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亲自了结
十年前
留仙城
“这就是无池水?”落春看着白礼卿取来的一壶水道。
白礼卿点了点头,将那一壶无池水倒入池中。
池中水不深,清澈见底,小池池底躺着一个人偶,显然是邪修常用的傀儡。
并且与普通的傀儡不同,这傀儡虽然没有自己的面容,却给人一种邪性之感。
傀儡的胸腔处是中空的,俨然是一个完全体,只需要最后一步,便可让它动起来。
落春站在池边看着无池水融入整个小池。
小池上空瞬间变了,灵气不断朝着这方聚集,涌入池中。
落春不得不感叹,这天下能像白礼卿这样,把无池水取出来后,还能将其中蕴含的力量完完整整的保留过来的人,属实是不多。
这定然耗费了他不少修为,不用说落春都知道。
这一池水很快被白礼卿带回来的无池水所同化,池面上逐渐出现白雾。
无池乃天地灵气聚集而成的一片独海,无池水是世间至纯至净之水,拥有强大的力量,能够洗净修士体内的心魔,有独特的活死人肉白骨。
但无池水一旦离开无池,很快就会失去它的灵力和作用,除非有人用灵力维持着无池水所处的环境,也就是用自己的修为浇灌无池水,令其始终保持着其中的天地之力。
也就如白礼卿这样,才能将其完好无损的带走。
落春看着池底的傀儡道:
“就算有了无池水,要让傀儡生出肉身,也不是易事。你……真的要这么做?”
无父无母,而令傀儡成人身,几乎是等于让傀儡拥有自己的生命,只需再引入灵魂,便可以完全的让这傀儡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这是完全逆天的,以邪术造人之法。
是会折寿的。
何况两人研究了很久,都发现要让傀儡成人,需要血肉引子,要一颗心脏和人的鲜血。
令心脏和鲜血,在无池水的力量作用下,不断在傀儡中生出新的血肉,身体完全成功后,最后等灵魂进入此身,傀儡便已经不再是傀儡,而是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灵魂和样貌的人。
是与旁人无异,完完整整的人。
当初白礼卿和落春同时发现苏若的灵魂似乎没有转世,很快就做起了准备,要试图让她回来。
方法用了很多,都不见苏若的灵魂有任何回复,白礼卿怀疑是苏若的灵魂受到了重创或是其他,最后决定找与苏若命格相和之人,献舍让她出现。
但让苏若用他人的肉身,白礼卿是不太愿意的,所以在找到一直在找造肉身的办法。
至于折寿什么的,他的寿命长短对他而言并无用处,反而是能够让苏若回来,能够让她高兴,能够让他再见到她,就算让他朝生暮死,也足够了。
他本就知道他们师徒之间毫无可能,漫长的寿命,甚至还会给他带来困扰。
活的不长,或许就不会看到苏若和旁人结成道侣那天。
白礼卿本就怀抱着绝望,等找到为苏若塑造肉身的办法,毫不犹豫的便用了。
“我准备好了。”
白礼卿抬手将自己的手腕划破,令血液融入小池之中,血水在池中漾开,被灵气翻涌包裹,进入傀儡之中。
等他将手上的伤口缠好,落春神色凝重的看了他一眼道:
“一旦做了,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白礼卿并不后悔,点了点头,随落春一同回了屋内。
傀儡并非没有心脏,相反,白礼卿和落春在制造这个傀儡时,对它的心脏格外上心。
只是那颗心脏,并没有放入傀儡的身体之中。
两人走入房内,便能看见被悬在灵玉之上的那颗傀儡之心,正轻轻的在灵玉上跳动着。
白礼卿在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你先吃下这颗丹药,能减轻你的痛楚。”白礼卿道。
心脏离开身体,修士并不会立刻死亡,但为了保证能成功接入那颗傀儡之心,白礼卿必须在取心后保持清醒。
为了避免意外,落春和白礼卿都默契的选择了让白礼卿在整个过程中都保持清醒。
就算吃下了丹药,心脏被生生取出来的痛楚依旧让白礼卿疼的闷哼出了声。
直到那颗傀儡的心脏进入他的身体,吃下了早就准备好的丹药,落春为他疗伤后,白礼卿才难以支撑的睡了过去。
……
听完落春的话,苏若有些怔然。
她站在原地,下意识的抬手轻轻抚着胸口的位置,感受着它的心跳。
这个动作莫名的熟悉,许多画面突然从她脑海中闪过,白礼卿似乎……时不时会做这个动作。
那时她没有想太多,只是以为他情绪激动时,下意识的习惯。
现在却忍不住多想一些。
每次他抬手轻抚心口的时候,是不是因为胸腔内的那颗傀儡之心,让他不舒服了?
难受了,或者是疼了。
“他本就折寿,现在又换上一颗傀儡的心脏,这十年来为了养成这一副肉身,每年都需要放血入池。”
“若若,白礼卿虽然没说,但我感觉,他应该活不了多少年了。”
修为再高,也难抵白礼卿如此消耗透支自己的身体。
苏若一个字都没说,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眼眶红了红,放在心口的手收紧后握成拳。
胸口莫名的泛起一阵阵生涩的疼意,令人难以忽视,也无法压制下去。
苏若微微垂眸,面上没有流露出半分。
落春见她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看不清她低着头时的表情,继续道:
“你就算对他毫无男女之情,但也不该要求他忘记一切。”
“更何况,无池那个地方对他而言,恐怕是不太愿意再踏入的。”
苏若听出了他话里的猫腻,正要出声询问,落春便已经主动开口解释了:
“你大概还不知道,白礼卿有心魔。”
“我们一起研究邪修的修行之法,虽然大多数时候是我在修行邪修之法,他只是学一些他认为有需要的术法。”
“但如此一来,他也早就不算是单纯的正派修士了。可那么多年,白礼卿从来没有有过心魔。”
“大概是因为师傅是你,白礼卿也心思通透,尽管看起来有些剑走偏锋,却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的。”
“换上傀儡之心后没几个月,便生出了心魔,也不止一次的失控过。”
“那之后,他便去了无池,将身上的心魔除去。但傀儡之心在他体内,心魔便无法除尽,去而又生。”
“这十年间,白礼卿三入无池,最后一次我是同他一道去的,将体内的魔气除去,是怎样的过程你应当是知道的。”
“无池水洗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犹如扒皮去筋,剔骨洗髓,令人在强大的力量之中,强行重换一副身躯,以血肉重生血肉。”
“他现在的修为,和十年前完全没法比。”
落春的神色越说越凝重。
苏若听见这句话,才明白了过来,百多年了,难怪白礼卿的修为居然还没有超过她。
落春道:“最后一次,是我把他从无池中捞出来的。”
提起曾经的事情,落春眼中竟然多了几分不忍:
“你其实对白礼卿并非无情,别想着骗春姐姐,你和白礼卿之间的关系,我倒是看得出来的。”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对他这么无情,步步紧逼丝毫不肯退让。甚至让他去无池。”
苏若抿唇片刻,道:
“是我的错。”
声音有些沙哑,落春看了看窗外的阳光,转身取下自己的剑来,放到她手中: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去把他找回来。”
苏若微微摇头,也并不避讳着落春,抬手将湿润的眼眸擦了擦道:
“不了。”
“他既然已经领命去了,那我现在出尔反尔,是将他的感情当做什么了?”
“我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踢开吗?春姐姐,事已至此,让他忘了,更好。”
当她不爱白礼卿时,白礼卿为她付出再多也毫无意义,但现在她在乎着他。
如果是在做出决定之前,得知了这些事情,苏若甚至都不能肯定自己还会真的毫不犹豫的做出选择。
他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太多,一个人承担了太多,多到苏若只是想一想他会有多么痛苦,几乎都要窒息一般。
继续当初的决定,是尊重他,也尊重他的感情。
如果因此而去这样反复折腾他,那才是大错特错。
落春隐约能够猜出她想的是什么,也没有反驳她的意思,但是看着苏若道:
“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情上,你确实愧对白礼卿。”
“那就该问问他现在想要什么,也许他并不会真正的为你这次的决定生气,也许他此时正在等你的一句挽回。”
苏若沉默了,此时此刻,她竟然分不出到底是自己的想法正确,还是落春说的是对的。
或许在感情上,许多选择本来就没有对错。
*
无池附近有着众多妖灵,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白礼卿来到这里了。
有的远远的观望着,无池这一方的妖灵,几乎是与世隔绝,不会轻易离开这里,它们因无池而生,对这里有着极强的归属感,且大多强大。
已经称得上是妖仙,守护着无池。
一道血痕在无池清澈的水面逐渐漾开,白礼卿的身影逐渐走向无池的更深处。
当他的身形一个踉跄,坠入无池,不停下沉时,他非但没有挣扎着上浮,反而是任由自己不断在无池中下坠。
身体上的疼痛令人几乎晕厥,鲜血不断的染红他身边的池水,像是将红墨洒在了他身上。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隐隐约约的好似看见上方有人朝着他而来,似是要将他救出去。
等那身影再近一点,白礼卿看见了苏若,愣了愣,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还是忍不住朝着她伸手,想抓住她的手。
在他即将碰到她之前,白礼卿彻底昏迷了过去。
等他醒来,哪有什么苏若,身上的衣衫也干了,白礼卿看了看无池附近的树林,直到大概是这里的守护灵救了自己。
他缓缓起身,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这一刻,他无比的希望,在无池中看到的幻象,是真实的。
走到无池之源。
喝下这里的水,就能将一切执念和与之有关的记忆淡忘。
能让人忘却过于深刻的爱恨情仇,忘情水之命,也由此得来。
要喝吗?
就算事已至此,苏若已经明确过,就算爱上他,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白礼卿,也并不想忘记这一切。
比起难过和痛苦,他更想记得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所有和她一起打的记忆。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白礼卿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一步一步的接近她。
就只保持在,可以靠近她的距离。
尽管再多的不愿,比起让苏若亲自让他喝下无池水,还不如叫苏若直接杀了他,他宁愿自己亲手结束这一切。
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都不是瞬间消失的。
白礼卿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记忆中的苏若逐渐变得模糊,不管他怎么去回想,都记不起来她的模样。
紧接着,他开始忘记一件一件和她有关的事情,和她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有人抢她从自己的生命里剥夺,这些记忆消失的越多,他心中生出的惶恐便越多。
令他拼了命的想去记住,他以为自己能够亲手了结这一切,伴随着记忆的消失,白礼卿却越发的后悔。
他不敢想象没有苏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他仍旧记得,自己有深爱过谁,直到……最后一份记忆消失,连自己的师傅是谁,都一并忘却。
他茫然的看着四周,轻轻的抬手抚着心口。
又擦了擦眼泪,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
只是,心里空荡荡的,茫茫天地间,似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这个念头令白礼卿有些好笑,他到底是太白的青云尊君,怎么会没有容身之处?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微微皱起眉头。
根本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是谁打伤了他,甚至令他受到重创。
他强撑着身体起身,隐约记得邪魔从太白逃跑了,他应当在追邪魔才对,怎么会在无池附近。
刚从无池中出来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撑到了极限,白礼卿一调动灵力,瞬间变吐出了一口血。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不止有新的内伤,似乎还有些曾经没有痊愈的旧伤。
他的身形晃了晃,踉跄着跪倒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无池的水冲刷在他脚边,将他的衣袍袍摆打湿了几分。
“感觉……怎么样?”
一道声音在他耳边突然响起,白礼卿心中警铃大作。
有人靠近自己,他竟然毫无所觉,抬头那一刻,看见那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眸光深邃迷人的女子,他愣了愣,道:
“无碍。”
苏若抿唇片刻,摸出一瓶丹药来,是她启程前聆音给她的。
“给你。看样子你的身体受了很严重的伤,不想死就吃了这些药。”
看得出来,白礼卿已经把她忘了。
既然这样,把药给他后,她还是少往他面前窜了。
一瓶药被扔到自己面前,白礼卿沉默了一瞬,还是捡了起来,看向她温声道;
“……多谢。”
苏若:“不必言谢。”
她转身离去,白礼卿鬼使神差的开口:
“等等……”
苏若脚步停了停,微微侧身看着他,眼中带着疑问。
白礼卿握着药的手紧了几分,也不知道自己留下她是为什么,可……看见她的背影,他下意识的便开口了。
“我……站不起来了,能麻烦道友扶我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