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谈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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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到窒息的藏宝库之外, 云闲三人站在刀宗的屋檐上,柳絮将她堂而皇之往偏僻处引,嘴上还道:“你也真是太大胆了, 连总部也敢闯!”
“我看这里也没人把守啊。”云闲东张西望,“你最近一直被关在刀宗里?也是。柳世看样子是不行了,肯定得看好你,让你带队参加武斗会。”
“是。”柳絮道:“幸好这里还算外围,你若再往内进一些, 就是长老的神识范畴了。还有各种阵法, 相当凶险……”
云闲打断她:“这是可以说的吗?”
虽说她对刀宗情报感兴趣,但再如何也不能从柳絮口中得知。
“……”柳絮还当自己是在唐灵国, 现在一愣, 反倒醒过来, 道:“也没什么。反正,除了你,也没谁敢这般来了。”
云闲暗中想,若是按照这个守卫情况下去, 隔壁家卖糖葫芦的大爷说不定喝俩二锅头都能哆嗦着闯一闯。
那头的内门弟子们还在捉拿淫·贼, 风风火火, 吵得令人发指, 柳絮将二人沿小道带离刀宗地界,似是有人传音问她去了何处,她眉一皱,对那头冷道:“我去哪儿,还要向你汇报?”
那头没了声音。
云闲看向刀宗巍峨建筑, 想起灵泉一事, 问:“听闻刀宗灵泉强身健体, 洗经伐髓,还能增强人之根骨,所以外门弟子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入内门,便是为了争这一名额。”
根骨天注定,生下来就定格的事,除非有什么天大的奇遇,否则哪能这么容易改善。但对根骨普通的修真者来说,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即使说了千次百次根骨无法改善,他们也宁愿去信这一偏方。
更何况,刀宗灵泉还的确“有”改善根骨的功效——那不废话么,魔核入骨,自然增强,若是不及时止损,到之后,骨灰都给你扬了。
“是有这种传闻。”柳絮迟疑道:“但,其实,我总感觉不太靠谱。”
一脸懵样,浑然不知为什么云闲要突然提起灵泉一事。
刀宗不仅三六九等划分弟子,还以同样标准划分长老。柳昌的修为其实并不在长老席中排第一,只不过他掌管全宗事务,其他的长老,有的目中无尘,有的如柳流一般专门为刀宗打理产业,有的便是干一些不能由外人道的脏事。柳絮作为核心弟子,自然那些破事知道的越少越好,否则,万一对刀宗失了忠诚之心,不就前功尽弃?
“正好你来了。”柳絮环视四周,确认无人,方紧张道:“我前次本来想去找柳昌长老,让他放我出宗,但我听到,他今日请仲长尧来,便是为了找机会对付你。”
其实云闲早些时候就通过传音符知道了。就仲长尧那人品,能做出什么没下限的事她都不意外,只是她唯一意外的,是太平一事。
至少上次见仲长尧时,他并不知魁首中剑灵其实是太平。现在许多人见太平说话,也会自动将它划分入魁首衍生的剑灵中,更何谈知道内幕。
“多谢。”云闲看向柳絮,她野性面上全是纯粹忧虑,笑道:“我知道了。”
但柳絮并不只忧心此事。
“武斗会,刀宗必将由我领头。”自情感来看,柳絮当然不想与云闲为敌,但宗门之命难为,她低声道:“刀宗栽培我甚久,至少这次,我会尽全力。”
她还是天真,想着即便利益不同,也能拉拉手做好朋友。
云闲被她一路周到地送出刀宗,闻言,莫名回头。
“那是自然。”云闲笑道:“你若是不尽全力,岂不是看不起我?”
柳絮一愣,看云闲带着那沉默寡言的大师兄,拍拍屁股,扬长而去,好似什么都不放心上。
云卷云舒,仍是被禁锢的刀宗地界,她心中那点难言的愧疚焦灼,却也如风一般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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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前往刀宗一趟,收益良多,终于各自归位,聚在客栈里互通有无。
乔灵珊一组被追得身心俱疲,浑身狼狈,归来时仍心有余悸,乔灵珊责怪道:“风烨,看来一旦是潜行任务,你就和男装风水不和。下次还是穿女装吧!”
“这能怪我吗?!”风烨脑袋都快被跑出水分了,“我若是女装他追得更狠了吧!说不定还要我负责呢!!”
只有即墨姝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不知什么东西,潮乎乎黏叽叽的,黑黑一坨,递给云闲。
云闲愣愣接过,询问似的看她一眼。
即墨姝点头。
哦,看来能吃。云闲刚张嘴,即墨姝眼疾手快,把她拦下来:“干什么?!这是魔核!!”
什么,魔核?!
众人皆睁大眼睛看来。
云闲看着这一汪都快被水泡烂的东西,狐疑道:“圣女大人,这魔核泡在水里这么久,你还能取出来?”
“如何不能?”即墨姝傲道:“他能放得,我取不得?”
云闲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魔核被偷,看来刀宗之后又得是一阵兵荒马乱了。
虽然拿到这东西对自己并无什么好处,但能让刀宗不舒服,那就已经是极大的好事了。
乔灵珊与云闲这几人都尚未进入刀宗真正内部,内门弟子那勉强算是,但高层自恃
身份,不会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下来镇压,最多派个长老前来制止。余下的,便是姬融雪和薛灵秀。
薛灵秀将自己二人遇到舒九尾之事告知,众人仅仅是听他描述,面上就不由出现了一丝复杂之色:“……”
这妖狐族公主,真的可以让每个气氛凝重的场合都凝重不起来。不如说,她天生就不需要“看气氛”这一能力,自小被教的只要卖巧讨乖就能得到一切,现在头一次离族与人私奔,仲长尧这么对她不假辞色,她自然是又怕又不懂。
薛灵秀转告之时,姬融雪坐在近处,面上神情不显,但云闲看着,总觉得大小姐最近有些心不在焉。
以她的事业心,能与薛灵秀一组,自然是好上加好,毕竟锻体门苦于缺少医修许久,若是能借机与薛灵秀交好,更是与妙手门打好关系,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当然,这不是云闲觉得她不对劲的首要原因——掐指一算,姬融雪竟然有两天没讲冷笑话了。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即便是在莲座被铁窗泪那般恶劣的情况下,姬融雪都依旧不抛弃不放弃,说出“水虎传”这等冰冻全场的笑话,如今竟然说不讲就不讲了?!
不对。绝对出了问题。姬大小姐定是有了心事。
但云闲见她冷淡神色,也知道有事得私下问。
“刀宗怕是也不知道武斗会的相关规则。”薛灵秀沉吟道:“我试探过,柳昌看样子是浑然不知,他若是知道,便不会病急乱投医似的买那么一堆什么功法门派都有的东西,打算蒙中一个是一个了。”
其实,在不明的情况下,这般做法不能算错,大家都想这么干。
只不过刀宗过于财大气粗,能将这个做法真正实现而已。
“我和大师兄去把仲长尧的碧水剑毁了。”轮到云闲,云闲只道:“顺带还将藏宝库那些法器名录都记了下来,在上面做了点小手脚。”
“名录?”薛灵秀道:“在哪?”
云闲拍拍宿迟。
宿迟有些迟疑,淡淡道:“现在就说么?”
众人:“……”
全让宿迟记下来了吗?!能不能不要把他当成奇妙小工具来用啊!!
无论如何,现在事情已了,敌在明众人在暗,只需因地制宜,略施小计,此后再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现在刀宗也对天元武斗会一问三不知,这次众人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明日的拍卖会,看来是得大出血了。
萧芜来了又去,比云闲还像一阵风。她将魔核带走了,走时眉眼紧蹙,不忘奖励给此次功臣一个摸头,“干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眼看又是黄昏。
屋内未点烛火,日暮渐斜,远处炊烟已起,灯火些微,晨昏交接之时,暖光印在屋内众人面上,谁都没说话,但只是坐着,还挺自然。
“天黑了。”云闲日观酒楼,道:“到该吃饭的时候了。”
即墨姝微不可见地哼声:“不如要问问,哪些时候你觉得不该吃饭。”
一说吃饭,众人的视线,就缓缓从窗外移到了薛灵秀脸上,倒都很默契,都不言语,就连即墨姝也不例外,徒留薛灵秀一人把牙咬穿:“……”
罢了。罢了!
他还能不知道这群人性子吗?不走也是自己选的!
“起身吧。”薛灵秀熟练地安慰自己一番,话语间也颇带温意,“走,今日带你们见识见识羊方藏鱼。”
众人齐刷刷起身,嘴上还要推拒:
“又劳烦薛道友请客,这怎么好意思。”
“是啊是啊。吃人手短,我都快脸红了。”
“其实清粥小菜也并非不好,简朴平实才是真,怎么吃也吃不腻。满汉全席虽好,这成天见也不行……”
薛灵秀表面上笑说“胡说什么”,其实还是很受用,结果一推开门,脸又绿了。
说谁谁到,两日不见,祁执业正站在门外,又是浑身金闪闪的华丽袈裟,金眸毫不客气地扫视众人,紧接着,便皱起眉,问:“你们今日去何处了?”
也不知是不是刚从明光大师的佛爪下跑来,气息尚未均匀。
云闲道:“去了刀宗,做了些事。怎么了,祁道友,明光大师托你告知什么吗?”
“……你们去了刀宗?现在要去做什么?吃饭?”祁执业眉头越蹙越紧,“为什么不叫我?”
这话说的,去刀宗一不是去旅游,二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佛门立场,难道祁执业不在还得特意去请吗,云闲语塞,道:“这不是……祁道友,你有事在身嘛。也不好打扰你。”
再者说,她又不傻,明仁前辈一事之后,祁执业就一直有些消沉,时时思索。这种时候,更是要让他好好清净想想,云闲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就不自找没趣了。
看来云闲回答的不是祁执业想听的,他俊美脸庞一沉,隐隐约约竟是有点要气的架势。
在场四个女子,愣是没一个能理解为什么他要生气,薛灵秀眼尾一瞥,倒是立马就明了,当即心头大爽,笑道:“祁道友,你可是马上要回西界的,怎么敢叫你?你不在,事情办得圆满,你若是在,说不定还不如不在呢。呵呵。”
他越说,祁执业脸越黑,道:“薛灵秀,你小人得志什么?”
“我小人得志?”薛灵秀嘴上从不吃亏,也冷道:“不知是谁跟找不到路的野狗一样,闻着味道就上来了!”
宿迟就这么安安静静看着他们吵,风烨都快跪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即墨姝转头,不小心与姬融雪对上视线,一人一魔眼中都是莫名其妙。
云闲总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形似抓奸的气息,但这么多人抓什么奸啊,粗神经如她也开始打圆场了:“别吵了,这有什么好吵的?走走走,祁道友,一起去吃饭。就当饯别了。”
祁执业见一行人站在面前,看上去连自己的位置都没了,当即神色一怒,半晌,方生硬道:“我不回西界了!”
听着还有点委屈。
薛灵秀一僵:“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和师父说过了。”祁执业转身,不愧是佛门弟子,面皮修养极强,又很快恢复到平常脸色,道:“不是去吃饭么?走。”
“谁让你跟来了?”薛灵秀说什么,他就全当听不见,径直走到马车前,手朝云闲后脖子一捞。
云闲感觉一股吸力传来,想又知道是这花孔雀的怪癖,怎料她不觉得有所谓,宿迟很觉得有所谓,剑气一动,将她定住,冷声道:“做什么?”
他方才不论其他人如何吵,都只是安静地跟在云闲身边,看起来还真像个贵重挂件。
祁执业不耐道:“我和她有话要说。”
“没事,大师兄。”云闲道:“他应该是要说关于明仁前辈一事,我过去便好。”
宿迟眸光不动,半晌,才将她放开。
“有事便说事。”他冷淡道:“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祁执业:“……”
有病吧这人!!普天之下谁会对这目前看起来还像佛门镇山神兽的小金人产生一丝一毫男女之情啊!!亲娘都不至于会这么想!!过度保护了吧!!
“我早就想说了。”即墨姝也冷冷道:“你少没事上手,看着让人很烦!”
祁执业:“?”
云闲在佛魔两门阶段性口水仗又要上演的前一刻,眼疾手快将祁执业拉进了马车里。
她一上马车,就自动找了个舒服地方靠了,道:“祁兄,到底是什么事?”
马蹄踢踏,朝着酒楼方向行进,方才那一通闹剧之后,黄昏已半垂,残阳如血。
祁执业侧脸隐在阴影中,半晌才道:“我方才说我不回西界,是真的。”
云闲没敢说话。其实,祁道友,就算你不回,她也是要去佛门做客的,到时候兜兜转转,不还是得回去……但她仅剩的情商让她没有在此时将话说出口。
“听闻明光大师明日就要启程。”云闲道:“我方才还在想,得拍封书信带到你那去,只是佛门总是深居简出,这信也不太好送。”
祁执业的脸色缓和不少。
“师父打算将明仁前辈的香囊带回佛门,立衣冠冢。明仁一事,佛门不会隐瞒,想必之后,全天下便又是一阵口诛笔伐,风风雨雨。”祁执业垂眼道:“想都能想到如何骂了,愚蠢秃驴,害人害己……但,他们怕是也不担忧被骂。”
被骂而已,即使是被戳着脊梁骨骂,也比不上当年明仁苦痛的万分之一。
云闲默然,道:“所以,明光大师之后打算……?”
“原本,下一任住持另有人选。每一任住持都默契地决定将衣钵传给最稳重,最识大体的那人,而不是最强的。”祁执业道:“有人适合为宗门绸缪,有人不适合。哪怕是当时我下山去四方大战,也有不少佛门之人反对。”
他想起明光大师叹息的脸。
“总要有人改变。师父从前总是寄希望于会有人来做这件事,自己却随波逐流,平庸之恶,也算恶。如今到了这般年纪,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已经晚了几十年,再不做,就真正晚了。”
“执业,你自己觉得,你能胜任这住持之位吗?”
短短问句,却重若千钧,祁执业哑然至今,直到现在,也无法轻易地给出一个答字。
怕承担责任,怕重蹈覆辙,怕决策失误,怕哪怕是一丝微小改变所带来的伤筋动骨。
“但师父都敢了,我又为何不敢。”祁执业垂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总要有一人改变,那为何这个人不能是我。”
云闲:“若明光大师能说动住持,自然顺理成章。”
“云闲,你那时说的对。”祁执业几乎无甚停顿,又道:“改变他人,比改变自己要难太多太多了。佛门一心向善,也只要求自己向善,从未苛求他人。我不再怨大师兄了。…即便同属佛门,也有不同之道。有他这般的人,便也有我这般的人,这本就不该是冲突的。”
云闲:“嗯……”
祁执业:“你觉得我能吗?”
云闲:“能。”
祁执业心头微霁。
他甚少与人谈心,四方秘境内也就那一次,只不过那时心怀愤恨,说什么都带着戾气,现在看来,倒是有些陌生。一直生在佛门,同龄人中,明舒是个锯嘴葫芦,师兄们又理念不同,想来想去,又憋得难受,只
好把云闲捏来当树洞。
出乎意料,云闲此次相当体贴,并无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也没开嘴刺人,祁执业低垂着眼,将自己的顾虑思索来来回回说了一遍。
如抖落出积年沉疴般,心间霎时敞亮许多。
不觉之间,夜幕已悄然落下,凉意拂过窗帷,能听见街边热闹的吆喝叫卖声。
“浮世滔滔,清心自守。”祁执业最后一句落下,像是有些迟疑,半晌,才低声道:“云闲,多谢。”
说这话像是用了他半辈子的勇气,祁执业没抬头,只仔细听着对面声响。
嗯?
怎么没声音?
等等,有了。
……鼾声。
他木然抬头,见小金人硬邦邦滚在榻上,已然不知睡了多久,口水都快流到脖上了。
祁执业:“…………”
冷静,深呼吸。戒焦躁,不得犯嗔怒戒。
祁执业就这么心平气和地抬手,对着云闲的脑袋敲将下去!
“咚”一声,果真比他想得还响,云闲悠悠转醒,还迷糊着:“啊?说到哪了?云闲,多谢!!是吧?”
祁执业咆哮:“你就光记没用的地方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