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雨前龙井
收获好人卡之后, 鄢南端正了自己的司机身份：
“客人准备去哪儿？”
舒昀被他逗乐了，修长双腿叠起来，用甜软的嗓音发号施令：
“我饿了, 送我去食堂吃饭。”
“没问题。”
轿车沿着西苑路向前行驶，舒昀的目光跟随窗外流沙般后退的景物，忽然，她发现她的目的地——灯火辉煌的西苑食堂也随着流沙向后逝去。
时针指向六点, 校道两侧的路灯准时点亮。周遭视野变得开阔, 两条笔直的灯带引导着车辆直通宁大西苑校门。
舒昀蓦地反应过来。
她说她饿了。
所以鄢南准备带她出去吃饭。
舒昀扬起清澈的眼神, 掠过鄢南侧脸时莫名被那过分好看的轮廓蛰了一下。她定了定心神，委婉地说：
“学长, 我赶时间，去食堂吃饭就好了。”
“赶时间？”
“是的，有一个特别重要的课题项目，吃完饭要赶紧回图书馆钻研。”
鄢南默不作声地继续向前开，来到岔路口后掉头往回。
大一学生连专业课都还没开始上, 哪有做课题项目的机会。
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 总之, 她不愿意和他一起外出吃饭是板上钉钉的。
回到食堂楼下, 舒昀千恩万谢下了车，没走两步，身后再次传来车门关闭的闷响。
少女呆立在寒风中, 鬓边一绺软发被风挂上眼睫。她捋了捋鬓发, 吹弹可破的雪肤几乎立刻被冷风冻红, 清透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回望过来, 犹如秋夜中闪烁柔光的珍贵宝石。
食堂里人潮汹涌, 鄢南陪她走上略微宽松的食堂三楼, 主动找到空桌，和她一起吃晚饭，然后再送她回图书馆自习。
舒昀本来想自己走回图书馆，但是鄢南刚好要把车开去行政楼下的停车场，行政楼和图书馆毗邻，顺路又送她了。
重新进入轿车，两人身上都沾染了食堂的热气，可是气氛却愈发冷淡。
舒昀注视着窗外，目光却聚焦在车窗上倒映着的英俊侧脸，每一处线条都像上帝精心雕琢过，深敛藏锋，轮廓分明。
舒昀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她一点也不迟钝。
曾经宽慰过自己，他这人可能就是腹黑恶趣味，闲着没事戏弄她。但是现在，舒昀想不出其他理由，为什么他要主动帮她开车门，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也主动刷卡，主动拿餐具，遇到拿着餐盘横冲直撞的同学还贴心地把她护在身后。
十八九岁的女孩中，舒昀可能是唯一一个完全不期待爱情的。
就算以后她又想谈恋爱了，也不会肖想这样完美到过分的男生。
脑中思绪翩跹，舒昀的味觉也变得敏感，隐约闻到一丝极其浅淡的甜香味儿。
她蓦地想起，上次受伤了坐鄢南的车，也闻到过类似味道。
舒昀轻轻笑了笑，问他：
“学长有女朋友吗？”
鄢南略显诧异：“怎么突然问这个？”
舒昀直言不讳：“学长不久前载过别的女生吧？上一次搭学长的车我也闻到了，好像是橙花味儿，还是玫瑰？”
鄢南：“玫瑰橙花。”
舒昀摸了摸小巧的鼻尖，身旁之人忽然再次开口，语调轻而低沉：
“回答你上一个问题。有女朋友。”
舒昀指尖还停留在挺翘的鼻尖上，细密的长睫微微抖动，整个人倏地愣住了。
原来刚才是她自作多情吗
舒昀有些气馁，不是因为对方有女朋友，而是因为一向机智的自己竟然犯了错。
鄢南车开得很慢，余光瞧见舒昀美丽的桃花眼中浮现一层气恼，他莫名感到心情舒畅。
那双桃花眼忽而仰起来直视他：
“学长，你女朋友是谁啊？可以说吗？”
鄢南修长的食指搭在方向盘上，轻敲两下：
“可以。”
舒昀竖起耳朵，没想到等来一句——
“她就在副驾驶座前面的储物柜里。”
舒昀：？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惊悚，舒昀犹豫不决地打开储物柜，眼神往下转一圈，呆了呆，水润的瞳孔泛开波澜。
前不久她才得意自己鼻子好使，能闻出玫瑰和橙花的味儿，没想到这包玫瑰橙花干就是她在容州送给鄢南的。
鄢南多此一举地“解释”：
“国庆假期在容州做了点慈善，领的女朋友。”
他的声音很好听，足以做cv的那种磁性嗓音，然而“女朋友”三个字说得刺耳，舒昀压下心头的不自在，弯腰取出那包干花，左手倒右手地把玩。
到达目的地，车窗外的图书馆是校园建筑群中最明亮的一幢。
舒昀左手攥着干花包，右手搭上车门把手，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对方先行启口：
“把我女朋友留下。”
舒昀松开右手：
“学长，这个味道不适合你。”
鄢南淡淡地平视前方：“我觉得挺好闻。”
然后他就收到了这辈子第二张好人卡。
“没想到学长竟然一点也不挑剔。”
舒昀缓缓地说，声音像露水一样泠泠清透，
“学长人这么好，应该去从事慈善行业。”
鄢南终于转头看她，深渊一般的瞳孔倒映出女孩皎洁如月的脸。
他平静地接受了升级版的慈善卡，然后问她：
“需不需长期的慈善援助？”
时时刻刻，无限供应的慈善援助。
而且只对她一个人支援。
舒昀的心脏加速跳动了几下，没有女孩能在鄢南面前抑制住心动，更何况他提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好处。
可是他俩都知道，鄢南嘴里的“援助”，是另一种关系的替代词。这种关系是双向的，你对我好，我也要对你好。这点舒昀完全做不到。
舒昀将干花包轻轻放回原位。
她柔软的腔调冷了许多：“学长，我需要你的时间非常短暂。”
鄢南仍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仅有下颌肌微微拉直了些。
舒昀现在其实不太理智。
这明明是一条前所未有的捷径，她完全可以违心地应下来，进一步利用他，榨取这个男人无穷无尽的价值。
舒昀继续说：“我甚至可以不要援助。就算你不搭理我，多冷漠都行，我自己就有办法达成所有想要达成的目的。”
不错。
原来他连工具人都算不上，就是个背景板。
直白地说完这些话，为了缓和气氛，舒昀在下车之前，又加送了鄢南一张好人卡。
短短一个多小时，鄢大少爷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虽然表示得很隐晦，但是收到的回复极其扎心。
他快被校花妹妹有心赠送的无数张好人卡扎成刺猬了。
舒昀独自进入图书馆，花了将近半小时才重新静下心来学习。
刻苦做题至深夜，夜里寒风刺骨，舒昀骑车回宿舍的路上，脸被风刮得生疼。
宿舍里暖气开得很足，舍友们都上床了，看到舒昀回来，她们一个接一个探出头，视线像明晃晃的探照灯。
还没等舒昀开口说话，范诗诗哀哀戚戚地问她：
“昀啊，你是不是和鄢南学长闹掰了？”
舒昀一惊：“你从哪听说的？”
等等，他们根本没在一起，何来闹掰一说？
范诗诗：“今天下午我还在快乐地磕cp灌水，晚上再打开论坛，没了，一切都没了。”
最近一段时间，鄢大少爷的公关团队独独放过鄢南和舒昀的cp相关帖不删，这也使为数不多的cp粉在两边数量众多的唯粉的强势打压下依然能够茁壮成长，甚至越舞越精彩，风头一度盖过唯唯诺诺的唯粉阵营。
然而，今天傍晚，所有cp相关帖集体消失，公关团队重启屏蔽词“鄢南”一刀切政策，cp粉一朝回到解放前，历时多日舞出的高楼热帖付之一炬。
范诗诗捂着胸口心痛难抑，向悦则是气不打一处来：
“帖子被删之后，鄢南学长的嘴臭迷妹们又开始到处造谣，说昀昀倒贴不成反被踹，恶心死我了麻的。”
舒昀从始至终没什么反应。
洗漱完熄灯爬上床，她仰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又换了个姿势趴下打游戏。
手机屏幕淡淡的荧光映照着少女娇美而面无表情的脸。
她一上线就收到了陈炽和唐朝的组队邀请。
舒昀无视邀请，把在线状态修改为隐身后独自开启一局排位，秒选刺客英雄“兰陵王”——一个被誉为王者峡谷最恶心人、专门隐身趁小脆皮不备将其无情绞杀的变态角色。
她需要疯狂的杀戮来忘却自己今天拒绝鄢南的冲动行为。
天上掉馅饼，而我像个傻子，竟然把馅饼甩了回去。
舒昀逮着对面的脆皮小短腿连杀七次，杀得人家发全员消息骂她黄泉妖怪老阴比，还是不停手。
她一边打游戏，一边剖析自己的心。
她的厚脸皮可以支撑她利用周遭可利用的一切，所以她绝对不是因为想要自力更生自强不息才拒绝人家。
难道是害羞？可她现在对鄢南并没有恋慕之心，顶多偶尔被他盛世美颜迷一迷心窍，每次不超过十秒。
对面的脆皮小短腿们被她阴得心态崩了，直接点了投降。
舒昀还蹲在草丛里准备阴人，画面一转，敌方水晶在她眼前轰然爆炸。
舒昀蓦地想通了。
她不是自强不息，也不是害羞，而是隐约意识到危险之后自觉地发动了防御系统。
尽管现在的她意志坚定演技超群，然而舒昀潜意识里认为，一旦陷入和“那个男人”的双向关系，她极有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该死，原来她是怕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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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天，鄢南晚上没有回宿舍住。
富豪少爷房产遍地，鄢南在学校附近的高档小区就有一间逾两百平的豪华公寓，偶尔晚上赶不及在熄灯前回校，他就住在外面的公寓里。
公寓样样好，唯一麻烦的一点就是上学不方便。大二课程紧，还得抽空打篮球，所以鄢南大部分时间还是选择住宿舍。
这天中午上完课回去午睡，乔岳七手八脚地把搭在鄢南椅子上的大衣抱走，恭敬说：
“您请坐。”
唐朝背对着他俩正在打游戏：
“鄢南，昨天看你桌上那株虎皮兰快瘪了，我给它浇了点水，搁阳台外面晒太阳。”
鄢南：“嗯，谢谢。”
陈炽也在打游戏，低头说：
“前段时间看你照顾的挺勤，怎么最近都不管了？”
鄢南脱下外衣，平淡答：“忙。”
陈炽：“作为咱宿舍唯一一盆存活时间超过一个月的植物，我衷心希望它长命百岁。”
乔岳坐在桌上和女朋友微信聊天，黑白分明的凤眼笑着眯起：
“我感觉我和小彤在一起的时间会超过所有前任，你也祝福祝福我呗。”
小彤是乔岳的现任女友，对于乔少爷这样的花花公子，本次恋爱的热恋期属实算长了。
陈炽干巴巴的：“祝你和小彤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满意了吧？”
话音未落，对床的唐朝突然喊了声：“我操，euler露娜五杀了。”
陈炽紧跟着：“操！虐泉五杀全身而退？我看到了什么？”
鄢南被他俩嚷得全无睡意，最终没上床，随手在书架上摸了本投资书翻看。
被妹子带飞躺赢了这把，他俩很快开始下一局。陈炽实在忍不住，喊唐朝开了麦，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怂恿euler女神开麦说两句。
没费多少口舌，euler开麦了。
“是陈炽学长吗？声音好耳熟。”
她的嗓音嫩生生的，和游戏里一人一剑斩杀千军万马的豪气干云形象天差地别，
“还有唐朝学长？”
陈炽呆住了，英雄都忘记选，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恐龙蛋。
“舒舒昀？”
“什么舒昀？”
乔岳凑过去，然后加入n脸懵逼阵容，“你说euler是舒昀？！”
他俩同时朝鄢南招手让他过来，然而后者倚在衣柜边，静若雕塑，毫无反应。
乔岳直起腰，不懂大少爷又装什么逼呢，明明前几天宿舍夜聊的时候默认自己对校花妹妹有意思了。
陈炽嫌乔岳站太近妨碍他操作，一脚把人踹远了，转头就对着话筒兴高采烈地奉承：
“学妹你的操作太神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铁杆迷弟。”
闷葫芦唐朝也跟风：“加我一个。”
游戏里并肩杀敌多日，并且建立了牢不可破的3级“闺蜜”关系，现在的陈炽几乎完全忘记了前段时间和舒昀之间的龃龉。
他惊喜过头了，一没注意被对面法师一套连招带走小命，忍不住“哎哟”一声。
远在另一条边路带线的舒昀飞速赶来，她沉默地操纵金色皮肤的战士御枪而行，四柄寒光凛凛的冷晖枪依次落地向前突刺，身披黑金铠甲的战士义无反顾地冲进敌方防御塔，不费吹灰之力带走敌方法师性命，为陈炽报仇雪恨，最后潇洒离去。
陈炽愣住了，在他钢铁直男的一生中，头一回感受到犹如偶像剧女主角般的备受宠爱。
他好像有点崇拜舒昀了，怎么破！
耳机里传出小学妹清甜生脆的嗓音：
“陈炽学长，你复活了，别发呆呀。”
陈炽恍然回神，呆鹅一般应了声“噢”。
游戏进程一如既往的顺利，三人一边推塔一边闲聊。
当被问到下午的课程时，舒昀说自己准备翘课，两位学长还没来得及感叹原来学神也会犯懒，舒昀紧接着补充道：“通识课的应试内容我已经倒背如流了，今天下午空出的时间要去找教授做泛函分析的课题，然后还有一篇sci的论文要跟。”
陈炽听懵了，倒是唐朝问了个问题：
“你大一就发sci？太强了吧？”
舒昀：“跟着毕业生学长一起做，三作而已。”
陈炽感叹道：“三作也很强啊！”
隔壁床位，乔岳倚坐在鄢南的床梯上，朝他挤眉弄眼：
“鄢少爷，我咋感觉比起你，舒昀对陈炽更感兴趣呢。”
鄢南漠然地翻书至下一页，侧脸如冰冷的雕塑，对周遭的苍蝇叫充耳不闻。
陈苍蝇同学绕着校花妹妹嗡嗡飞：
“舒昀，你学习这么忙，怎么还有时间打游戏？”
舒昀回答：“学习再忙也要放松身心呀。生活已经那么艰辛了，还不让人打两把游戏开心一下？”
陈炽听罢，感觉舒昀的话直抵心扉，仿佛对方是他心有灵犀的孪生亲妹。
手机屏幕上方忽然跳出小刘海消息栏。
宋瑜：【在干什么？大半天都没动静】
宋瑜：【又打游戏是吧？】
宋瑜：【五分钟内不回复就拉黑。】
陈炽伸出食指将消息栏往上一撩，眼不见心不烦。
游戏中，他再次因为走神惨烈阵亡。
蹲在阴间等复活，陈炽长长叹了口气，嗓音微哑地问舒昀：
“舒妹妹，如果你男朋友经常打游戏，偶尔忽略了你也不能算忽略吧，就是回消息慢了点，你会不高兴吗？”
平缓低沉的一句话，莫名勾得鄢南抬起了头。
干燥的拇指指腹摩挲着书面，鄢南淡然地扫了陈炽一眼。
她就等这个问题吧。
终于等到这个问题了。
舒昀翘起另一条腿，微微向后拉伸肩胛，柔美的桃花眸匿进长睫阴影之中。
“怎么会不高兴。如果我喜欢他，而他玩游戏很开心的话，我为什么不陪他一起玩呢？”
陈炽戴着耳机，鄢南听不见舒昀的回答，但从陈炽的反应中可以猜测一二。
一杯上好的西湖雨前龙井，他一饮而尽。
这把游戏结束，学神妹妹学习去了，陈炽和唐朝也准备歇会儿。
周五是鄢南生日，乔岳问他准备怎么过。
鄢南：“和去年一样。”
高级会所包一间vip房，兄弟几个摇骰子唱歌喝酒，转眼就过去了。
乔岳：“今年可不一样昂，今年你有舒妹妹了，肯定要请过来一起玩。”
鄢南把书一合：“不必。”
“你这人。”
乔岳朝他扬了扬手机，
“我想带女朋友一起去，得多叫几个女生，不然她没伴。”
鄢南面露倦色，本就深刻的双眼皮被倦意扯得更宽：
“随你。”
“随我？到底谁过生日啊喂！”
乔岳喊他，可鄢南已经背身爬上了床，躺平任嘲。
乔岳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不对，这几天都有点怪。
虽然大少爷原本就是疏离淡漠的性子，但是最近隐隐有目空一切，即将羽化登仙的趋势。
作为好兄弟，乔岳决定，必须把校花妹妹请过来救救他，打上一针强心剂，将他留在美好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