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春雨
“你不会骑马”“不会”“要不要学,我教你啊,你天分好,肯定很快学会”“我们要赶路的”“这又没有什么影响,一路上走着,顺便就把你教会了”“那行吧”目腾看着玄英和姜蘖的这番对话,他总觉得,姜蘖在得知玄英不会骑马时,眼里冒出来了精光,好像猫儿见了鱼一般。
姜蘖和青空骑着马,目腾替玄英赶马车,四个人在春寒料峭中南下了。
刚开始一路上还有一些村镇,北宸的周边也还算繁华,车马刚行,都是精精神神的,可走了几日,劳顿感就出来了,人还好,马儿确实有些疲惫了。好在打了春,摆芽风开始吹起来了,刮到脸上没有那股子寒气了。几天后,姜蘖突然想到名字的事情,青空还好,可是玄英和自己的名字显然不符合陛下不招摇的要求,于是他坚持让大家叫自己“景朗”,至于玄英那自然就是“晴光”了,青空刚开始听见玄英这个名字还有点惊愕,问姜蘖为什么要给她起这么名字。“这哪是我取得,这是她的小字”“女孩子还取字吗?”目腾问了一句。“那是普通的女孩子,我们晴光跟她们怎么能一样”姜蘖说这话的时候,活脱脱一只骄傲的花孔雀。晴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知道晴光二字可有什么出处”青空看着她很认真的问到。“回合千峰里,晴光似画图,的晴光”。晴光看着他说完,心想着反正我们都是一样惨,将来还要相伴一段日子,多说些话也无妨。出了宫,就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觉。因此,整个人戒心都浅了。“我还以为你跟我的家姓一样,说来也是缘分,我妹妹倘若还在人世,也是你这个年纪了,她本是承启元年的元日夜出生的”。景朗跟晴光对了一眼,没再说话了。“我看着你亲切,不如就以兄妹相称如何”晴光开着马车窗户,跟外面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听见这个话,景朗拍了两下马车,目腾连忙停住。只见他一手拉着车窗框,弯腰躬身看着晴光的脸说了句“你先进去”然后迅速扯下马车帘子。看着目腾说走了。这一系列动作他做下来行云流水,面上挂着微笑,以至于晴光看着他的笑迷了眼,呆呆的照做了。直到过了半个时辰后,前面才传来目腾的声音。“那晴光姑娘不是景朗郎君的小姑姑了”目腾挠着头,悠悠说到。然后,景朗郎君那张白玉壁般脸就像挂了层冻霜一样,目光里的寒气渗人。往日里的景朗郎君总是面容和煦的看着晴光,突然这样子一下,目腾不由得心里一惊,这就是皇城里长大的贵公子吗?好会变脸啊,真让人从心底里慌怕。还是自家公子和善。转头一看,结果自家公子面色也没有多好。
大家在一处草地上歇息时,姜蘖把自己那一匹黑色的马驹牵过来,调好脚蹬的高低,扶着玄英上去,慢慢牵着马教她骑。玄英胆子大,第一次骑马也不见有害怕,两个人在浅浅露面的春色里,缓步慢行。不远处的树底下,青空和目腾拿出干粮啃了一口,看着那两个人。“公子,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自打出了宫,景朗郎君就跟换了个人一般,欢脱了许多。他在太后面前可不是这样的”“言行合一的君子世间罕有,这世上,多的是竖子小人”青空整个人慵懒的靠在树干上面,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那公子你算君子吗?”“不算”他十分爽快坦荡的说完了这句话,干脆的让目腾差点噎到。“公子,我觉得咱俩有点多余”目腾看着那两个人幽幽道。“咱们这是在保护晴光”“晴光姑娘也不需要咱们保护吧,她功夫那样好,你和景朗郎君加一起应该也打不过她吧”“非也非也,晴光生长于太上观,对这世上的狼子贼心不甚了解,殊不知再厉害的女孩子一旦被情爱纠缠住,先是一身好本事,再是展现在人前的体面,最后乃至做人的尊严怕是都会被一点点消磨掉的”。“就像公子教我背的书一样吗?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样”。“差不多吧”干粮吃的差不多了,青空喝了一口水说道。“所以,目腾你就把晴光当成我的妹妹,咱们碧落庭的女儿,你看看景朗那个竖子,仗着一张好皮囊,行为放荡,定是不怀好意的”“可是景朗郎君叫您小叔父啊,他不是那个跟您有血缘的人吗”“对啊,所以我手心手背都是肉,要好好护着,好好相看,这样我的手才不至于忍受分离活剐之疼痛啊”“您相看护着就能有用吗”“没有用”青空又一次如此坦荡。
目腾是他临行前,从碧落庭的书童里面挑出来随行的,原先并不常在他身边陪伴。因为青空一次偶然发现目腾与同伴打闹玩耍,不慎撞到了花园里的一盏石柱灯,那灯有个玉石罩子,当即碎成两半。同伴见状,发现四下无人,便哭求目腾,如若被主家发现,自己定当是要被赶出去的,自己本就家贫,可经不起这样的折损了,目腾纠结再三,答应了同伴。可是当天傍晚,目腾就跪到了青空的书案前,一个人揽下来所有过错,当时青空就觉得这个小书童不错。善良有担当,于是顺便带他去了北宸。而目腾先前只知道自家公子聪敏善学,有名士之姿。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很纠结,因为公子跟想象中太一样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坦荡又不知羞就跟景朗郎君一样。
“目腾,人算之外还有天算。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准的,意外来的时候,没有人是准备好的。人活着,从来都没有办法斩断自身的所有牵绊的,你看晴光生长于太上观这个地方,不也避免不了命运的拨弄,与我们一起缠绕在俗世里面。我们都是在天算之下,不遗余力的希望人算的结局能好一点的,尽管知道没用,但也还想着要去试一试的”。青空的目光看着那两个人,渐渐向更远的地方飘去。“公子不是不信鬼神之说吗”目腾虽然没有听懂这一大堆话背后的意思,但隐约觉得这和公子在上元节那天的话有些不同。“未到苦处,不信神佛。我可能经历的还不够吧”青空苦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若想知道你母亲是怎样死的,只需要跟着太上观的道长,时机到了,谜底自会解开。那晚他在案前看书时,一个自称是母亲身边故人的女子在窗外说完这句话就没有踪影了。
“轰隆”一声,承启十九年的第一个春雷在天空炸开。
细雨如同牛毛一般,密集而轻柔。春风是最好的绣娘,用天地拉开画布,在其间肆意挥洒。细雨织过玄英头上的步摇,在红玉灯笼上留下一滴泪、织过她黑白色的长裙,描出一幅水墨丹青;织过姜蘖水月观音般的容颜,敷上了一层水光、织过他修长匀称的一双手,凝成玉露留在他的指节上面、织在黑色马驹的身上,挂了一颗颗透亮珠子,马尾一扫,珠玉四散。景朗将马牵到树下,叫青空和目腾回车上避避雨。
他脸上挂了水光,愈发显得其爽朗清举。“这竖子确实生了一副好容颜”青空在心里叹了一句。
玄英坐在马车里,余下三人坐在车夫的位子上,姜蘖取出自己的白玉笛,开始伴着雨声吹着。浅草碧青铺向天际,杏花苞在枝头开始颤颤巍巍承接雨露,新柳抽出鲜嫩的芽儿,吮吸着天水,嫩草融了雨,格外水盈盈,马儿吃的正欢。
正是踏青好时节。
行走了个把月,总算到了一个大的镇上,上书“花明楼”三个大字。走进去了才发现,原来这镇子上最大的一间酒楼就叫花明楼。在外揽客的伙计是个眼色活泛的,见到牵马的两位公子气度不凡,立马上前招揽。大家一行困顿,要了三间最好的客房,让晴光住中间那一个。在此打算歇息一番再走。待到都沐浴更衣后,四人聚到了一起,准备去吃点东西。这时,外面的长街上面传来隆隆声音,震得整座楼都微微动了。
下面一个喝酒的大哥说道:“怕是那观崖谷的谷主又来求亲了吧”“那可不,咱们这种地方,能有这样阵仗的除了观崖谷还能有哪儿”“要说这谷主揽崖还真是执着,隔半月来一次,这都一年多了”“听说这花明楼楼主影生生与影出出姐妹两个可是美人,揽崖谷主最爱美人,求娶也是很正常”。隆隆的声音近了,听得出来是马蹄踩踏青石板。青空看着晴光,给景朗使了个颜色,景朗进房门去,不一会拿了一个面纱出来,劝说晴光带上。“这次的阵仗格外大,该不会是出动观崖谷的铁贲军了吧”“应该是,听说上次提亲就闹的很不愉快”“二十四个小鬼,外加一个阎王头子,可是难惹”“我们要不要避避,万一打起来了”“哎呀,避什么避,花明楼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热闹看”“就是,别人嘴里听到的,肯定不如自己亲眼见的过瘾,看看、看看”楼下的看客大哥十分豪气,甚至还加了一壶酒。
玄英几人在楼上看的有些咂舌,震惊于大家心态如此平稳。便也要了些酒菜,准备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