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
程敬尧这一顿叫上的都是认识多年的老旧识,这几年联系少了难免有点儿生疏,但都是人精,没一会儿就似真似假地熟络了起来。
“我刚刚看见索宴宁了,他和布鲁克也在。”陈少爷说。
“怎么哪都有他,阴魂不散。”程敬尧说。
他的话音刚落,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布鲁克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了,敬尧,听说你在这儿,我想着怎么也得过来打声招呼。”停了两秒,像是发现了什么巨大惊喜,布鲁克面露喜色,“这不是述之吗?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拙劣的演技。
索宴宁一边默默在心里评判,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严述之看。
严述之就坐在包厢中心,高挑修长的身形随意从容。门开的时候微微抬眸,俊雅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投来一个淡然又清晰的注视。
英俊贵胄优雅。
真叫人心痒痒。
程敬尧一眼便看见了布鲁克身后的索宴宁,立即有些不悦。但布鲁克和他和严述之都是旧识,再加上布鲁克的身份,布鲁克的面子他总是要给的。
程敬尧皮笑肉不笑地招呼:“好巧啊,布鲁克,宴宁,你们怎么也在啊?”
布鲁克笑吟吟地介绍:“是好巧啊,其他人都是老熟人了,宴宁,这一位我得单独给你好好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承政公署严总督的大公子,严述之严大少。”
索宴宁勾唇一笑,笑容瞬间直达眼底,伸出手在半空中:“久仰大名,严大少。”
严述之起身,彬彬有礼地握住了那只手:“幸会,索少爷。”
不得不承认索宴宁长了一副令人惊艳的皮相,五官俊美得称得上浓颜明艳,不可逼视。和广告里浓妆艳抹的他不同,褪去那一层装饰,少了几分攻击性,更清晰彰显他无可挑剔的容貌。明明是充满侵略性的长相,偏偏眉眼深邃,含笑的眼尾上扬,弯钩出几分道不清说不明的深情脉脉。
索宴宁笑着正欲开口,布鲁克轻咳一声,索宴宁懒洋洋收回了手。
布鲁克和他们随意寒暄,索宴宁就在一旁安静听着,只一会儿,布鲁克带着索宴宁就要离开。
程敬尧松了一口气,心想,今晚的索宴宁倒是识趣。
谁知,索宴宁在门口停住脚步,微微偏头,意味不明地笑着睨了一眼严述之:“严大少爷此次回来一定是为了调查严续的死因吧?我对严大少爷一见如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力配合。”
整个包厢瞬间静了下来,程敬尧刚好转的脸色立即裂开了。
索宴宁果然还是老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差把“唯恐天下不乱”和“幸灾乐祸”刻在脸上了。
严述之神色不变,淡淡一笑:“谢谢索少爷。”
“不客气,我可是很乐意帮你的忙。”轻飘飘丢下这几个字,索宴宁扬长而去。
索宴宁和布鲁克刚回到包厢,卫毅然便带着人进了严述之的包厢。
“看吧。”索宴宁心情很好地说。
布鲁克已经没有脾气了:“你能不能别再去招惹严述之?”
“我猜他的信息素和我想的一样好闻。”索宴宁答非所问,把和严述之握过的那只手放在鼻下嗅了嗅,“我对他很感兴趣。”
其实什么也闻不到,像严述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人闻到他的信息素。
布鲁克一惊,正要开口,索宴宁眉眼的兴奋迅速褪去,只剩下冷漠厌倦:“就是不知道他够不够有趣。”
布鲁克沉默了几秒,改口说:“你把握好分寸,留好余地,别把人得罪透了。”
“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大家都在一片淤泥里,严家却想出淤泥而不染?殊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索宴宁懒倦地说,“无聊的是正人君子,最有趣的就是扒下正人君子的那层皮囊。”
说完,他又笑了:“布鲁克,你猜卫毅然几分钟后会出来?我猜……五分钟。”
“为什么是五分钟?”布鲁克问。
“因为我们在里面待了五分钟。”索宴宁直接公布谜底。
“是4分钟52秒。”艾维斯补充。
五分钟后,卫毅然和他一众跟班从严述之的包厢里出来了。
索宴宁嗤笑了一声。
严述之的父亲是承政公署的总督严诚悬,承政公署是独立机构,负责星际联邦长官的选拔任用及考核监督,掌管星际联邦长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明明是身处漩涡中心的职务,偏偏严家如同磐石不偏不倚。
圈子里的人喜欢流云台是因为这里足够隐蔽隐私,但既然都在这儿就不会真的隐蔽隐私。发生点什么,很快就能传到各方势力耳里,包括布鲁克和卫毅然一前一后进了严述之的包厢。
严述之这一套端平水的手艺果真是严家祖传,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真无聊,又真有意思。
从流云台出来,索宴宁懒洋洋靠在飞行器的沙发上,手指轻轻敲着扶手:“艾维斯,我的大礼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艾维斯冷漠地说。
索宴宁满意地合上眼睛:“那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这个局耗时不算长,送走诸位少爷,包厢里只剩下严述之和程敬尧。
程敬尧笑着挑了一下眉:“像旅游景点一样被浏览了一遍,感觉如何?”
他今天下午已经得知索宴宁和卫毅然两方人马都会来流云台,原本想换地方,是严述之说不用。
“我不也浏览了一遍他们?”严述之优雅地抬起茶杯,喝了一口。
“所以问你感觉如何啊。”程敬尧和严述之足够熟悉也足够信任,是可以开门见山、直接了当地互相调侃的关系。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严述之说。
今晚出现的人大部分早就都接触过,只有几个是刚随着父辈升迁新到阿瑟星,但也不是什么突出的角色。
“所以,你还是盯着索宴宁,觉得他不正常?”程敬尧问。
“算不上不正常,只是觉得他没那么简单。”严述之摩挲着杯壁,“方才他和布鲁克进来,看似他是跟着布鲁克,实际上他才是主导。”
“难道不是因为他太疯,布鲁克太正常?”程敬尧说。
“布鲁克既然正常,为什么非要听从一个疯子的话?就因为索宴宁够疯?”严述之温和地反问。
“索宴宁确实有些手段,但他这几年的行事风格一直这样,有时候正常,时不时就要发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他。”程敬尧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却看起来很合理,只觉得是他在发疯。”严述之缓慢地说,“就单拿他咬着卫毅然不放这件事来说,未免太巧了。”
隶属于自由党右派的霍尔家已经在阿瑟星扎根上百年,而隶属于自由党左派的卫家是后起之秀,搬迁到阿瑟星不过短短十几年,两方已经明里暗里较劲有很长一段时间。近来发生了一件喜事,卫清源的女儿嫁给了军部柴将军的儿子。右派有所不满在所难免,或者不止右派,就连同为左派的总统李也会有所警觉。
秘书长和军部的联姻,对其他人来说,怎么也算不上好事。
索宴宁就在这时候给卫毅然下了个套。
严述之下午仔细查阅了卫毅然事件,起因不过是一个omega进入情潮期,导致周边的alpha和omega被动发情,引发了混乱。
alpha和omega在体质上最大的差异就是,omega没办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alpha经过学习基本都可以控制自己的信息素释放浓度。但遇上发情期猛烈的omega,鲜少有alpha能克制住本能不被影响。
日常生活中,alpha和omega都被要求阻隔信息素,把自身信息素控制在不影响他人的浓度。阻隔信息素的手段多种多样,已然十分便利,但这样的突发事件就像交通事故一样几乎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发生,屡见不鲜。
卫毅然刚好路过遇上omega发情,刚好被记者缠着采访,刚好差点被动发情情绪暴躁的他被诱导说了不利于omega的言论,刚好被人认出他是卫清源秘书长的儿子放到了网上,又刚好被媒体大肆渲染……
一切太过于刚好。
看似不过是雕虫小技,却一环扣一环,把卫家推向了风口浪尖。
对于高官而言,民心所向没那么重要,但是民心所向又很重要。
程敬尧沉默了一下,忍不住说:“兴许没有你想的复杂,他其实就是疯子,充其量也就是聪明的疯子。”
“你似乎……很不想我和他有接触。”严述之缓慢而轻松地说。
程敬尧不喜欢索宴宁是一回事,他一而再地阻挠他,有些反常。
“阿续发生意外的那一个月索宴宁都不在阿瑟星,而且阿续和索宴宁私交不错,索宴宁没有理由对他下手。”程敬尧说,“我是怕你调查的方向搞错了,沾上索宴宁就等于惹了一身腥,那些跟他对上的哪个不被他往死里整?他就是个偏执狂,咬上谁不咬下几块肉是不会罢休。”
严述之轻轻笑了笑:“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程敬尧:“行吧,你有数就好,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严述之点了点头:“好。”
两人从包厢出来,并肩走过长廊,两边的灯拉长影子,严述之漫不经心地从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遇到的所有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反应。
忽然,浓烈的幽香扑鼻而来,严述之微微一顿,有omega的信息素失控了,还不止一个。
程敬尧一个对信息素不敏感的beta毫无察觉,看了突然停下脚步的严述之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一个美艳的omega从旁边的包厢推门而出,脸颊泛红,准确地抓住了严述之的手,甜腻的信息素冲着严述之裹挟而来,他颤抖着:“少爷,帮帮我。”
严述之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来不及走开,又一清纯的omega不知从哪个门出来,眼睛泛着春水,倒在严述之怀里:“少爷……”
程敬尧还没反应过来,严述之已经将小白兔和小狐狸都推到了他身边,自己退开了好几步,镇定地点了点指环:“黛西,报警。”
“好的,主人。”黛西冰冷地回复。
流云台的服务员赶到得很及时,但这两个醉酒的omega失控的影响力极大,几乎整个流云台的omega和alpha都躁动了,等特殊部门的警官处理完这两个omega,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你没事吧?”程敬尧问。
他是beta,自然没什么影响,但对于alpha来说就没那么轻松了。就连隔着几层楼的alpha都被动发情了,别说“正面受击”的严述之。
严述之做完检测,浑身都被喷了信息素阻隔剂,脸色正常,看不出异样:“没事,就是警用阻隔剂味道有点儿难闻。”
程敬尧气得咬牙切齿:“索宴宁!不用查也知道是他干的!我说了他就是个神经病!”
索宴宁提前侵入了流云台的监控,对着监控打了个响指:“猜对了,就是我。”
他的手指从屏幕划过,点了点严述之,笑着从艾维斯手里接过密封袋,里面是大约半个小时前,严述之检测信息素波动指数的试纸。饶是严述之自制力再强,也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把试纸放在鼻前闻了闻,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道,浅浅淡淡又不容忽视,像风抚过海水森林,钻进他的鼻腔。明明应该是具有安抚性的味道,却让他的血管颤栗起一股莫名的兴奋:“严述之,你的信息素比我想象中还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