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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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后, 云闲睁眼,船上已经没有了姬融雪的身影。
她在外躺了一夜,浑身酸疼, 迷糊掀开毯子,道:“走了吗?”
“走了。”宿迟也不知是不是守夜守到现在,倚在船边, 道:“她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云闲伸手去拿, 拿到就笑了。
手里一团扎扎实实的棕狮毛团,摸着软却不松散。姬融雪的毛本来就不长,也不知道这小毛团得是薅了多久才薅出来一个, 不大, 甚至连掌心都盖不住。
云闲莫名眼前浮现起一个画面。姬融雪每次一烦躁一犹豫,就开始去薅自己尾巴上的毛。到底该不该信任,要信任……不信任……要信任……几个月下来, 毛球也就做好了。
“这样看来, 大小姐毛发亮泽, 毛尾一点都不分叉,做毛团也不一定比雪狮差。”云闲笑了笑, 将棕狮毛团收进储物戒里, 隔出一块小角落放好, “掌门服上面的毛领全是雪狮毛, 这个也该换换了。”
掀开毯子,里头全是姬融雪身上的冷香,云闲动了动被压麻的腿, 两个人就骨碌骨碌往外滚, 她眼疾手快抱住了乔灵珊的头, 风烨一头撞到船壁, 瞬间痛醒:“谁?!有人袭击!!”
大家都醒了,祁执业反倒睡了,还抱着那酒壶,现在浑身都是酒味。
一天一夜,宝船已然即将踏出锻体门的势力范围,来到了小石镇。此前被灭门的那一散修府邸也拆开了封条,门口堆着不少家伙什,看样子是有新住客搬进去了。
乔灵珊醉眼朦胧道:“这么快吗……?难道不觉得有一点……有一点不好?”
要是有灵体盘桓不去,云闲一行人早就可以发现了。确实没有灵体,可对于一般修士来说,这毕竟算是一个凶宅,若不是没有选择,谁也不会住到这里。
薛灵秀喝了酒,早上起来却还是衣衫整洁,换了身衣服,甚至还重新束了发冠,道:“那是道士。”
云闲一看,进进出出的确实是一门小道士,顿时哑然:“挺好的挺好的。”
术业有专攻。人家就是干这行的,还怕什么凶宅。
一行人顺着来时的路径离开小石镇,路上又敲开了不少被冻在街上的冰雕,修士从里头跳出来,还是熟悉的大碴子味:“哎哟妈!冻的不行了!这天气咋越来越冷啊?!”
乔灵珊心想,幸好大小姐口音不重。不然跟冷艳这俩字基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喂,你们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啊?!”江兰催在底下的渔网里闻了一晚上酒香菜香,还被上了禁言符,都没人理他,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在下面怒道:“我说了我不回乾坤城!你们非要把我带回去做什么??”
“江奉天前辈说要把你带回去。”云闲道:“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找你爹去。”
“把我带回去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江兰催阴郁道:“我就不能站着?”
云闲说:“可以啊。但是你的身法太潇洒,太帅气,太诡谲了,我怕你逃跑拦不住,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兰催兄,你就稍微谅解一下吧。”
江兰催一下子没了声音:“……”
风烨弱弱道:“江道友,你的心思真好猜啊。”
“你谁啊你?你什么时候在这的?”江兰催又在下面奋力挣动起来:“放我出去!我承诺,我不会跑。行了吧?警告你们不要不识好歹,我的承诺有多值钱你们懂不懂?!”
懂,是肯定不懂的。
在场的人除了剑阁三人组,谁还缺钱?
但在江兰催的强烈抗议下,云闲还是放开渔网,把他捞到甲板上来了。
云闲一行人正在往乾坤城赶去,路程仍需两天。
“你们小心点吧。”江兰催上了甲板,语气好了不少,将身上的落雪擦了,冷道:“就算同样是去乾坤城,到了城门我就与你们分道扬镳。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进去的。”
云闲:“为什么?”
“你以为消息的传递要多久时间?更何况是锻体门这种庞然大物。恐怕现在四界都知道了,继位的不是裘丹,也不是裘卓,两人都死了,反倒上位的是爆冷门的姬融雪。再加上还有南荣红一事,现在每一个相关的人都处在风口浪尖。我看不止那什么大小姐这一两月有的忙,你们也有的忙了。”江兰催漠然道:“引人注目对你们来说不是坏事,对我来说可能会死人的。”
风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刺客首领。”
乔灵珊:“完全看不出来。”
江兰催恼羞成怒:“……闭嘴啊!你们真的很烦!!”
恶人自有恶人磨,风烨和乔灵珊在跟他说话,云闲缩在船角,又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宿迟道:“又在想什么?”
云闲深沉道:“在想一些,很深奥的东西。”
首先,就是那本魔书。由书,她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储物戒里那本已经被歪到了千里之外的《纯情魔女火辣辣》。这本书到底是从何而来?虽然她想过,是不是蚩尤的诡计……但这明显,是和蚩尤站在相反面的一方。以云闲的性格,不跟仲长尧对着干才是有鬼。可是“这一方”,又是“哪一方”?
其次,她一直有一种隐隐的猜测。那就是,仲长尧手上,是不是也有一本和自己类似的书。仲长尧平日里的表现,一点也不像一个往后能成王的种子。心浮气躁,变通不及,除了浑身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气运和莫名其妙要投靠他的各色美人之外,云闲当真看不出此人身上还有任何优点。
但仲长尧却一直都有一种谜一般的自信。仿佛全世界都掌握在他手里,他一定会成功。自然,云闲也不能排除这是他本性的可能,毕竟修真界里这种男修并不少有,但,他手里若是真的有那本书呢?
那么问题就来了。
先后是如何排的?是气运先汇聚于他身,再有了这本书,还是先有这本书,气运才到了他的身上?这两者情况所代表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师兄到底是哪款剑,本体是不是身姿也如此曼妙,但云闲怕被揪去再练两个时辰剑,还是暂且先不问了。
“对了。”云闲伸长了脖子问,“江道友!听说你和仲长尧是朋友啊?”
她还记得此前舒九尾说过,江兰催和仲长尧平日里好的跟亲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喝酒生事。
江兰催道:“仲长尧?”
“是啊。”云闲形容道:“就是长得很瘦很矮,一脸衰样,肾虚无比,拿着一把破烂碧水剑,一说话就让人很想抽他嘴巴的那个,仲长尧啊!”
众人:“……”
夹带私货太多了吧!仲长尧再讨厌也不至于这样!
“似乎有这么个人。”江兰催回忆了半晌,才无所谓道:“算不得朋友,只是偶尔在一起喝酒。喝酒,和谁喝不是喝?更何况他还爱买单,也不知是不是嫌钱烫手。”
“那舒九尾你记得吗?”可怜的仲长尧,痴心错付,云闲道:“你跑去妖族刺杀长老,她当时也在场。”
江兰催被问烦了:“每个任务都要记得的话,我还要不要做别的事了?”
云闲不问了。反正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但还是想说:“兰催兄,你真的不考虑把刺客组织换个名字吗?十三香,听起来真的很像烤串店,还是不怎么好吃那一种。”
风烨:“就是就是。”
江兰催道:“滚啊!!!还有别叫我兰催兄,我俩说不准谁大呢,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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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转瞬而过,一行人看着窗外景色由雪原变成荒地,极北之地的雪被留在船后,逐渐消失踪迹,再也追不上了。
虽然冬天已经来临,但城外的雪比起锻体门的雪,简直堪称温柔。风也没那么刻薄,不再一呼啸就要刮掉人一层脸皮,云闲隐隐约约看见了乾坤城的灯红酒绿和绵延不断的各色招牌,恍若隔世。
在锻体门也就待了将近一月,现在看见满目绿色的乾坤城,当真是很不适应。
乾坤城也不是四季如春,但配得上在此城生长的景观植物,每一个都身价昂贵,花了大价钱去维护,一年四季落花的都有,更何况只是四季翠绿呢。
快要入城门,江兰催将脸蒙上,短促地说了句“到时汇合”,两指并于唇前,就在船上“砰”一声,霎时,凭空消失!
不愧是刺客,竟然还有此等技术!云闲一惊:“大师兄!这身法好帅!我也想学这个!!”
宿迟一指船侧,云闲伸头去看,江兰催正在船沿下视线死角处缓慢爬行。
宿迟:“还想学么?”
云闲默然:“……不了。轻燕点谱挺好的。”
乾坤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冬日来临,富有商业头脑的商贩把茶摊换成了面店,设了阵法驱寒,还有像是小火锅的吃食,众人在外头围坐,吃的热火朝天,汗流浃背,香飘四里,引得路过的人都馋。
云闲出示关契,进城。
宝船开进,众人齐刷刷抬头,在看到船头的云闲一行人,眼中难掩震惊之色,视线跟着移动,更有甚者,筷子都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差点忘了去捡。
不会吧,消息真这么快?云闲咳嗽两声,装模作样道:“倒是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大家看看就得了,有想要签名的直接和我说!不要拥挤,人人都有份!”
那些人的视线一动,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乐道:
“快看!这个人在地上开船!还从城门口一路开进来!!”
“竟然还有渔网??认真的吗?喂,道友,你要去哪捕鱼?城里的湖都冰封了!你是要卧冰求鲤吗?”
“怎么能搞笑的如此认真!哈哈,哈哈哈哈!!”
云闲:“…………”
她黑着脸回头一看,整个船头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原本风烨还站在她旁边的,现在也迅速抱头蹲下,反应相当敏捷,云闲咬牙道:“你们怎么回事??”
只能同甘不能共苦是吧!
宝船在雪原上乘风破浪这么久,她习以为常,都忘了这玩意儿在陆上跑是有什么不对了。
薛灵秀大觉丢人,无奈道:“此次回去,我去拍卖场弄辆马车给你,别再惦记这船了行不行?”
“不行!”云闲气道:“都给我出来!!”
“……”
萧原正在悬宝阁内如坐针毡,腿不知往哪放时,蒙面下属匆匆而上,
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
“什么?云闲到了?”萧原立马就要开溜,“那我马上就下去迎接——”
萧芜:“迎什么迎?”
萧原身子已经起来了一半,言之凿凿:“我侄女回来了,我怕她迷路。”
萧芜道:“坐下。”
萧原:“……”
怎么办,她的屁股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唰一下就坐下去了。
“阁主,我也觉得你不要下去比较好。”下属想起那令人脚趾抠动的景象,无言道:“薛公子被拉着在街上开船逛了一圈,现在整张脸都是红的,恨不得拿折扇捂脸呢。”
什么仇什么怨,云闲是春风满面了,其他人的面皮哪有那么颠扑不破,现在红的红黑的黑,看上去相当精彩。
悬宝阁内寂静无声,下属去引人上来了。萧原头顶戴着竹笠,在小辈面前还是有那么些长辈包袱,道:“姐,你和小云闲说话,我就不插嘴了。正好还有点事……”
“还有点事?”萧芜无懈可击道:“你人只要一消失在我视线里,起码三年找不到。再说一遍坐下,别逼我揍你。”
江奉天抱着刀坐在窗边,粗犷地笑出声:“哈!”
楼下传来声音,很快,云闲带着一群人呼啦啦涌上来了,张口便道:“娘亲!南前辈现在怎样了?”
宿迟看向萧芜,点头道:“师娘。”
“回来了?小姬那边如何?我听到消息了,辛苦你们。”萧芜熟练地接过炮·弹一般投射过来的云闲,道:“荣红她现在正在养伤。”
“养伤?”薛灵秀跟在场众人一一行礼,方道:“是送去杏林阁了么,这儿没有药味。”
“用不着药了。”萧芜道:“她躯壳完全崩裂,经脉寸断,药石罔效,已经没救了。”
众人皆一顿,萧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泥塑人,道:“现在我只能将她神识暂时温养在此,等星衍宗的长老过来重制躯体,或是去妖族求得重宝灵肉人参,给她再塑一个。”
小小的泥塑人被放在木桌上,开始勉强动起来。南荣红的声音自里头咕隆隆响起:“都在啊?云闲,你帮我看一下,这泥塑人到底长什么样?我问萧芜,她非不说,我怀疑她又在使坏。”
云闲诚实道:“南姨姨,你现在全身加起来就三根毛,都在头上。”
泥塑人以难以想象的敏捷速度一脚飞到萧芜脑袋上:“……萧芜!!!”
“……”
打闹半晌,云闲差不多明白了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温养神魂还需要时间,但这毕竟已经是下下策了,总不能老是把神识放在这么个泥塑人里。萧芜说的两个选择,一是找星衍宗长老,他们能用阵法套阵法,强行将神识再与一个类人的躯体给联系上。优点是,可以选材质,想要玄铁、木头、棉花的都行,甚至脑袋可以往后转一圈,但缺点是,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阵法突然不好使了,那这躯体就跟废了没区别。二则是去找妖族要灵肉人参,灵肉人参化出的躯体和人体没什么区别,一切修为都得从头再来,等于脱胎换骨,再活一次,但最高的修为也只能限制在分神期了。
对南荣红来说,最佳选项自然是第二种。虽说灵肉人参的修为有限制,但她本来就因药丹被桎梏在出窍期,现在有机会突破分神期,比之前还要好不少。
“现在问题就是,”萧芜道:“要怎么去抢灵肉人参了。”
众人:“……”
祁执业默然道:“为什么直接用‘抢’这个字。”
萧芜道:“因为妖族肯定不会给我。”
这种稀世珍宝,跟第二条命没什么区别了,怎么可能给一个没什么交情的人族?
云闲陷入了思索。
“不急。反正温养神魂还要许久。”萧芜缓缓道:“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云闲见萧原在那坐立不安的样子,道:“娘,这……”
“别管她。”萧芜失笑,对萧原道:“你先招待他们,我和云闲有话要说。”
两人来到一小房间,萧芜燃起符火,确认隔墙无耳,方道:“你已经见到那东西了?”
“什么‘那东西’……见到了,把它的分·身打灭一个,但它临走之前又在那叽叽歪歪一大堆,听着人真的很烦。”云闲犹疑道:“不过,它名字不是蚩尤么?”
萧芜无所谓道:“何必叫那么好听。怎么难听怎么叫就是了。怕死鬼,大烂魔,窝囊废……意思到了就行了。”
云闲一想,觉得极其有理。
算一下剑仙时代,这魔至少都有三四千岁了。都活了三四千岁,还没长出来一个能算尽机关的脑袋,甚至还能让众人逮到小辫子。但是聪明不聪明,这个是天注定,她也不聪明,所以在这方面就不多嫌弃了——只是此魔苟延残喘这么久,愣是到了寿数将尽的时候才敢出来兴风作浪,倚老卖老欺负小朋友搞传·销,这岂能是一个怂字能形容的?
“当初它持剑,剑仙也持剑。前者魔剑,后者灵剑,在东界惊天大战——反正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萧芜道:“魔剑太平被镇压在剑阁,几千年洗涤后剑灵戾气减弱,此魔不知为何逃脱了封印,受伤太重,一边休养生息一边作孽。
”
第一个目标,显然就是佛门了。毕竟佛克魔众人皆知。
“那它为什么不来剑阁?”云闲上次是瞎诌的,现在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难道是真因为害怕?”
萧芜看向那头垂眼等候的宿迟,没下定论,而是道:“当年剑仙用的剑为先天玄铁之剑,平实朴拙,但可惜,直到最后也没有生出剑灵。”
“剑仙飞升,玄铁剑插在剑阁山下,谁也拔不出来。不知过了几代几年,玄铁见证剑阁兴衰,看遍人间烟火,直到云琅下山,发现玄铁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谙世事、不通情感的少年,因为长得太好看,所以每日都有人投喂……罢了,扯远了。他不敢确定,但只能将人带回山上,收为首徒。”
“所以。”云闲说,“大师兄,就是剑仙之剑的,剑灵吗??”
“不。”萧芜道:“不是。”
“剑灵本质是为灵,由剑衍生,附在剑中。但,宿迟就是那把剑本剑,并不是灵体。嗯……”萧芜解释半天,简单粗暴道:“也可以理解成,你大师兄就是块铁。”
云闲:“……”
萧芜见云闲神情不太对,纳闷道:“有那么难接受吗?他是铁还是灵又没什么区别。”
“不是,娘亲,你知道吗?小姨之前帮我看星盘,说我有子嗣缘,但不是我生哩。我还想不通这是个什么操作方法,现在一看……竟然,还有几分道理。”云闲艰涩道:“不是吧,我以后的孩子不会是块小铁吧??”
大铁敲一块下来就是小铁了。
不行,这个画面太可怕了!不能再想了!
她兀自在想,萧芜却叫她大名:“云闲。”
嗯?有杀气!云闲立马道:“怎么了娘亲?”
“你能不能跟我先解释一下。”萧芜微笑道:“你才几岁,为什么就想到和他的孩子了?”
云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