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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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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灰白瓦面上,发出滴答声响。

    站在雨中的男子身姿挺拔,一身锦缎玄衣早已全然湿透,却丝毫不显狼狈。只静默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朱红大门,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血丝遍布眼底,尽是厉色。

    过路的三两行人皆是胆战心惊,即便心有好奇也只是匆匆瞥过,不敢多瞧一眼。

    他此生最厌下雨天,却情愿站在雨中等她,无论她会不会出来,他都等。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上天垂怜,抑或是宅邸的主人垂怜,府门终于打开。

    男子通身的凌厉之气霎时被温柔占满,他眼眸一垂便要踏上台阶去将来人拥进怀里,可才刚凑近,一只柔软的小手便抵在了他胸膛,阻挡了他的亲近。

    被推开后却也不恼,只是显出些与外表极为违和的委屈来,仿若是被谁欺负了一般。

    可若他不愿,谁又能欺负得了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来,阿瑾,我……”

    我什么?我不该同你置气,不该伤害你身边的人。这些话他想拿来哄她,却绝非真心悔过。

    便是再来多少回,同她有过干系的那些男人也必须得死,不过是明里暗里的区别罢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叫她知晓了那些肮脏。

    可这道歉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面前女子显然都不想听。

    她一袭黛色齐胸襦裙,发间金玉步摇色泽莹润,流苏低低垂着,随风而摆。纤长莹白的颈子裸露在泛着凉意的空气里,脸被微倾的油纸伞遮去半边,更添几分清远的朦胧美感。

    檀口微张,她极为不屑地打断了他:“我早便说过,不必再来寻我,你是听不懂人话不成?”

    “可你也说过想要我日日陪在身边,”他唇角紧紧抿着,一字一句认真道,“阿瑾,你说过,你喜欢我。”

    那女子像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倏然笑出声来。她声音本就娇媚,此刻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更为撩人。

    “可我现下喜欢别人了,我既早与你说清,你便不该再多管闲事。我喜欢谁,同谁在一起,都与你无关。”

    她垂眼转了转伞柄,水珠四溅,溅到男人深刻的眉骨上,他眸光霎时森冷,剑眉紧蹙,一步一步拾阶而上,逼视着她。仿佛这样做便能叫她害怕,收回方才说出口的话。

    可女子非但不怕他,反而要在这燎原之火上平浇上捧油。

    她唇角轻轻勾起,“你想要的,可从来不只是喜欢。”

    “他们有人贪图我的美貌,有人贪图我身上的圣宠,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子钦,唯独你,贪图爱。”

    “未免太过,”她低笑一声,眼神却飘无,“不自量力。”

    话音刚落便被一股强力拉了过去,油纸伞在地上打了几个转终于停住,她从台阶跌落,直撞进他怀里,踉跄之中裙底那双藕色绣鞋被溅了污水,实实踩在那玄色云纹靴上。

    熟悉的松木香扑了满鼻,她浑身湿透,被男子紧紧拥着,更是冷得浑身僵硬。

    怎么挣都挣不脱。

    他身量极高,此刻折着身子抱她,全然不顾发泄般在他鞋面上乱跺的小脚,只是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喷洒,他几近病态地用下巴轻轻蹭着她脖颈,口中喃喃道:“阿瑾便只爱我,不好么?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只要你爱我,只爱我。”

    “让你做什么都行?”她好笑道,“我若是要你日日匍匐在我脚下,跪着伺候呢?”

    脖颈间的痒意骤然消失,男子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大掌。就在她以为他会愤然离去再不会纠缠之时,他往后退了一个台阶,而后膝盖缓缓下弯,带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

    那女子瞳孔紧缩,在他膝盖着地之前狠狠将人推了下去。

    他没设防,被推得直直后仰,越过最后一级石阶摔在了地上。

    对上那张愤怒而轻蔑的脸,他眼尾都有些泛红。

    只见女子莲步轻移,俯下身来扣住他棱角分明的下颚,轻嗤道:“执掌禁军令的怀安王,平定辽东的镇国大将军,还真是……”

    她故意顿了顿,舌尖抵在尖尖的虎牙上,轻轻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下贱。”

    ……

    沈长空骤然惊醒,冷汗顺着额角流下。

    梦中那人,即便是不露脸沈长空也知道是谁。

    可他已经许久未曾梦到过她,或是离长安愈发近了起来,才又做了这乱七八糟的梦。

    坐在榻上缓了片刻,沈长空眼神才逐渐清明起来。可那两个字总盘桓在他脑中,叫人心口憋着股郁气,难以消散。

    他一时竟分辨不清她一脚踢开他的情景,到底是这梦里还是现实中的更加难堪。

    掀开寝被行至窗边,一阵凉风吹来,将被遗漏的那句“平定辽东的镇国大将军”尽数灌了进来。

    平定辽东是真,可这镇国大将军,他还没有这封号。

    沈长空从客栈二楼往下望了望,地面干燥洁净,哪里有下过雨的痕迹。

    果真只是场梦罢了。

    ——

    未时二刻,曲江池。

    微风四起,碧波微漾。一处画舫上歌舞升平,里头尽是些借着大好春色把酒言欢之人。

    推杯换盏间,不知是谁先起头问了一句:“昨日沈少将军回城,你们可去看了不曾?”

    登时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回道:“自然是去看了的!沈少将军佑我东阳,昨日一身铁甲策马率三千精骑行在那朱雀大街上,整个长安城无人不为之血液沸腾,那是何等的威风!真乃我东阳战神也!”

    这人说到兴起处,将手中的三足金樽随意放在一边,唾液横飞整个案席,惹的在座各位无不暗暗往后退了退身子。

    更有一小郎君抬手摸了摸那如玉面颊,方才他只觉脸上一凉,转瞬即逝,也不知是错觉还是这人口水真蹦他脸上了。

    “要说这战神,沈少将军着实是当之无愧,就是沈老将军还在世,恐也不及他这从小病恹恹长大的儿子。”

    “病恹恹?此话怎讲?”说话的这位满面疑惑,这立下赫赫功劳的战神将军,竟是个病秧子不成?

    “唉,兄初来长安有所不知,当年沈老将军镇守辽东,将侧妃同次子都带了去,我们少将军那时体弱,同王妃留在怀安王府,后来王妃积郁成疾而逝,少将军就被圣人接进了宫。”

    许是说得有些口渴,他吞咽了两下接着道:“说来也怪,自进了宫,少将军的身体竟是一日日好了起来,十六那年便已掌管了禁军令。再后来,沈老将军战死沙场,少将军袭了王位,又自请带兵,这才成了如今的少将军。”

    “原是这样。”

    “你们说,”又有人开了口,兴味堆了满脸,“明日庆功宴上安阳公主同少将军碰了面,会不会干柴烈火,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可别了罢,当初闹得那样难看,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人都干不出再去吃这等屈辱回头草的事儿。”

    旁边有人附和道:“是呐,再者说了,少将军正是青云直上步步高升的好时候,娶谁也不能娶公主啊,这不是自毁前程么?”

    几人碰了碰酒樽,正打算换个话头来说,却见一身着白衣、体型瘦弱的男子提着鎏金莲纹执壶步伐不稳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清醒时还勉强装上几分的礼节却是半分也无了。

    这人是礼部侍郎家的二郎,名叫王文远,长了一副清流书生的正经模样儿,却是最爱往那平康坊里头钻,甚至连强抢民女的事儿都干过不止一次。

    当然,在他老爹眼前又是另一副嘴脸了。

    只见他又猛灌了几口清酒,醉醺醺高声道:“说到这安阳公主,谁不知她美艳娇纵驭男无数,这样骚的女人,该是何等的销魂滋味儿?”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酒嗝儿,令人作呕的气味也随之传来——王文远这厮吐了一地。

    一阵凉风吹起,那味儿霎时飘散,众人皆是掩住了口鼻。

    可王文远浑然不觉,抬手拿袖子往嘴边随意一抹,迷离的小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个极为猥琐的笑来,“可真真是个荡妇,终有一天,王某也要去试试这最最尊贵的东阳第一美人的床上功夫。”

    画舫上依旧喧嚣热闹,可这一隅却陡然鸦雀无声,静得瘆人。

    听了这话,哪儿还有人敢在这席上多待,顷刻间便如躲避瘟疫般慌忙起身,四处在这画舫上寻找新的容身之地。

    方才王文远那一番话指不定多少男人都在心里想过,可敢说出来的却是没有一人。

    毕竟那安阳公主荣宠加身,是当今圣上一手捧到天上的金枝玉叶。

    此等大不敬之言,传了出去轻则杖刑,重则毙命啊。

    王文远今日之失态,可见真真是醉得不轻。

    这厢王文远还在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说自话,句句不堪入耳,肮脏至极。

    却没瞧见一梳着双丫髻的黄衣婢女与人流分开拐进了旁边那隔间里。

    “咚咚——”

    伴随着娇娇软软的一声“进”,枣红雕花木门吱呀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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