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在民间流行的传说故事中,恶魔通常住在森林深处阴森的古堡里，他们昼伏夜出，专门吸食人类的灵魂。
但事实上,这些信息里面，只有最后一小句是正确的。恶魔从人类的恶意中诞生,越是恶意与邪念密集的地方,越能够成为滋养他们的温床，让他们感受到舒适与快乐。
这里是一片闹市。
准确地说，是一片治安极差、环境脏乱的闹市，手握空酒瓶的醉鬼与穿着暴露的妓女随处可见,打架和斗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路过的人们表情麻木,对此视若无睹。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一团黑雾途径闹市上方的夜空，又与浓重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无人注意。
娜塔莉娅被恶魔抱在怀里,透过周身萦绕的黑雾向下看，问道：“你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恶魔努力地扇动着一对翅膀，怀里的重量使她累出了一头汗,她此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句话的深意,艰难回答：“是啊,这里睡不着的人类特别多，最适合睡神住了。”
闹市的尽头是老旧的居民区，这里的人们普遍睡得很晚，亮着昏黄或猩红灯光的房屋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倒像是漆黑夜空上洒落的星辰。
“喏，这里就是我家了。”
恶魔打开房门,里面的布置还算整洁温馨，与破旧潮湿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
娜塔莉娅简单看了一圈，问道：“你一个人住吗？没有兄弟姐妹？”
恶魔一怔，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睡神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嘛，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娜塔莉娅没说话，毫不见外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个自称睡神的生物说，女孩子不应该为了区区男人折磨自己，男人都很贱骨头，越是捧着追着他们，他们越是喜欢蹬鼻子上脸，这时候如果好好晾上他们几天，他们反而会想起你的好来。
所以她给哈维尔留下那样的字条，来到了这里。
娜塔莉娅原本并不赞同这种耍手段的做法，她喜欢直来直往，无论在什么方面。
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与哈维尔绑定之后，尤其是这几天，她似乎也变得越来越不直白，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与人类接触得多了，人类身上那些她从前不理解，或讨厌的特质，就像一颗无形的种子，悄然在她身上生根抽芽，缓慢生长，引起一系列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变化。
她存在的意义是毁灭和破坏，现在却在为了“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烦恼，甚至还违背准则爱上了自己的主人。
一个正常的兵器可能会出现这样的转变吗？每每想到这一点，娜塔莉娅都会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还在想臭男人呢？”恶魔已经收起了自己的翅膀，变成了一个人类女子的外形，只有那双紫眸与之前无异，她拉起娜塔莉娅的手：“跟我过来。”
娜塔莉娅被恶魔拉着去了地下室，走过昏暗狭小的通道，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敞开阔的空间，和诱人犯罪的暧昧光线。
天花板上排列着一道道横梁，一排绳子穿过它们，将下面的六个人类男性高高吊起，悬在半空。
“他们是什么人？”娜塔莉娅讶异地看着这些男人，“为什么要把他们吊起来？”
恶魔弯着眼睛笑了一声，在一旁桌上摆满的工具中挑出一根皮鞭，“为了好玩呀。”
这些男人们被脱得只剩一条短裤，露出的身体有的精壮，有的瘦弱，共同点是上面都有着疏密不一的鞭痕，和其他受折磨的青紫痕迹。
在他们或厌恶，或哀求的目光中，恶魔扬起鞭子，在他们的身上狠狠抽下去，他们被塞子塞住了嘴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沙哑的唔唔声。
恶魔的笑声充满了整间地下室。
一通挥舞后，她将鞭子递给娜塔莉娅，面带潮红地道：“莉……是不是很好玩？你也来试试呀。”
她的嗓音像是掺了蜜的甜美罂粟，又像是嘶嘶吐信的花斑毒蛇。
娜塔莉娅微微蹙起了眉。
说来也怪，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对哈维尔做过这件事，并且过程十分愉悦，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她只感觉到一阵生理性不适。
她抬手打掉了鞭子，冷声道：“不好玩。”
恶魔垂眸看了眼掉在地上的鞭子，也不恼，俯身拾了起来，靠近娜塔莉娅的耳边低语道：“你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好玩呢？你看看他们的表情，多痛苦呀——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难道不是一种乐趣吗？”
不，一点也不好玩。
娜塔莉娅看着这些被吊起来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他们和哈维尔的差别在哪里，他们的脸上只有痛苦、怨恨和恐惧，而哈维尔虽然疼的时候会哭，脸上却找不到一丝类似的表情，反而很……
她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似乎和他被吻时的反应差不多？总之是令人看着愉悦的。
而且如果他没有强大的自愈体质，娜塔莉娅也不会随意地打他，她会心疼。
娜塔莉娅夺过鞭子，微微推开恶魔，向着前方用力挥出一鞭——
渗人的破空声响彻耳畔，有几个可怜的男人干脆怕得闭上了眼，可下一秒，绑着他们手腕的绳子力道一松，他们的身体竟是直挺挺地向着地面掉了下去。
“你……”恶魔吃惊地瞪大了双眼，“为什么要放了他们？你该不会是在同情这些臭男人吧！”
娜塔莉娅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她迟疑着道：“因为，好玩？”
“……”
六个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恶魔，谁都不敢先动弹。
恶魔的紫眸轻轻转动，最终还是对男人们说了声滚，他们屁滚尿流地离开后，她捧着娜塔莉娅的手说：“没关系，你要是不喜欢这一批的话，我明天再去给你捉些更好的来，好不好？”
娜塔莉娅却反握住恶魔的手，垂眸直视着她道：“世界上好玩的东西有很多，没有必要非以折磨人取乐，这样不好，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语气颇有语重心长的意味。
恶魔：“……”
她哭笑不得地问：“好玩的东西？比如呢？”
娜塔莉娅想了想，“比如吃甜品，华夫饼你喜欢吗？我猜你一定喜欢。”
恶魔眨了眨眼睛。
“可是吃甜品和折磨臭男人，也不冲突呀。”她噘嘴赌气道。
“那打军体拳呢？”
“……什么拳？”
“军体拳，很好玩的，明天我教你。”
娜塔莉娅对恶魔弯唇一笑，温柔的笑容让恶魔的心脏狂跳起来。
都说笑容可以治愈一切，恶魔最开始以伊莎的身份和娜塔莉娅交朋友，是因为她觉得她们是同一种人，都是以别人的痛苦为乐的人，但在这个不掺虚假的笑容面前，真相如何竟然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就算娜塔莉娅根本不是她的同类，她好像也能心甘情愿地认了。
可恶，娜塔莉娅该不会是上天派来净化她的天使吧？
娜塔莉娅拉着她走出地下室。
恶魔忽然想到什么，酸溜溜地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不是。”娜塔莉娅顿了顿，“我喜欢你，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好朋友，她叫伊莎。”
“……好朋友？”恶魔问。
“是的，她是我最好的好朋友，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恶魔的呼吸一滞，缓缓垂下眸子，而拉着她的娜塔莉娅走在前面，极快地勾了勾嘴唇，然后说道：“你果然是睡神，我现在真的困了，可以睡觉了。”
“我……”
“晚安，睡神。”
-
即使是生活在人类之中的恶魔，也难以改变昼伏夜出的习性，在没有事做的休息日，他们通常会睡到下午才起床。
恶魔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说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她昨晚和娜塔莉娅睡了一张床，本以为她会忍不住做些什么，可她们竟然只是躺在一起手拉手聊了会天，就双双进入了梦乡，就像两个平凡的人类“好朋友”会做的那样。
现在，身旁的被褥早已凉透，娜塔莉娅已经不知去向，恶魔一边痛骂贪睡的自己，一边不抱希望地出门寻找。
最后她在打黑拳的地下场馆把人给找到了。
擂台上，少女浅粉色的头发被高高梳成一根马尾，贴身格斗服勾勒出令所有男人目不转睛的身材，恶魔赶到的时候，娜塔莉娅刚好一拳砸飞了一个彪形大汉，又双叒叕一次守住了擂，也赢得了一大笔金。
恶魔：“……”
还好昨晚没对她做什么。
像是感受到了视线，娜塔莉娅向恶魔的方向望去，冲她眨了眨右眼，又是搞得恶魔心脏乱跳。
娜塔莉娅一口气又赢了十几场才罢休，最后拎着几袋子沉甸甸的金币满载而归。
恶魔连忙迎上去：“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呀？是为了打人发泄，还是缺钱了？”
娜塔莉娅数着金币，心里计算着还差多少，随口答道：“都有。”
-
周末的美好时光过得总是很快，转眼间又到了星期一，是该回学院上学的日子了。
娜塔莉娅理所当然地没有去。
又在恶魔家里多住了三天，星期四时，她照例来到拳行打擂台。
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她在街边随手捡起一张传单，上面画着她头像的板块占据了半页纸的篇幅，短短几天，她已经在这一带出了名，人称黑拳界的“暴走小魔女”。
收官之日，她的心情格外紧张。
被助手簇拥着上台后，她照例往观众席扫了一圈，该来的人没有来，反而多了一堆举着她横幅的狂热粉丝，他们在下面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喊得她直头疼。
最后一天，还是没能等到想见的人，她已经无心比赛，下手也不再分轻重了，随手一拳几乎就要了对手的半条命，但又不至于把对方打死。
很快来到最后一场，面临最后一个对手。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是时候该认清现实了，打完这场，她就……
“下一位选手，来自群星……呃，”主持人下意识地在这个词后加了个修饰语，“群星俱乐部的哈莫格维尔选手！这位选手竟然是今天刚出道！就要挑战我们破了连胜纪录的……”
后面的话，随着银发金眸的少年走上擂台的步伐，娜塔莉娅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进入了慢动作，每一毫秒都被无限拉长，似要将人拖入铺天袭地的思念狂潮之中，某些即将被刻意遗忘的回忆碎片，挟着巨浪汹涌而来，将陷入其中的人拍打得狼狈不堪，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憔悴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娜塔莉娅不敢确定，也不想再启用解析程序，只是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这样就能透过那对澄澈的瞳仁，直达他的内心世界。
他没有穿通用的格斗服，而是用衬衫，长裤和马丁靴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配上脸上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的表情，恐怕是个人都看不出他是来打比赛的。
裁判吹响了哨子。
观众聚精会神地看着擂台上的人。
擂台上的两人岿然不动，沉默着对视。
台下有观众分析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先用眼神震慑对手’吗！看来小魔女这回是遇上劲敌了！”
“劲敌个屁！瞧瞧那青年穿的行头，我猜他其实是小魔女的粉丝吧！为了近距离接触偶像，上来凑热闹的！”
“你说得对，这一招妙啊！我也想和小魔女贴身肉搏，嘤嘤！”
下一秒，只见那位守了近百场擂的小魔女，以快得只能看见残影的速度冲向了对手！
她一跃而起，浅粉色的马尾在半空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后成功扑倒对手！把对手……骑在了身下？
“别打脸！”
哈维尔双臂交叉挡在脸前，从缝隙中露出一点眼睛，看着娜塔莉娅道。
娜塔莉娅歪了歪头，“哦”了一声，她果真没有打脸，事实上她也从没有打过他的脸，她先是照着他的胸口砸了两拳，熟悉的闷哼从身下传来，每砸一拳，他的身体就战栗一次。
然后握住他的手腕，把手臂扯直，左右开弓地往反方向拧。
“嗯嗯……”
哈维尔的身体颤得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含着泪花的眼睛却始终看着娜塔莉娅，像是要把这些天少看的全都补回来似的。
等到疾风骤雨般的暴打过去后，哈维尔用带着哭腔的颤音道：“我想你了。”
娜塔莉娅再次歪了下脑袋。
“我好想你。”哈维尔眼里的泪水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从眼眶里滑落下来，“你回来好不好？我……我离不开你。”
话音落下，他的肚子上重重落下一拳。
“那为什么现在才来？”娜塔莉娅揪住他的领子，“又在骗我。”
“我没有！”哈维尔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以为你去采矿了，我这几天找遍了全大陆所有的矿场，今天才回来……不信你闻，我身上现在还有煤矿的味道！”
娜塔莉娅有些哭笑不得。
她以轻了不少的力度再次砸了一拳，才揪着领子把哈维尔的上半身拎了起来，直视着他问：“为什么想我？”
哈维尔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是已经练习了无数遍的回答，但当真正到了这一刻时，他还是怂得不行，大脑仿佛快要缺氧晕厥过去一般。
“因为我、我、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小得和苍蝇叫似的，瞬间被冲散在观众席传来的嘈杂声响中。
但娜塔莉娅听见了。
虽然听见了。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她不解地问。
“……”
哈维尔好不容易鼓来起的勇气又泄了下去，他快要哭出来了：“不是那个喜欢……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在一起你懂吗，呜呜呜……”
滚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娜塔莉娅的手背上，她被这温度烫得缩了一下。
“可是我们之前不就是每天都在一起的吗？”她感到困惑极了，“我们住在一起，还睡在一起……”
“呜呜呜呜！”哈维尔哭得像个孩子，“不是吃住在一起，是结婚！结婚你懂不懂，是可以天天做……那种事情的，两个人的结合，呜呜呜呜呜……嗝。”
看着仍未作出回应，似乎还在思考的娜塔莉娅，他做出了这怂成兔子的一生中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把脸凑过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今日份的勇气已经透支过度，余下的额度不足以支撑他吻在唇瓣上，所以只是在唇角处蜻蜓点水般地啾了一下。
全场哗然。
裁判和主持人已经傻了。
观众台的粉丝心也碎了，纷纷咬着手中的横幅，怒骂道：
“哦！我的老天，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快把他给我拉下去！立刻！马上！”
“放开那个小魔女，让我来！”
擂台上的娜塔莉娅一抬手臂，精准接住一只向着哈维尔的脑袋飞来的酒瓶。
然后朝着它飞来的方向，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更加精准地砸中了一个人的脑瓜子。
突如其来的事故让现场陷入混乱，而这混乱之中，娜塔莉娅摁住哈维尔的后脑勺，垂头吻上了他的唇。
泄愤式的吻法激烈，夹杂着这些日子累积的纠结和思念，气势汹汹地掠夺着紊乱的呼吸和不成调的呜咽，他的身子很快便软了下去，上半身重新躺回地上，连带着娜塔莉娅一起倒了下去。
许久之后，娜塔莉娅调整了一下坐的位置。
“唔唔唔……！？”
哈维尔不可思议的目光夹杂着羞恼，隔着一层朦胧泪水看她。
娜塔莉娅也皱了皱眉，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晚了好多，评论发二十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