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青楼
当两人赶到馄饨小摊,这才得知馄饨已经卖完了,只剩下馎饦,小摊是一对母女经管,那小姑娘不过总角,两个发髻一动一动。看到来人略有犹豫,便说道“小娘子和郎君不妨看看我们家的馎饦,是用羊肉汤和的面,用了水引法,柔软有嚼劲,滑美殊常”。年纪不大,却很会招客,眼看着再耽搁就要错过青楼的好戏,于是姜蘖问了问玄英的意思,玄英点头之后,两人坐到靠边的桌子上等着。那大娘洗过手,很麻利的从水盆中拿出一条拇指长短粗细的面,两只手向外一捻,便成了一条面片,顺手丢进沸腾的骨汤锅里面。不一会儿,两晚热气腾腾的馎饦便端上桌子,小姑娘说了句“娘子郎君慢用便又去其他桌了”。汤里面加了椒,有些辛辣。
寒风起来了,整条街看起来清冷不少,夕阳西下,华灯未起,深秋寒冬,正是寂冷时。
但要是身畔有人相伴,面前摆一碗热汤,心里温热,肠胃温热。又何惧寒日长。玄英在山上日子过久了,是想不到这层的,姜蘖看着她,给她递了个古楼子,两个人的手指轻擦而过。玄英的手是暖暖的。
玄英不语吃着手里的东西,刚刚被他碰过的地方就像被羽毛扫过一般,过了好一阵子,还是微微有些痒麻。
热热的汤饼本就驱寒,再加上椒豉,更是鼻尖出了一层薄汗,姜蘖会找铺子,确实好吃,小姑娘也没有说大话,担得起滑美殊常。此刻华灯也起来了,人暖暖的,景色也暖暖的。夜晚开始了。
姜蘖有日子没来馄饨摊了,走过的时候才发现馄饨摊旁边新摆个算命摊,一个老道坐在那里正在养神。姜蘖正要指给玄英看,那老道却睁开眼笑眯眯看着姜蘖。玄英也转头看去,与那老道四目相对,看了几眼,有些定住了,于是玄英先微微颔首。老道虽没有看清帷帽下人的样子,但看衣服也知道是同道中人。遂回了一个拱手礼。然后转眼看向旁边的男子,看了几眼之后,笑着拱手说道“恭喜小郎君”。姜蘖那股子风流劲上来了,笑问道“恭喜什么”“贫道打眼一看,就知道小郎君将来肯定是驸马命,是贵人呢”。
“玄梅”两个人都是轻轻说出了声。玄英想到早前玄梅的暗示,看了看姜蘖。他也愣了,脸上一幅皮笑肉不笑。回了一句“道长真是辛苦,夜深了,一会看不清路,还是早些收摊回家吧”说罢,催促着玄英赶紧走。
北宸最出名的青楼叫“南曲”,哪里的姑娘不但是貌美如花,而且一个个才情过人,讲究以诗探花。要入门者必须先喝酒,开宴还要付四百钱,等到入席乐队奏乐和酒菜上席,名妓娘子这才缓缓出来。两人来的有些晚了,进门的时候已经是宾客满座了。姜蘖一看就是常客,避开了其他人的座位,从一排排竹帘子背后绕着,直接被带去雅座,省去了这些步骤,也没有碰上其他人。小厮摆好酒菜,就放下三面的帘子出去了。
两人皆是腹中满满,对这里的酒菜没什么兴趣。除过看台上的名妓娘子,倒也不用跟其他人来往,算是清净。要是搁在以往,这位名妓娘子作为“都知”,免不了要去做“席纠”,来行酒令,逗欢满堂宾客的,可她今天却一反往常,在台子上立了一扇屏风。上面一半画了春日梨花,一半是柳絮纷飞,间有蜂蝶丛戏。台前一圈红烛,映着她身上带着桃红色披帛和紫罗衫,竟然艳而不俗。周遭乐声起,她缓缓站起来,玄英这才发现她的衣服略有不同。袖子更宽更长,衣服下摆不似襦裙般宽松,而是更为贴近身体,动起来能看见曲线。三声鼓响,她的舞姿开始伴随鼓点跃动,还能随着情绪起伏变化,鼓声急促,是男子的刚健明快,鼓声低缓,是女子的婀娜俏丽。长长的舞袖这时候上场甩开,时而低垂,时而翘起,宛如蝴蝶翻飞,与背后屏风上的蜂蝶相呼应,甚是相合。
也许是因为太吵,怕玄英听不清楚,姜蘖突然凑近,在玄英耳畔轻声说道“这是从陇卫州西边传来的柘枝舞,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裀就是你刚看到的。正跳舞的是南曲的都知,也就是整个南曲最好的名妓娘子,她叫裴奴。拓枝舞很难学,她磨破了好几双舞鞋,血和布粘在一起还在跳,最后是用刀生生割下来,而她也因此名动京城”。玄英正在想着跟脚有什么关系,便听见看一阵铃声。转眼看去,裴奴的双脚快速而复杂地点地,她佩戴的金铃叮叮铛铛响着,与鼓声配在一起,竟然有一种迷离幻境的感觉,鼓声越来越急,裴奴的袖子挥舞的越来越快,足尖也点的更紧急了,一切都仿佛带着人向极乐巅峰攀去。而在到达顶峰的那一刻,霎时安静,伴随她深深的下腰,一曲终了。“这就叫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姜蘖轻轻补充道。
一阵叫好的掌声想过,裴奴转身正过脸,玄英这才看清她的长相。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瓜子脸,眼睛微微吊梢,细细的鼻梁下是一张薄薄的嘴唇。面皮子绷的紧致,看出来敷了粉,脸上用胭脂在眼角脸颊上了红。嘴唇是用口脂细细描成最时兴的蝴蝶唇。整个人堆铅砌粉过后,反而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愧是南曲的都知。
这时她缓缓开口“寒夜渐次长,风雪凄苦紧。暖香温酒曲,为君暖心意。南曲都知裴奴在这里见过各位郎君了”。声音清亮高昂,是唱曲的一把好嗓子。这时她身后两个小厮轻扶着屏风走向台前。裴奴轻侧身子,站到屏风旁边。又开口道“南曲也许久没有新词曲了,这扇屏风是浮屠寺的守澄和尚亲笔所绘,初春的画,辗转几番才到这里,借今日机会,共邀各位郎君以此吟诗做赋,最优胜者,裴奴今夜将亲自吟唱,以博各位郎君一笑”“那要是诗赋做的好,今夜不知道能不能做都知的帐中宾”底下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说道“要是诗赋做的好,还望郎君不要嫌弃裴奴才疏学浅才是”她笑着颔首说道。“王兄不要逗乐才是,吓到裴娘子了”一个身穿鹅黄衣带着折上方巾的粉面书生拔高声音,细长的声带着笑劝到。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在做的人笑的愈加放肆。先头那个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好歹叫了一句“都知”,点出的是她的身份,毕竟能在南曲做都知,凭借的可不光是相貌和讨好服帖。后面那个黄衣书生一句“裴娘子”再加上阴阳怪气的调调,宛如落在油面上的火星子,燃起一片猥琐不堪的□□。
玄英微微皱了皱眉,这话听得让人反胃。这时,她面前突然出现一杯热茶,看了一眼,是庵茶。因为是用沸水浸泡碾碎、煎熬、烤干、春捣的茶叶,又在细口瓶放的时间长,茶味腌的浓,倒是很适合这个时刻喝一杯。她看向姜蘖,姜蘖略带不好意思的笑了。原本是想着带她来听曲看舞的。不成想来了一出吟诗作赋,结果还遇见几个杂毛贼老鼠,真是煞风景。
有人看见的是为了名动京城血肉模糊的脚跟,有人看见的是隐藏在床帐之后的窸窸窣窣。人与人之间,不就是暖心与寒心。
在台上的裴奴笑着朝着黄衣书生微微行了一礼,便不再言语。“裴都知舞姿动人,风采卓越,今日得见,也是吾等之幸,三郎,你说是吗”说话的是一位白衣男子,他背对玄英所以看不清楚脸。从背后看过去倒也算风姿俊朗,头发用白玉冠簪的整整齐齐,手里的折扇随着话音落而合起来。他是看向刚刚说话的黄衣男子的,声音虽然轻缓但是却能感受到到愠怒。黄衣男子站起来先是低头向白衣的说声是,然后转向裴奴,行了礼道个不是。白衣男子这样一番动作,顿时像一张冰席子,直接压灭满堂邪火。
裴奴朝着白衣男子行了一礼,笑声说道“今晚多谢诸位赏光,既是吟诗作赋,自当少不了美酒,今夜每桌一瓶郎官清,算裴奴请各位郎君,还望各位郎君赏脸,莫要推辞才是”。小厮动作很快,每张桌子很快就上了一瓶酒。青白瓷的瓶子很是雅致,有按奈不住的在酒上桌的时候便先斟了一杯,顿时满屋香气四溢,犹如清泉冲洗稻花香,让人闻之心神飘远。裴奴提着裙子慢慢下台,满头珠翠轻晃,反着光,一闪一闪甚是好看。她走到刚才说话的几个人旁边,敬了每个人一杯酒,不管是对调侃她的三郎,还是解围的白衣男子,她都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面上带笑,眼神如古井不起波澜。除却刚刚跳舞的时候,她似乎一直都是这个表情。许是察觉到身后有人,白衣男子正欲回身的时候,姜蘖伸手放下他和玄英面前的缭绫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