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徽州一片月,夜时更漏声。
陈愿牵着安若来到了巷尾准备好的马车里,她没敢跑得太快,和姜昭一样,安若从前也是大家闺秀。不管是在北陈还是南萧:世家女子,不可疾步。
等安若坐稳后,陈愿才架起车往绥王府赶去,她想赶在子时前,让失去双亲的女孩子能在清明祭奠一下父母。
倒是安若发现了马车里有充沛的干粮,不由问道:“姑娘可是要逃命?”
陈愿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在夜色中逸起清朗的笑声:“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来之前她已经想好,若顺利赎身一切照旧,若有意外就带安若亡命天涯,把人送去空隐寺避风头,然后陈愿再改头换面回来,不做萧绥的影卫,认真盯着萧云砚即可。
——看住反派,曲线救国。
归根结底她的任务只是要保护并撮合男女主角,在萧绥身边或者姜昭身边都一样,不过姜昭是世家贵女,想去她身边当影卫难度太大,更要身世清白。
陈愿便选择了做萧绥的影卫。
但这个身份的话,做许多事情会有束缚与阻碍,也容易给萧绥带去麻烦,并非长久之计。
陈愿瞥了眼腰间长剑,在秦楼的时候,她的确对那常老爷动过杀心,想挟持他为人质带走安若,但是萧绥出现了,他直接斩断了陈愿的后路,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陈愿叹息一声,对安若说:“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走,我们甚至素不相识,但在你不知道的时光里,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我曾完完整整读完《凤命》那本书,我知道你的人生宿命,喜怒哀乐,我甚至为你的死流过眼泪,哪怕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这些话陈愿不会说,她也没指望安若能够理解,却没想到,马车里传来女子端庄温婉的声音,她说:“姑娘不必解释,我信你。”
从你为我执剑开始。
安若紧了紧身上的雪白披风,明艳的面容干净无妆,她难得带着真切笑容道:“这一路走来,许多人救我,是因为对我有所图,姑娘却不一样,你是拿命想来救我,我虽然不明白,但很谢谢你。”
陈愿听言,眼眸弯了起来。
安若又道:“我观姑娘是个冷静沉着的人,在秦楼里突然出剑,是因为听说了什么吗?”
陈愿点点头:“本该和和气气的,可惜我听周围人说,那常老爷虐待女子,有特殊的癖好,不知弄疯了多少姑娘。”
这传言真假难辨,陈愿不愿意去赌,更不敢考验人性。
安若其实比她更清楚,她攥紧指尖道:“姑娘所听不是假的,甚至有女子死在常老爷的床上,那女子就是秦楼里的,不过消息被官府压了下来,用钱财换了条性命。”
“一群畜生!”陈愿低骂。
安若垂眼:“可怜那家境贫寒的女子才值五十两银子。”
陈愿心口一堵,说不出话来。
她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够苦了,也够迫不得已了,却忽略了还有许多在生活底层挣扎的女子,她们甚至没时间思考自己苦不苦。
她们受不到教育,没开悟智慧,便只能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陈愿沉默后问道:“安若,那名受害女子家中可有其他人?”
“只有一个哥哥,是远近闻名的赌徒,他亲手卖了妹妹,得了常老爷给的五十两还很高兴。”安若声音平和,眼底空洞,仿佛想起了被流放途中她那位庶兄。
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庶兄竟要安若用身体去讨好兵士,她被哥哥亲手推到兵士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就像是一件被待价而沽的物品。
幸运的是,领头的官差不碰她,说是上头有人保她。
这个上头或许就是新帝。
是萧元景。
到那一刻,安若终于确信,那年轻的帝王心里有她。
忆及此,安若的目光瞬间明亮起来,里面似乎燃着复仇的火焰,她想要回到金陵,却忽然听见驾车的少女说:“安若,以后我保护你。”
陈愿的声线清冷,音量不高,但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让安若心底竖起的坚冰再次融化。她的指尖有些无处安放,只能攥得很紧,让自己看似波澜不惊。
“可是…可是我并不好养。”安若小声道,试图打消陈愿保护她,给她容身之所的念头。
“没关系,我吃的少。”陈愿勒马停车,跳下来掀开帘子,对安若伸出手说:“你就放心留下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绥王府也没规定影卫的居所不能带家眷,实在不行,她就替安若另寻一处小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明艳的大美人走书中的老路,要陈愿看着安若再次赴死,她做不到。
“走吧,姜昭也在府中,你应当认识她。”陈愿扶着安若下来,又将马车安置好。
她们刚走不远,夜色中两道颀长的身影也一前一后踏入王府,正是萧云砚和莫惊春。
似想到什么,少年让莫惊春先去看看陈愿那边的情况,自己则去了熄火的厨房,想寻些吃食。
莫惊春一听:“帮我也带点,不挑,馒头就行。”
萧云砚皱眉:“你什么条件啊?一天吃四五顿?”
青年俊脸薄红,却是理直气壮道:“那你试试成天飞来飞去,动不动就要练剑,还要花心思保护你,这样高强度的体力活动来一套,你会不会饿得快?”
莫惊春一口气说完,有点累。
他叉着腰,不像是护卫,更像是无拘无束的江湖侠士。
是该提着一坛酒,几两牛肉,哪怕盲眼也能仗剑江湖,行舟绿水前的绝世剑客。
萧云砚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了什么才心甘情愿来到自己身边,能做的就是:让他吃饱。
“那…三个馒头够不够?”
莫惊春点头,蒙眼的黑色布条在夜风中被吹动,他立在灯下,火光明灭投下阴影,愈发显得他鼻唇的轮廓标准,线条完美,像极了陈愿以前游戏里的建模脸。
这建模脸不苟言笑,凭借直觉往月洞门走去,月华细碎洒在庭院里,空气中的花香让莫惊春的思绪有些飘远,突然,一道纤细的人影从拐角处冲出来,直直撞上青年的胸膛。
莫惊春是习武之人,肌肉坚实有力,那姑娘撞进他怀里,他纹丝不动,反倒是个子娇小的姑娘没稳住身形,往后摔倒在地。
莫惊春伸出手:“……”
地上的姑娘轻呼一声,声音温软,没有想象中娇蛮小姐的任性。
莫惊春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他已经做好被碰瓷的准备,连赔得倾家荡产,不得不和萧云砚请辞,连夜离开徽州这座城都想好了。
万幸,苗疆外的女子并非都是他娘口中吃人的妖怪。
莫惊春紧抿的薄唇松开,想要道声歉,地上的姑娘却比他更快,她努力站起来,朝莫惊春行了一个漂亮的合手礼,问道:“公子,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小心。”
莫惊春:“???”
他蒙在黑布下的长睫不自然地眨动,鼻息间不再是花香,而是这少女遗落在他胸膛的浅淡的果味,就像空山新雨后成熟的甜杏,沁人心脾。
莫惊春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快了几拍,连耳根都悄悄红了。
他低下头,脑海里反反复复全是姑娘撞入他胸膛的感觉,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
“那个……可以让一让吗?”姑娘的声音有些急促,她凝着眼前身姿修长,形如山峦的青年,解释道:“我着急去拿些东西,要赶在清明前,很重要。”
莫惊春侧身一让,不死心地问了句:“姑娘叫什么?”
“姜昭。”
她话落提起裙摆,继续往府中的库房赶去,只为替父母双亡的安若姑娘取些元宝纸钱。
这事儿原本也用不到姜昭一个世家小姐去做,可惜天色已晚,府中上了年纪的管家早已歇下,她身边的丫头盼雪又被派出去打探绥王的消息。
师父迟迟未归,姜昭难免担心,她在厅中左等右等,先等来的却是陈愿和安若,作为金陵的“琴画双绝”之一,姜昭自然是认得安若的。
是以,当陈愿提出要取些白烛元宝时,姜昭这个被世家规矩深深束缚的女孩子没有迟疑,迈出步子就往府中库房跑,她上午才去过,也是取祭拜的东西,所以很熟。
加上丫鬟盼雪不在,府中的下人都是男子,姜昭也不好意思朝他们开口。
撞上莫惊春的话,纯属意外。
只是身娇体软的姑娘并不知道,她的无心之失,对那面冷心热的青年而言却是惊鸿一瞥。
哪怕少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莫惊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抱臂倚靠在月洞门边,削薄的唇角微微翘起,似乎在低头回味。
青年头顶的月色很美,他却无暇顾及,既见漂亮姑娘,哪里还会管月色动不动人,惊不惊鸿?
莫惊春唇边的笑弧愈深,他想了许多,终于在听见萧云砚的脚步声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这位表弟的未婚妻……
好像是姓姜吧?
叫什么来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