她明媚的笑里顺畅喘息。
之后的某个礼拜天,周叙第一次见识到了易晚母亲的歇斯底里。
那天父母出门会友,周叙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楼下突然传出打打骂骂的动静。
周叙竖起耳朵听,是一个尖利的女声,裹着厚重的鼻音:“怎么天天都吃这个,没钱了你不会找你爸要吗?都是你拖累我过这种日子!”
后来就是低声哭泣,忽远忽近的,听着有些瘆人。
周叙趴在阳台上朝下看,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看不清易晚家里的情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
又过了一会儿,哭声没了,周叙急急忙忙下楼,却在楼梯拐角处看到猫一样蜷着的易晚。
她穿单薄的衣衫,头发凌乱,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整个人都有一种破碎感。
可她却在看到周叙的那一瞬间,迅速用手抹了两把脸,眼神坚毅。
周叙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问需不需要帮助。
易晚摇头又点头:“这附近有没有药房?”
后来易晚回家穿了外套,驼色围巾裹住她半张脸:“我妈情绪不稳,是因为药吃完了,其实她很好的。”
那天周叙领着易晚满大街转悠,找了好几个药房才买到她要的那种药。
周叙留心了一下处方单上的药名,回去用父亲的电脑搜索,才知道那是治疗抑郁症的。
3
后来易晚母亲的病情反反复复,好的时候如精致的水仙花般淡雅,犯病时,或呆呆愣愣,或歇斯底里,易晚就是她的出气筒。
周叙对易晚的心疼,就在她被咒骂的那些时光里茁壮起来。
易晚的转学手续办好,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她成了周叙的学妹,这让周叙暗戳戳开心。
上下学同来同往变得稀松平常,周叙惯于给易晚带早饭,包子油条手抓饼,一个礼拜不重样。
最初易晚不太好意思,周叙大喇喇说他是尽地主之谊,易晚也就不再推辞。
原以为易晚母亲不稳定的情绪就是易晚最大的难处,却不想,她过得比他想象的更艰难。
十二月底的某一晚,周叙受母亲差遣,去街道拐角处的成衣店,拿给外公定制的唐装,却碰到易晚在隔壁典当行卑微讨价:“老板,这价格不能再高一点点吗?”
周叙跨进去看,易晚掌心里是一对金耳钉,小巧玲珑的,即便是单价再高,也值不了几个钱。
后来易晚当了八百多。
走出典当行,天空飘起了零星雪花,易晚和周叙并排,故意笑得很豁达:“嗐,没想到让你看了我的狼狈,不许说出去啊,这钱可是我下半学期的学费。”
周叙的心疼越发壮大,他很想问问易晚,怎么离了婚,她爸连孩子上学都不管。
但他没问出口,他知道,有些伤疤揭开了,底下会是狰狞的疼,他似乎……舍不得让易晚再疼。
可即便周叙不说,易晚的窘迫也还是没能藏住。
除了省吃俭用外,易晚随身揣一只垃圾袋,上下学的路上,看见空酒瓶和饮料瓶都捡回去,攒一攒,周末拖去废品站卖掉。
学校里有其他同学看到了,少年的嘲讽便像潮水将易晚淹没,她倔强又云淡风轻的模样落进周叙眼里,成了爱的雏形。
可那时周叙不自知,他只想让她快乐一些,起码冲淡生活的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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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叙掏空心思地想着逗易晚开心。
他给易晚讲毕业班老师催学习的招数有多变态,讲他班主任愁到没几根头发的脑袋有多好笑。
易晚就细细碎碎的乐,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露出来,眼里是星光熠熠。
是偶然的一个机会,俩人聊到各自房间的布局,周叙讶然发现,易晚的房间竟就在他房间的正下方。
于是那晚,他用彩色卡纸折了一只吊篮,系上绳子放下去,正好到易晚房间的窗台上。
吊篮里放着几只幸运星,还有卡片写着鼓励的话,易晚伸手将吊篮拽进去,很快回以一幅简笔漫画,还有一张笑脸。
后来,那吊篮就成了俩人每晚沟通的桥梁,承载过许多幻想与愿望。
易晚说她祈祷母亲的病能好起来,祈祷她的学习能更上一层楼,冲淡母亲的心结,周叙说我祈祷你的心愿都能实现。
暧昧就在那句话里初现端倪,易晚感觉到了,周叙也明白过来。
隔年初夏,茉莉正盛的时候,周叙才惊觉,易晚母亲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病。
甚至连装扮也朴素起来,告别了红唇和高跟鞋,多了一个母亲的柔软。
周叙是高兴的,因为易晚不用再活得战战兢兢。
中考,周叙考上了区重点高中,九月,他们全家搬去了马路对面的小区。
房子是早就买好的,装修完后一直留着通风散味儿,隔开了两个天地,却隔不开周叙想靠近易晚的心。
之后的年月里,周叙总蹦跶在易晚身边。
闲暇时间,他陪易晚捡过垃圾,也不止一次地陪易晚去典当铺里用首饰换钱。
每次换了钱出来,易晚总小心翼翼地将钱整理好,仔细装进口袋。
周叙说她眼神像极了一个小财迷,易晚就惆怅起来:“我现在只恨我妈当初傻,没多买几样金器,不然我铁定能多吃两顿肉,哪会像现在这样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
然后她嘻嘻哈哈,笑声张扬,周叙心里却有信念破土而出。
是一瞬间的想法,他迫不及待要长成参天大树,可以给易晚遮风挡雨,护她平安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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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周叙高考,分数不错,易晚比他还开心。
之后易晚搬进了高三教学楼,进入艰苦卓绝的冲刺阶段,周叙在那个暑假化身虔诚的小跟班。
早上他送易晚去学校,晚上守着易晚下晚自习。
易晚并不多问,倒是他自己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高三课程紧,怕你不适应,我陪你放松放松。”
易晚笑啊笑的,眉毛在夏夜里弯成了温柔的月牙形。
年少的喜欢哪里能瞒过大人的眼睛,周叙母亲早已看穿儿子的心意。
周叙离家前那一晚,父母找他谈话,他紧张得手心都被汗水黏湿。
好在父母开明,虽不看好他的情意,却并不阻拦,相较于母亲对两家门户不对等的担心,父亲的想法更为中肯。
他要周叙想清楚,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能伤女孩儿的心。
这是担当,也是责任,最关键的是,易晚曾见过父母失败的婚姻,禁不起风雨。
周叙当父母默认了,笑得眉目舒展。
整个大一,周叙的一颗心都挂在易晚身上。
那时他有了手机,易晚没有,他就写信,一封一封地寄到易晚学校。
絮絮叨叨的什么都讲,学校的桂花,巷子里的小酒馆,社团的节目,还有他的想念。
他说他等易晚考去他在的城市,易晚说好,算是约定。
第二年九月,易晚拖着行李箱出现在火车站广场,周叙去接她,脸上满是看见曙光的从容。
到的第一天,易晚才知道,周叙竟然在宿舍里养了猫,叫晚晚,一只很乖顺的布偶。
周叙把猫抱给易晚看,易晚撸着晚晚的脑袋,很傲娇地问:“是不是因为你太想我,才养了只和我同名的宠物?”
周叙挠着后脑勺笑得开心,心知他的喜欢是双向奔赴的圆满。
谈恋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周叙把他的生活费省下来接济易晚,节假日还陪她一起去兼职,他终于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为长成参天大树汲取养分。
他们一边完成学业,一边规划未来,那未来里有彼此,却不想遭了易晚母亲的反对。
时光荏苒,当初美艳的妇人,如今已同时光和解,只是心底的伤仍在。
听说了周叙后,她不允许女儿和这样的男孩子有未来。
易晚问哪样的男孩子,她眸光暗淡:“和你爸一样,年轻时候太惊艳的,说句话就能哄得你团团转。”
易晚心下一抖,想起她多年未见的父亲。
母亲曾说,当年她父亲也曾炽热且温暖,可惜一朝变心,百求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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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年里,但凡长假回家,周叙就成了易晚家的长工。
那时旧宿舍楼里的人家越发少了,水电供应都时有时无,周叙就跑上跑下地往楼上运桶装水,还接电线。
每次干完活儿,周叙都磨磨蹭蹭不走,赖在易晚家里蹭饭。
时日久了,易晚母亲看他的眼神不再凌厉,嘴上却仍旧揶揄:“我瞧你这么喜欢待在我家,要么留下当个上门女婿?”
周叙嘴巴里塞着糖醋排骨,含混不清地说也行也行。
到底是时间与行动感化了人心,易晚母亲松动了,同意女儿和周叙处对象,但要求不那么快结婚。
周叙双眼放光,笑呵呵附和:“都听阿姨您的,其实我自己也想多奋斗几年,有了好的经济基础,才有信心建立我们的小家。”
得了丈母娘的首肯,周叙压力尽消,满脑子都只剩下怎么挣钱。
他总跟易晚说:“我爸妈是我爸妈的,我自己有才踏实一点。”
易晚深觉有理。
大学毕业后,他们留在苏州奋斗,那个烟雨江南如诗如画的城市,见过他们所有努力生活的模样。
易晚毕业的第四年,他们凑够了一套小三居的首付,周家父母也帮了忙。
房子买在金鸡湖边上,推开卧室的窗,能看见摩天轮缓缓转圈。
隔年,婚礼提上日程,易晚说不要彩礼,他给她的已经够多了,但周家一定要给八万八,说这才吉利。
买首饰的时候,周叙挑了粗口径的手镯,克重多的项链,买了钻戒之外,他还拉着易晚去看黄金戒指。
那天易晚妈妈跟着一起去了,偷偷和易晚咬耳朵,说这个女婿真不错。
结婚的第二年,易晚生了个儿子,超快顺产,几乎没怎么受罪,周叙却还是哭成了大马猴,嘟囔说老婆太疼了。
儿子满周岁,周叙用奖金买了个小金镯,也给易晚送了条金项链。
那时晚晚已经十岁了,周叙也给它买了一只小金豆子挂脖子上,易晚笑得快岔气。
婚后的每一天,他们都十分甜蜜。
易晚体恤周叙对她的好,也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因为周叙有胃病,每晚不管多辛苦,都要给他熬养胃汤。每到公婆生日,都要细心挑好礼物寄过去。
之后的每一年结婚纪念日,周叙的礼物都统一又俗气,都是各种金饰……一切金光闪闪的玩意儿。
父母说他榆木脑袋不会转,买花儿或是买别的网红饰品多浪漫,他却昂起头:“你们不懂,这是你们儿媳妇想要的安全感。”
当时易晚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忽然就背过身去,轻轻抹了一把眼角。
好像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周叙陪她去典当铺子当金器,她曾开玩笑说过:“要是以后我结婚,就让老公给我买金首饰,日子好过的时候当装饰,日子难过了当生活费。”
原来从那时起,周叙就已经记下了她的话,并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点一点抚平了她成长的伤,给了她明媚的婚姻和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