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请君
生见离分皆携苦,一刹哀思延不止。蟪蛄不知春秋季。奈何。叶落枝黄不可避。蝴蝶难驻晓梦。惊醒万事仍未休。天道光阴不留情。何惧。必是此间定风波。
她是北境密林中的小鹿,一蹦一跳转入林深处,自由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铃铛般的脚印。
他是被关在御林苑的孔雀,漫步在别人铺好的草坪上,可孔雀是鸟,生来就是会飞的。
一路走来,虽遇诸多辛苦,却不乏许多关爱,说来也是幸运,双亲皆亡,能享呵护不断,也是祖上积福。卫道者是要敢于殉道的,你也了解我,死道友不死贫道那一套,我向来是极其厌恶的。“景朗,这一次,我想站在你前面”。
承启十八年,十月十五,北宸太平宫,不宁,望道长念及旧情,下山相助。
快到十一月份的时候,这封密函才从北宸的太平宫送达北境的太上观。北境地方还算广袤,只是大地苦寒,一年有七个月的时间都是在飘雪,鸟语花香,佳木繁荫,秋高气爽都是匆匆一笔带过,季节的来去完整又不平均,常年的孤寒不适合作物生长,也不适合人的久居。就连妖怪野鬼也甚少,除过三两个酒家,几百个猎户,整片土地就没什么人了。冷清和孤寂就是整个北境的写照。不过从来没有人看轻过它,因为在这里有太上观,与极西之地的护国神碑并列为镇国重器,护国神碑保证国土永固,山川不乱。太上观保证人妖互宁,万物平等。两物一西一北,守护着整个九合国。
太上观在北境太清山顶峰,太清山从半山腰开始便有积雪,越往上,雪越厚,空气也越稀薄,空中常年雪雾不断,山风自天际而来,以一种铺天盖地的气势游走,卷起飞舞的雪沫子,从脸上划过,带出一丝血色。不过不用担心,因为足够冷,伤口刚划出来便会被迅速冻住。风速太快,划破脸的疼与寒风的刮打并无二致。刚到十一月,就已经是风霜刀剑严相逼了。
山势陡峭,所处严寒,常年也不见活物足迹,但此时,在风雪中却有一行人缓步上爬,一身黑色装扮,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远望去,像冰酪上的一排胡麻籽。他们每个人头上都带着厚厚的黑熊皮帽子,身上是厚实保暖的狐裘,长度一直过膝盖,脚上也都是蹬着一双厚底山羊靴子,厚实的绒皮在靴子的收口处翻了出来,看着更加暖和,腰间佩剑,手上带着翻绒的行军手套。漏出的半张脸上面,睫毛和眉毛上面随着呼吸的水汽凝结一层白霜,每一次眨眼,都带着一丝清凉,也算是醒神。他们步伐一致,行动规范,看样子是军中子弟,为首的一人装束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只是他眼神更加坚毅冷静,同脸上的刀疤一起看来,反倒有一种可靠和虔诚的感觉。他们一行十五人,本是驻守北境的官兵,此番上山,是奉命送信的。
就在大家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领队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一片苍茫中,他看见了一株红梅,风雪眯眼,但他肯定自己没有看错,虽然无根无茎,好像漂浮空中,但那绝对是红梅花。周遭风雪凌乱,那株梅花岿然不动,似乎带着一丝不屑与傲然,凝视着肃杀气氛之下的万物。尽管小小一枝,但却在一片白茫茫中,怒放的花骨朵就像星火一般,给每个人心头带去一丝暖意,竟也不觉得冷了。吸引着走进了才发现,原来梅花不是无根无茎,竟是从一堵墙里探出头的,只因是墙面是冰雪垒成,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才会误以为梅花是凭空而生的。枝头下有丝丝缕缕的香气传来,但并不真切,似乎香气一旦从枝头散开便会冻住。传闻玄聃老道是霁月光风,不萦于怀,有一颗孤绝之心。纵然这红梅再好,一队人也只是看看,不敢生出攀折的想法。整顿一下又继续上路。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终于看到了太上观的大门,天地皆为一白,但道观却是一团漆黑,像是天宫打翻了砚台,一堆墨色落在了太清山顶。整个道观比想象中的要小很多,围墙呈现弧状,似乎是个圆,与围墙齐高朝向路口的地方开了两扇木门,没有扣环,只在上端悬挂一只白玉的铃铛,风还是很大,但铃铛就同刚刚见到的梅花一样,寒风中,不为所动,甚至连铃舌系着的一段绢布,也不曾飘动过,在漫天凛冽的风雪中,真正做到了超脱。
扣响白玉铃铛,不一会儿门便开了,为首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封是小鹿皮的,触感柔软细腻也不会受潮,封口处朱砂印有受命于天四个字,那是天子的玉印。“末将龙虎军守将王励奉陛下旨意,将此信件送至太上观”
开门的道童身姿端正,扎着两个仙童鹿角髻,穿着一身玄青色的鹤氅,底下露出一节芡实白色的道裙,道裙的褶子均匀规整的排列着,安安静静。王励低眉垂眼,目光只是由上向下在低头的瞬间扫了一眼。看模样和年纪,想必是传闻中十年前陪着玄聃老道进宫的那个女孩子。她并不算特别清瘦,却是十分白净,虽没有看清五官,但感觉不像是道观里的女孩子,更像是北宸城里娇养的闺阁小姐。或许是在太上观长大的,又多了一丝清贵,少了一丝俗态。水葱般的一只手伸过来,接走了信封。嘱咐了一句“稍等”,门又关上了,一切进行的很快,如果不是鼻尖传来的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暗香,王励会觉得自己是花了眼。
玄英把信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感觉没什么分量,实在是想不到都已经封山了,京城那边还派人折腾送信是要干什么。踩着细碎的黑砂石,一路走过长廊,转过一扇暗门,面前豁然一片白茫茫,一座三层的大殿出现在眼前,上书琅嬛阁三字。细细的雪花落在鼻尖上,不一会便消融了,玄英看了一眼天,心想道,今年又是个寒冬。便匆匆进殿,不似一般道观,这儿三层的大殿摆满了书,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快步上楼后。在三楼靠近窗户的位子,正有两位老者对弈。二人都是须发皆白,一位儒士打扮,另一位则是道长模样。窗外一片白雪茫茫,屋内却没有燃炭庐,只有一个白玉盏里几粒香丸散出袅袅几缕香,整个屋子暗香浮动,香气柔和宁静,带着一丝沁鼻的微凉,闻之心宁。也难怪王励在玄英走过后还记得这股味道。
“师父,外祖,皇帝送来一封信”玄英举着鹿皮信封说道。“哦,念念”玄聃老道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道。又接了一句“亭梧,这盘棋下了许久,就要定了啊”“难道还能一直留在这里不成”儒士打扮的老者笑着回了一句后便再落下了一枚白子。“承启十八年,十月十五,北宸太平宫,不宁,望道长念及旧情,下山相助”。信里短短这么一句话。玄英皱皱眉,太平宫难不成能进鬼闹事。按说太平宫的风水极佳,相传当年建宫之际,地基的每一摞砖都是贴过镇妖符,每根柱子都听相国寺的和尚念了九九八十一天经,甚至每一片瓦都是沾过符水的,更别提雕梁画栋上的暗符,宫檐上的一排排瑞兽了。就这个规格,别说镇宫闱了,整个北宸城被保护的差不多了。这世上妖怪是不少,但北宸作为都城一直安宁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那年宫变之夜,大多数百官和百姓都以为跟平常没两样,不过又是一个冬夜罢了,活人的事情都传不出来,更何况妖鬼之流。按说这个风水建筑,太平宫不宁,能见鬼才是真见鬼。玄英心里正想着,她师父便发话了“既然人家千里迢迢把信送过来了,晴光,你就去看看是谁有鬼心思,你也在山上修行这么久,该是时候下去看看了”,看来师父和自己想的一样,此事,有八成还没说出来。“记得带药,再把那几本治国策带给玄霁吧”他外祖交待了一句,又看看她,再补了一句,“晴光,人心难测,是非难辨,但只要你用心看,总能知道那些是你真正想要的”。“放心吧,元日之前我肯定能回来”玄英向两人行了一番礼,下楼拿了几本书,匆匆收拾一个包裹,喂了自己养的两只名为阳春白雪的鸟儿,便出门了。此番,她要一个人下山闯荡了,她也有七八年没有出过北境了,带着兴奋与期待,走出了太上观。看着玄青色的小人渐渐远去,玄聃老道缓缓开口“昨夜你们来之前我起了一卦,她此番下山,未必那么容易回来。”“她大了,不可能永远留在山上,况且前人事未定,风平浪静之下却是暗潮涌动,她下山搅浑了这潭水也是好事情。我相信晴光能走好自己的路”。陆安头也不抬,又落一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