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白马凉州
乌鞘岭一去多年后,一匹白马,一卷经书,张钧飞终于再次东出凉州。他的身份已是名满凉州的大学者,与当年的郭啸不相上下,陪在他身边的是剑客吕苏若。
“我们要在这里等她吗?”乌鞘岭前,张钧飞停了下来,吕苏若知道他是在等李睿琦。
“是的,我们相约在这里碰面。”此时的李睿琦已是西凉王妃,她与张钧飞以姐弟相称。
“再见她你不会遗憾吗?”吕苏若问张钧飞。
“有什么遗憾的呢?”张钧飞很坦然,“自当年她追我而来,她就已经不是曾经的李睿琦了,她要的我给不了她。我们终究只能是路人,这是命数。”
“哥也信命?”吕苏若笑起来。
“命也,是缘,亦是心,”张钧飞脸上挂着迷人的笑,这种笑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曾有过,“我年轻时候得过一场病,那场病之后,我就活在我为自己编织的虚幻的梦里。我寻找人生意义的过程,与其说是救世,不如说是自救。这些年,我逐渐明白,命不是人的主宰,而人也不需摆脱命,命即是现实,现实本就是命。”
“你越来越会说了。”吕苏若忍不住捂起嘴来。
远处,一队骑兵保护着一驾马车前来,风骤然大起来,吹起军旗飘扬。张钧飞多年后终于再见李睿琦,只是他们彼此的内心已毫无波澜。
数月之后,张钧飞一行人终于来到草原,而恰好沈临风也赶到。
“先太后当年曾多次邀请家师北上讲佛,也一直自称以家师慧能为师,”沈临风得到了大贺可汗卜丹泽的礼遇,他非常高兴,“也相当于与在下同门了。”
“替家母谢过诸位师父了。”卜丹泽俯首感谢。
沈临风此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在草原上传佛。一日,沈临风开坛讲佛,草原上的人都慕名前来,想一睹著名的怀让禅师的风采。
“白马寺一别,不想真有重逢一天。”张钧飞隔着人群终于认出那人就是当年白马寺的方丈,于是当天晚上他便前往拜访。
“在下怀让,”沈临风把张钧飞请到帐内,“多年前我奉师父之名于白马寺等待张侍郎,不想与张侍郎居然还有机会重逢。”
“幸得怀让师父点化,我方得悟,于凉州重新开始人生。”张钧飞十分动容。
“悟是自己的事,自来不是别人的功劳。我们佛家普度众生,也不是真得在解救世人。如吾师所言,人本就是人,不必认真去想如何做人,世也本为世,无须精心去刻意处世。”沈临风说道。
“是啊,我年轻时候,总想着去改变不公的世道,总想着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恨不得自己去做那个救世主,”张钧飞感慨,“后来却发现,自己真得太渺小,没有去改变天下贫苦大众的命,自己差一点落了个身首异处。”
“我向来不谈佛门之外的事,但今日侍郎在此,我也就陪侍郎说几句,”说着,沈临风煮上一壶羊奶,“当年家父生前曾是景阳城内的高官,死后也是世人眼中的忠臣英烈,唯家母不以为然,生怕我走父亲老路,于是引我入佛门。于我而言,救世遥不可及,度人才最现实。”
“所以,世间的人本无需解救,救世主也是救不了世的。相反,如若天下人都习惯了等待救世主的降临,如果天下人都以救世为理想,甚至会适得其反。”张钧飞感慨不已。
“所以当李继存真得想解救天下人时,结局只能是死亡。”沈临风感慨。
“所以没有人真得会万万岁,能留存下的只是世道人心,”张钧飞接过话,“无论是匡浔、郭啸的儒学,还是覃阳子、风海的法家,亦或李敬忠、道同真人的道法,也包括翠海浮叶的墨家和贵师的禅宗,都只是处世的一种方式,人们在意的只是怎样能让他们快乐、幸福地活着,而这需要去问那些生活在大地上的普通人。所以,首先就不能去做救世主,而是成为普通人,所谓顺应天道不过如此。”
“当年西去之后以为侍郎从此遁世,没想到依然还是在世的。”沈临风笑起来,二人以奶为酒。
“怀让师父说笑了,如若以遁世为目标,那必然四方皆不可居,毕竟遁世之人无定无静,那净土岂不千里迢迢?”张钧飞端起羊奶,一股膻味扑鼻而来。
“确实,心静之人,所居皆为净土。看来,侍郎确实得救了,悟得真经了。”沈临风与张钧飞再次干起杯来。
“师父在此,我不敢言真经。”张钧飞打趣道。
“哈哈哈,”沈临风回道,“你是假的张钧飞,修不了真经!”
“以后如何打算?”张钧飞问。
“讲佛,把吾师所创南派禅宗发扬光大,”沈临风瞅了他一眼,“你呢?”
“回凉州,继续讲学。”张钧飞回答。
“讲什么?”沈临风追问。
“自救!”他的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多年后,张钧飞终于明白,自己终究做不了救世主,而这世上也真得不需要救世主,真正需要的是每个人的自省自悟自得自救,无论贫富、无论贵贱,都要做自己的救世主。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真经,有的只是那千万颗跳动着的心,心之所在便是天下,这世上更没有那理想中的太平盛世,有的只是那实实在在的当下,柴米油盐和人间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