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拌三脆
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程漾明显能够感觉到许幸舟身边的人对自己更接受了一点，他拉回许幸舟的手，把那块干粮收回来，许幸舟认真地问他：“真的想吃？”
程漾一愣：“啊？”
有了这么一问，日上三竿的时候，程漾就兴致勃勃地和许幸舟一起去树林中寻觅野鸡的踪迹去了。
树林中十分静谧，许幸舟原本在前面开路，在程漾被地下的藤蔓绊得趔趄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没忍住回头拉住他的手带在身边。
两人越走越深入，之前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陈湛空说笑的声音，慢慢的就只能听到风穿林的窸窣和脚下枯枝断裂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
这片树林既深且密，阳光透不进来，光线十分昏暗，程漾努力睁大眼睛四处好奇打量，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惊起一片嗡嗡的虫子，吓得往后一撤，许幸舟突然按住他，有些粗砺的指腹抵住他的唇，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程漾站定点头，许幸舟把他打横抱起，轻巧地在树林中飞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过去，就算抱了个人在怀里，行动竟然比两个人一起走动的时候更悄无声息了些，程漾放轻缓呼吸，同样竖起耳朵听着周边的动静，终于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响动。
可问题是，这响动分明是人发出来的，像是喁喁私语若隐若现地从更幽深的地方传过来，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
程漾抖了抖，下意识往许幸舟身边靠了靠，许幸舟把他抱地更紧了些，终于在一棵树下把程漾放下，凝神细听起来。
程漾听不清也没太关注，只好百无聊赖地四下里望，这里虽然林木森森看起来十分的原始，但奇怪的是野生动物好像非常少，刚刚陈湛空捉回来那只野鸡的时候还在抱怨，说这里也太贫瘠了，捉个鸡费劲得半死。
看许幸舟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偶然吧。
他这么暗地里盘算，不由自主把目光挪到许幸舟脸上，一向知道许幸舟长得好看，可如今在这昏暗的地方看起来好像又和往日不太一样。
微弱的光亮斑驳地洒在他侧脸上，愈发显得这个人眉眼深邃，剑眉笔挺，常年在边关风霜雪雨使得他皮肤有些粗糙，眉角还有个刀疤，却给这张俊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他收回目光，迎风飘来几个音节被他捕捉到，程漾把那几个显得格外耳熟的音节含在嘴里无声地念了几遍，惊异地抬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这是关外的口音？
可是这里距离凉州足足几千里，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程漾拽拽许幸舟，在他手背上慢吞吞的写了两个字，最后一笔还没落下，许幸舟就反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对他点点头。
也对，许幸舟成天和这群人打交道，肯定知道他们说话的口音，程漾安分下来，慢吞吞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右脚，许幸舟注意到他的动作，刚要带着他离开，程漾连忙摇头。
听都听到了，现在走岂不是太傻？
许幸舟望着他的眼神明显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起身，两人在树林中大约摸待了一个时辰，那交流的声音才消失。
许幸舟等到人声全部消失之后慢慢起身，程漾跟着他也起来，只是他原本身体就有些虚弱，如今又勉强蹲了这么久没动，身体重心一歪，被许幸舟眼疾手快扶住，有些自责：“没事吧？”
程漾稍微一动脚尖就嘶了一声，感觉到身边气压低了一些，瞬间扶额。不用看他就知道许幸舟肯定又陷入了愧疚的情绪里里，可是但凡这个人露出那种愧疚的眼神他就没招，总想赶紧做点什么让他好受点——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许幸舟的债，这辈子还来着？
程漾站在原地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毅然决然的丢掉自己的脸皮，冲着许幸舟张开手：“有事，你抱我回去吧。”
走出树林天光大亮的时候，程漾的肚子应景地咕噜了一声，他心道不好，正准备说的什么挽救一下现在的情况，应宇兴冲冲跑过来：“少爷少爷！”
身边是死活拉他不住的陈湛空。
陈湛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真烂漫的应宇冲着那刚从树林中出来的夫夫俩跑去，还一脸担忧的问少爷是不是腿受伤了，怎么这样出来的，顿时觉得有些没眼。
新婚夫夫、许久没有过同房、进了小树林、进了足足一个时辰、啥也没干成、程漾是被抱着出来的。
这还能有什么理由被抱着出来！
难不成是腿麻了吗？
程漾感觉自己的腿已经好了些，连忙从许幸舟的怀里下来整整衣服问应宇：“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刚刚我们去旁边打看，有一户农家他们刚好做了晌午饭，陈大哥说起来附近没有吃食，那户人家可热情了，连连招呼我们同他一起吃饭，我们便回来寻少爷！”
程漾看着应宇兴高采烈的小脸儿，瞬间明白了，这小馋嘴猫是个爱吃的，自打跟了原主，虽说心理上受点委屈，但是吃的一样缺不着他，他能这么激动，肯定有好吃的。
瞬间脚也不麻了，精神头也起来了，程漾一瘸一拐走了几步，路过陈湛空的时候，就见他拼命扭着脖子往天上看，忍不住奇怪的瞄了他一眼，但是前面美食的诱惑可比莫名其妙的陈二吸引力大多了，于是没细究，跟着应宇开开心心走了。
陈湛空直到许幸舟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才把自己的脖子扭过来，看他，眼神中颇有对好友堕落的痛惜和怒其不争的感叹，许幸舟懒得去理会他的眼神中有什么意思，反正细究起来终归会让自己心烦，低声对他道：“朝中有和关外互相勾搭的内鬼，我们先走，剩下的事情再慢慢和你说。”
陈湛空玩世不恭的脸色一收，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没有再作声，闷不吭声的跟着许幸舟往前走，只是眼底有些发红。
内鬼！内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能找到那个害了小叔性命的人了？
农家老伯果然热情，程漾赶到的时候，他们身边的人都已经被安置的妥妥当当，只留下了一个擦拭的尤为干净的桌子等待着他们入座，程漾颇有些受宠若惊，刚要推辞，就见老伯慌不迭摆手，带着满口的口音连忙解释。
“我晓得你们是谁，你们可是许家小将军带来滴人呀，当初大娃跟着商队跑遇上了马贼，若不是将军带人驱走了那帮马贼，我家大娃早就死在边关了，这救命之恩难道还值不当的一餐饭？快坐快坐，再不吃就凉了！”
“可不嘛，这老头子呀一听说你们要往这边赶，见天儿的都在这个路口等，生怕哪一天没去等不着你们，这一顿饭也没法做给你们吃，这大恩大德我们要是现在不还上，不知道等到什么猴年马月了。”
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婆婆拄着拐棍走过来，同样笑眯眯的，脸上的皱纹里藏的尽是风霜，她殷勤地把程漾往上座请，还慈祥地摸着他的手打量他叮嘱他：“你就是将军的媳妇吧？果然是好模样，将军太苦啦！你得对他好点……”
程漾心里有些别扭，自己和许幸舟这个关系说来也微妙，说两人是结发夫妻，但如今越相处越像是朋友，更何况他是一个现代人的思维，虽说之前没谈过恋爱，不清楚自己的性向，但也总觉得被强行安排了婚事，心里有一个疙瘩解不开。
但若说两个人只是普通朋友关系，这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说呢？因此被人叫夫人被陈湛空叫嫂子，他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对老婆婆的这份嘱咐也只能干笑着应承。
老婆婆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情愿，转而端过来一盘菜，往他面前递：“快尝尝这个，最近这山里头刚出的东西，嫩着呢！”
许幸舟不在，程漾看了一眼老八，见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才放心的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顿时眯了眯眼，这菜应当是由笋以及一些其他的嫩枝切片焯水凉拌的，又脆又香，带着一股子山间独有的风味。
见他喜欢吃，老婆婆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他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道：“人这一辈子其实就跟这个三脆一样，没遇到之前都觉得这东西凑到一块干啥呢？没滋没味的，颜色也不好看，真焯了水碰到了一块儿，再被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那么一过，那吃起来也是挺香的。”
程漾停了筷看她，老婆婆浑浊的双眼里满是看透世事的清明：“这做菜跟相处是一样的，得要火候，你就像这三脆，焯水焯过了就老，焯轻了，入口就涩，火候轻重还是得自己尝，尝都不去尝，那怎么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