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几天不见,这位本就长得很老的老院长居然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十岁，长长的亚麻色胡须略有打结，无力地垂着,原本有神的那对眼睛也全然失去了神采，浑浊不堪。
杰士邦拄着木拐杖,在四周飞刀利箭般投射而来的目光和讽刺话语中慢慢上台,对讲台下的学生和家长们鞠了一躬，以示歉意。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杰士邦这两天确实是太累了。
作为一只一百五十多岁高龄的树精灵，他一直默默守着学院所在的这方土地，这块地是他很小的时候,他母亲从魔兽手中救下当时外出历练的王子而得到的奖赏,一开始母子俩只是想做绿地使用,多种一些他们喜欢的树。
后来，杰士邦无意中发现，年轻人类聚集的地方有利于精灵延长寿命,这才做出了将绿地改造成学院的决定。
至于名媛学院的这个点子,还是当时他母亲救下的王子提出的建议，在王子的帮助下，这间学院也曾是个正儿八经培养淑女绅士的地方,那些优秀学员后来很多都成了皇室贵族的结婚对象,甚至王子的王妃都是这里的学员。
这间学院本来可以走得更远,只可惜人类的模仿能力太强大，在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小淑女养成班”“嫁皇室培训班”等跟风者的影响下，由于这里的位置本就离王都较远，杰士邦母子俩在经营管理方面又不如人类,所以很快就被遗忘了。
在他们和皇室唯一的联系——王子的离世后，没了皇室的直接支持,这里就更加没落。
几年前，就在杰士邦心灰意冷，打算彻底关闭学院时，杜蕾丝出现了。
她刚因失手电死了学生逃到这里，想着躲上几年再回王都，杰士邦见她业务能力不错，便慢慢将学院全权教给她管理，自己只做个挂名院长，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很少出现。
杰士邦没想到，杜蕾丝竟是以这种方式“管教”学生的，怪不得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一个个都变得那么听话。
这两天，这位老院长前后跑了好几趟警察局，又为了今天能讲话不打结而做了不少准备，可把他这副常年不动弹的老骨头累坏了。
事实证明，事前准备无论如何都是有用的，他今天讲话不仅没有打结，面对着下面这么多人，甚至还能面不改色手不抖，只要他不说，就没人能看出来他正在犯社恐，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他以不快不慢的语速讲述了学院的历史、发展，以及聘请杜蕾丝当副院长的契机，最后结尾点出最重要的题：要怪就怪她，这件事和他老杰士邦没有任何关系。
讲话完毕，人们消化了一下其中蕴含的大量信息，接受了他的说法，并开始讨论赔偿问题。
就在周围被拍卖似的叫价声包围，杰士邦开始冒冷汗时，一道与众不同的冷静声音响了起来。
“杜蕾丝知错了吗？”
娜塔莉娅开口问完，果不其然吸引了全讲堂人的目光。
杰士邦也看向她，无奈而又缓慢地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因为经她管教的学生确实听话了不少，家长们都很高兴，她说，相比大部分喜人的结果，过程中的痛苦和偶尔发生的意外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这种发言无疑会引来所有人的讨伐。
但出乎意料的是，现场出现了片刻诡异的沉默。
原因在于那句“家长们都很高兴”。
毕竟，有需求才有市场，如果不是那些家长们嫌他们的孩子不够听话，不够文静淑女的话，又怎么会把他们送到这里来受教育呢？
又怎么会在他们“变听话”后很高兴，对杜蕾丝高超的教学手段大肆称赞呢？
沉默了许久后，有人握住自家孩子的手，有些尴尬地说：“孩子啊，其实妈妈觉得你原来那个样子……也不错，活泼一点也很好，有年轻人的朝气……”
有人轻咳一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男孩子还是该淘气点！爸爸年轻的时候也不懂事……”
类似的声音陆陆续续响起，原本是院方的认错大会，现在竟像是成了家长的认错大会。
哈维尔听着这些声音，不禁心里愈发地发虚，不敢看身旁的娜塔莉娅。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为了让她多和人类接触，多交朋友，才把她送到这里来的，而另一方面，他一开始确实是嫌她总是光着脚跑来跑去，上蹿下跳，不够淑女来着。
握了握拳，他还是决定认个错，抿了抿唇对她道：“我错了，我不该嫌弃你的……其实你原来那样也很好，我也、也很喜欢。”
娜塔莉娅歪了下头。
有人对自己的孩子说：“妈妈对不起你，孩子，你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比起虚假的听话，他们还是更想要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孩子。
可那人的孩子却沉默了。
有在学院待了两年多的学生问自己的母亲道：“妈妈，我在来这个学院之前是什么样子来着？我有点不记得了。”
还有人道：“我好像已经习惯现在这样了。”
在那样的强硬教育下，妥协和屈服才是大多数，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娜塔莉娅，能被杜蕾丝电击还感受不到痛苦。
少数几个仍有反叛心思的，后来都成了娜塔莉娅的朋友，因为他们在娜塔莉娅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所学院就像一把大剪刀，而学生们就像长短形状不一的纸张，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被剪成一张张一模一样的形状。
哈维尔感到一阵心痛。
他忽然意识到，娜塔莉娅好像也是这样，上了学以后变得安静老实了不少。
其实，她是不快乐的吧？
“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吸了吸鼻子，哑声道：“都怪我把你送到这里来，我错了呜呜……”
娜塔莉娅：“？”
她疑惑地问：“哈维，为什么道歉？”
哈维尔哽咽：“你不是因为、因为上了学才变乖的吗？”
娜塔莉娅感到一阵无语。
“哈维，你在怀疑我的能力？”她道：“只要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任何事，我变乖是因为你。”
“因为我？”哈维尔止住了抽泣。
娜塔莉娅点点头，“哈维不是希望我乖一点吗？”
“我、我哪有……”
“你在日记里写了，我变淑女了你很开心，哈维，别想着否认。”
“……”
哈维尔没法反驳。
白纸黑字，他确实这样写过，当时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道歉什么的已经无法消解他内心的愧疚了，他决定今晚就满足她的愿望，让她把自己吊起来拿皮鞭抽。
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不行再叫她一晚上姐姐，也许……能弥补她十分之一吧。
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才行。
他问：“那你……是真的变乖了吗？还是乖给我看的？”
娜塔莉娅勾起唇角，“哈维，不是只有人类擅长伪装。”
学习能力强如人形兵器，他们才是最擅长伪装的，只是他们不愿意，也通常不需要罢了。
娜塔莉娅对哈维尔轻轻眨了下右眼。
哈维尔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什么嘛，原来一直以来他才是被攻略的那一个。
但就像当初他没有因为她不淑女而讨厌她，他现在也并不是因为她变乖了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她本身，无论她听话与否。
就像现在，她只是轻轻对他眨了下眼睛，他就已经被撩得心脏狂跳，呼吸乱了节拍，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长在了他的萌点上，就算只是歪一下头，都让他觉得可爱到不行。
娜塔莉娅这个女孩，真的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吧？
娜塔莉娅轻轻握住哈维尔的手。
再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骨骼发出咯咯响声。
哈维尔：“嗯嗯……你干嘛啊？”
他咬住嘴唇，防止发出的声音惹来别人注意。
虽然其他人已经又开始讨论赔偿金的问题了，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没事人一样地在打情骂俏。
娜塔莉娅笑得有些俏皮：“我有点无聊。”
无聊了就捏男朋友的手玩，很好。
哈维尔认命地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又被捏了个爽，甚至还面带潮红地说了句：“宝贝，再重一点。”
娜塔莉娅简直想把他当场扑倒。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抬眼望去，将没来得及收回目光的莱尔逮了个正着。
莱尔丝毫没有被抓现行的尴尬，而是站起身，向着讲堂的后门走去。
娜塔莉娅也起身，决定跟上。
她想好了。
还是杀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开始了打寒假工的苦逼生活，前两天回家后太累了就没更，幸好下个周内就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