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乌孙使节
今日的长安城门与往日不一样。
长安城共有十二道城门，其中西安门离百官朝见皇帝的未央宫较近，一般百姓是不可以使用的。
但今日，这黄门大开，且是三道大门同开。
自春秋以来，迎接外使的礼仪便是中门开、朝臣出、鼓乐奏。
比如晏子使楚时，因被引至小门进入，才对楚王不客气。
如今黄门大开，难道是有了不得的外使来临？
街道两侧早已被英姿飒爽的羽林儿郎肃清，三三两两的百姓在街尾探头探脑，将冻僵的双手缩在袖管，小声议论着，“瞧着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是哪位人物大驾光临？”
头带黑色巾帻的中年男子悄声道，“站在前头那位不是刚刚进京的杨将军和他的两位儿子么？我似乎还看见骠骑大将军了！”
一蓝衫男子也加入讨论，“了不得，一品二品的大官都出来迎接了。嘶，二位将军簇拥着的又是哪位贵胄？”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几位将领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一位青年。
隔得远了看不清容貌，众人只看到青年头戴黑色冕冠，玄色上衣红色下裳。
再定睛一看，上衣上绣着的好似就是四爪蟒！中间那位青年莫不是？
蓝衫男子瞪圆了眼睛看向另外几人，张嘴欲言。这时一名羽林郎怒目而视，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只见那盛装衮服的青年面带倨傲之色，细看之下一双眸子有几分像李良硕，但是多了几分阴柔之色，这位便是当今的大皇子李乘了。
李乘在这冷风中站了片刻，因父皇对此事极为上心，身边的幕僚又耳提面命自己决不能出一些差错，他自出宫以来便一直立着候着乌孙国的来使。
即使知道兹事重大，他还是不由得露出了不耐之色，“淳将军，林大人，这乌孙国的使者来是不来啊？”
淳鸿光闻言朝李乘做了一辑，“片刻前小吏来报，使者们应片刻即至。”
一旁佝偻着背的大鸿胪林江也好言相劝，“太子稍安勿躁。”
一旁的杨安平和杨杜松听闻此言，彼此相望一眼又低下头去。
早听闻李乘性子狂妄，目中无人，好乐律好女色。
大鸿胪年迈力衰尚且坚持要亲自迎接使节，太子平时胡闹也就罢了，在此事上竟也拎不清吗？
更何况今日乌孙国遣来使者大有深意。
汉代建朝以来，匈奴就一直在北方虎视眈眈。虽有卫霍等名将大败匈奴，但是破船尚且有三千钉，为了避免匈奴残余势力卷土重来，历代君王都做出了不小的努力。
而乌孙国，就位于河西走廊西北部——毗邻匈奴势力。
如果能够联合乌孙，那就可以切断匈奴的右臂。
但无奈的是，汉朝遣往乌孙国的使节都无功而返。
乌孙国内部势力纷繁复杂，其君主不想平生战乱，甚至有一大部分贵族是倾向于支持匈奴的。
前朝皇帝为了体现诚意，还将一名公主嫁给乌孙君主，匈奴势力听闻后也遣派一名单于女子嫁给乌孙君主。
最后那名公主也只被立为右夫人，单于女子则为左夫人。匈奴以左为尊，乌孙势力的态度可见一斑。
而如今，乌孙国遣来使者，证明他们内部的势力出现了更迭，态度发生转变。
此次乌孙遣使者来汉，说不定就是一次联手歼灭匈奴势力的大好机会，所以皇帝格外重视，派遣两位将军陪同皇子迎接使节，想向来使展示大汉雄壮巍峨盛世，以国力说服他们。
杨安平和淳鸿光为官多年，听到此话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杨杜松性子内敛，从不给人以脸色，倒也看不出脸色有异。
只有年轻气盛的杨川谷，还没学会收敛脾性，当下眸子就显示出几分不屑来。
因少时身子弱，他平时花在书房的时间远比兄长与幼妹花在练武场的时间长，加上天资异禀，他便将匈奴语、乌孙语及安息语都学了一遍，因此陛下特命他为译官令，与另一名年长的九译令负责此次乌孙来使的翻译事宜。
本来杨川谷站在李乘等人的背后，此等举动应不会引起注意。
但是不巧的是，李乘身边的一个官奴无意间发现了杨川谷的神色，悄悄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上两句，李乘望向杨川谷的眼神竟阴狠地像渗了毒的蛇信子。
众人皆知李乘好大喜功，也时常耽于美色。但少有人知道的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是睚眦必报。
此时不知道已经和李乘接下梁子的杨川谷觉得浑身发毛，抬头望去，只见李乘和随从说了什么，心下只觉怪异。
远处渐渐传来一阵悠扬的驼铃声，声势浩荡的一队人马出现在城门处众人面前，将这一个小插曲揭了过去。
李乘掸了掸袖子，转瞬间不耐之色消失不见，只见他向前几步，俨然是岿然肃立，远远便向来使做了一辑。
这姿态与方才判若两人，也正是这般作势，他才能在官场和京城花丛流连而不败。
剩下人等随即也随李乘一同行礼。
此次来遣汉朝的使节中，地位最高的是乌孙国君主的侄子左大将昆归靡以及辅助大臣都尉乌屠。
乌孙国来使人人生得赤发碧眼，须发旺盛，身形高大，披着形形色色的旃裘。
昆归靡赶紧扶起李乘，又叫众人端端正正地给太子等人行礼，这才一同启程觐见皇上。
夜晚，未央宫灯火通明。皇帝为来使召开了盛大的宴会，展示了最大的诚意。
宴席上，九译令正在朗声诵读乌孙来使的进贡，杨川谷在案后提笔记录。
“良驹十匹，骆驼五十匹，玛瑙五对，香料十斛，夜明珠”
都尉乌屠几壶佳酿下肚，脸色如常，喝惯了家乡的烈酒，这长安美酒的威力不过尔尔。只见他踱步向前行礼，似是有话要讲。
九译令适时停了朗诵的声音，杨川谷也停住了笔尖。众人的目光向乌屠看去。
“陛下，方才大人读到了我们进贡的礼品，但有一样特别的礼物——并没有写在名单上。”
杨川谷在一旁给众人转述，“为得到这份宝贵的礼物，我族英勇的武士甚至身受重伤”
端坐在皇位的天子不似儿子和胞弟的俊秀，相反，他显得有些老态，眼角稍稍下垂，眼神也不恢复年轻时的清明。
皇上听得来了兴致，哈哈一笑对身旁的皇后说：“是什么宝物竟不能与汗血宝马一类相提并论？我倒是来了兴致了。”
皇后端庄笑笑，刚想开口，就听见下首一娇俏的声音响起，“陛下治国有方，自然应得这世上不凡的宝物！”
正是圣眷正浓又诞下二皇子李越的如美人。
越，又有昂扬超越之意，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喜爱可见一斑。
玉夫人身侧就坐着抱着二皇子李越的奶娘，皇帝朗声道：“来啊！让越儿也瞧瞧这份神秘的宝物！”
而那八九个月大的襁褓竟好似听懂了一样咯咯笑了起来，一时气氛其乐融融。
乌屠拍了拍手，有一随从送上一只毛茸茸的“未知动物”。
这只小动物鬃毛呈淡金色，眼睛细细但是炯炯有神，好奇地看向四面。
“这是狮子的幼崽，是草原的王者，代表着无上的力量与威严。草原的勇士们都以能得到一头凶猛的狮子为荣！它甚至可以让百兽之王闻风丧胆！”杨川谷继续转述乌屠的话语。
大伙本来看到一只形似小狗的四肢动物，觉得乌孙使者大费周折要献出的宝物就是这个？
但听到他对狮子的评价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皇帝在上林苑就养着一头勇猛的老虎，性情狂暴，一日可吃一两只羊，动作迅猛无比，等闲之人不能接近，之前这头老虎还伤过不少人。
皇帝一听也觉得惊奇不已，这一个看上去软乎乎的小东西果真有这样的能力？
他下令将苑林的老虎带到殿上一探究竟。
而当笼中凶猛的老虎见到这只狮子时，果真就伏地不起，惹得众人啧啧惊奇。
此时李越见了老虎和狮子非但不害怕，反而在奶娘怀里挣扎要往这边过来。
皇帝也看到了，亲自接过李越向狮子走去，最后李越如愿以偿地摸上狮子软软的小脑袋，小狮子还伸出粉糯的湿漉漉的小舌头舔了舔李越的脸蛋。
“小皇子尚在襁褓就认识得宝物，胆色过人，日后大有可为。”杨川谷脸不红心不跳地将使节这句响响的马屁拍了出来。
那位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儿女被夸赞？即使知道有时候只是恭维之词，但也不会惹人反感。
玉夫人心里得意非常，皇帝也逗弄着李越说道：“不愧是朕的儿子。这份礼物朕喜欢得很，就赐给越儿吧，等他长大了在给这狮子起个威武的名字。”
玉夫人一脸赢了一场漂亮仗似的站了起来谢恩，以太子之礼迎接使臣又如何？最后的赏赐不还是越儿的？
李乘的冷笑声和皇后的郁色就掩盖在这觥筹交错声中。
父王他怎么就不能多看自己一眼？哪怕多一眼？今日得以迎接使臣还是母亲苦苦央求得来的，结果呢？我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满意？
李乘的眼神渐渐变得阴沉起来。
此时一沙哑而虚浮的男声响起：“看来二皇子生而异像倒是真的了。”
原来玉夫人怀孕之时曾言梦见一仙人化龙钻进自己的肚子，皇帝闻言大喜，这可不就是天大的祥瑞？
杨安平和杨川谷抬眼望去，开口之人正是李彦兮的父亲——李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