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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梵心逆莲(六)[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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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奶奶眼眶黑洞洞一片, 但视线却依旧祥和地牢牢定在众人方向上,困惑道:“怎么了?”

    “……”姬融雪微不可见地磕巴了一下,却还是冷静传音道:“她还是人。”

    “是人不错,体内好像还有灵根。”但修为大概是老年人练了强身健体的程度, 云闲深吸一口气, 道:“所以她看不见?才不觉得奇怪?”

    风烨:“看不见怎么知道我们站在这里……”

    只有薛灵秀看上去还算淡定, 毕竟职业原因,他对这些接受能力一直都比较强:“失明已久的人, 耳力会较为敏锐。她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老奶奶站在那,怔怔问:“孩子们不是找来这里的吗?难道是因为我长的吓人?”

    她说着说着, 神色还有些落寞。不得不说, 如果这真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扮得太像了些,脸上的神情就如那些一年半个月见不着孩子的老人一般,若不是没有眼睛, 云闲大概会觉得有些心酸。

    老奶奶又委屈道:“失去双眼并不是灾难,是我主动为之,这样不会以貌取人,生出分别心, 对修佛更有帮助。”

    云闲:“……”解释之后更吓人了好吗!!

    等等, 她好像发现了一件事。

    自始至终,除却呼吸之外,众人并无出声。老奶奶是怎么知道面前的都是年轻人?

    姬融雪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云闲意识到了她意识到了,赶忙传音道:“大小姐, 淡定!指甲勾到我衣服了!”

    祁执业向前半步, 凝目问:“此处何处?”

    老奶奶笑了:“向前一步, 便是莲座。”

    祁执业:“何为莲座?”

    老奶奶毫不迟疑:“众生向往,无苦之地。”

    云闲和众人皆在背后屏声静气,还以为祁执业要跟这老奶奶二话不说先辩论一番,什么“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众生皆苦万世熔炉”等等哲学问题,结果祁执业听完之后,满脸不爽地回头一指:“那就是这没错了。”

    众人:“…………”

    感情你在对门牌号啊!!摔!!

    云闲定了定神,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佛像。明光大师将这木制佛像给她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要保管好。

    木制佛像刻得粗糙,甚至分不清男女相,只些微看得清慈悲五官,但现在,金光熄灭,佛像面上竟隐隐约约有怒目之态。

    “好了。”云闲示意众人再检查一下自己的武器都藏好没,方抬头道:“走吧。”

    “……”

    众人排着队跟着奶奶往羊肠小道里走,祁执业在最前方,姬融雪垫后。

    “大师兄说的‘门’,大概便是这个入口。”云闲回身,最后一个人踏进后,景色就骤然一变,荒郊、破庙,全都变成了荒草连天,一片枯黄萧瑟,“能把结界做到这种地步,笑面佛陀实力深不可测。”

    这又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之前那唐灵国的大摆钟——实在对不住,但云闲直到最后都不知他大名叫什么,只能暂时用最有记忆点的昵称来称呼,也曾经设立过一个不出不进的结界,这不是他一个分神期能轻易使出来的能为。

    能开辟如此大的一个空间,并能随意游走藏匿,现在莲座的结界,反倒和神秘的魔教总坛似乎有相似之处。

    云闲想到魔教,就想到即墨姝。也不知她到了哪里,现在又在做什么。

    但出乎意料的,沿着道路走近,一行人面前的场景真是安详淳朴,和小芳姑娘说得大差不差。四面是秋黄的田野,稻草人立在中央,肩上歇着几只胆大包天的乌鸦,温和秋风扫过脸颊,冒着炊烟的房屋前,几个老人坐在凉凳上闲话家常,孩童们承欢膝下,正抓着虫子玩。

    画面看上去很温馨,并没有人再未经允许擅自出现缺胳膊少腿现象,一个老奶奶正含辛茹苦地教育自己的孙辈们:“不可以抓蚂蚁,快把它放了。平时行走时也要注意脚下,万万不能踩死了它,万物皆有灵,你们要记住这一点。”

    小孩们流着鼻涕,恍然大悟道:“奶奶,我们明白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然后几人对视,相视一笑。

    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但云闲怀疑这几人在进莲座之前压根不认识。因为“奶奶”就算年纪大了,也能看出从前是大眼睛双眼皮,骨架生的匀称,这群小孩长相差异极大,浑身上下就没有哪一点是跟她相似的,而且众人的对话也不知怎的,透露出一种演戏般的虚假僵硬感。或者,换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过于理想了。

    想当年云琅要她坐下来多背会书她都能和人大战三百回合,一个小孩这么听话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大家都这么听话?

    小道另一头,两个农户正在互相激烈推拒:

    “我这边退一寸就是了,我这边退!别跟我商量,不用!”

    “那怎么能行?上一次盖房还是你帮的我家!刘简,咱们是兄弟,别计较这么多!这次必须我退!”

    二人像是在为各自的土地边界而争执,不过一般人争的是谁进一寸,二人争的是谁退一寸,不管语气多么急切,脸

    上的笑意就如同焊上了般纹丝不变,云闲朝他们身后看去,一怔。

    薛灵秀传音道:“风花。”

    连绵土地种满风花,未成熟的风花看上去和普通作物无甚区别,只是隐隐散发着具有毒气的奇香,争执二人就沐浴在这奇香中,面色一片青黑,自己却浑然不觉。

    走过屋舍田野,再往前进,远远便能看见一座极为恢宏的佛庙,不由让人仰头观视。亭台轩榭,流水潺潺,隐约有白雾环绕,宛若仙境,和方才众人在荒郊内看到的破庙是天壤之别。

    只是这佛庙的大门紧闭,抬眼只能看见越过院墙的树冠,几棵菩提树静静立在院内,枝桠风吹不动,静极雅极。

    云闲:“……一般情况下,寺庙也是白天开门的吧。”

    祁执业:“不是开门,是开山。”

    真不愧逆佛之名,难道连开门时间都要反着来,也就在此时,老奶奶终于颤巍巍停住了步伐,转身亲切道:“诸位来到此地,定是有缘之人,何不留下来住几天再走?”

    姬融雪道:“现在原路返回还能出去么?”

    老奶奶突兀挠头:“对不住,老人家有点耳背,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突然有一种羊入虎口之感,乔灵珊将自己的剑再往兜里藏了藏,道:“那,我们又要住哪里呢?这附近看上去都是田家,若是要住进别人家里,也太麻烦人了吧。”

    老奶奶笑道:“都是兄弟姐妹,何来麻烦?”

    几个放飞蝴蝶的小孩没看路,跌跌撞撞跑过来,见着了众人,笑容灿烂:“又有新的哥哥姐姐了吗?会走吗?”

    老奶奶摸摸众小孩的头,老脸上重又浮出慈爱意味:“这次的哥哥姐姐不会走了。”

    云闲微微蹙眉,问:“走?哥哥姐姐们回去了么?”

    孩子们天真烂漫道:“没有呀。”

    云闲又问:“那你为什么说他们走了?”

    孩子们嘻嘻哈哈笑起来:“因为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了呀!”

    云闲观察四周,发觉视野所至之处,所有原住民都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面朝着自己,笑意盎然。

    并不说话,也不攀谈,只是不断地笑,恍然看去,所有人嘴角掀起的弧度、眼皮半敛的程度,全都一模一样,如同模板般的假面,以一种生硬地方式套在了众人面上。

    不得不说,在云闲看来,笑面佛陀要是故意这么吓人,就俗了,而且还显得整个人一下子很没品。但是目前对其的了解看来,最可怕的是,笑面佛陀本人似乎不觉得这样很吓人,并且觉得这非常美好。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

    姬融雪:“……”

    云闲拍拍她,苦口婆心:“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点后悔来这里了。但其实也还好,你要想想,要是去唐灵国就更可怕了,那里都是什么头发什么眼珠什么灵体的,长得很不礼貌,这里的好歹还都是人族啊。”

    “人的不彻底,那便不算人。”姬融雪静静道:“这老太太说她只是觉得以貌取人会让她生出分别心,于是把自己的眼睛挖掉了。先不说这个理由能不能成立,就算成立,这个切口如此圆滑整齐,不残存一丝血肉,用勺子挖西瓜都挖不出来这么圆的。”

    云闲闭眼:“你太会描述了!”

    乔灵珊震惊:“大小姐,你观察得如此仔细么?我以为你都怕到快躲起来了。”

    “怕和躲起来没有必然联系。”姬融雪冷酷道:“我又不是风烨。”

    风烨弱弱:“怎么又关我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如何,先顺着走吧。老奶奶并未有要带一行人去参观佛庙的意图,而是径直带着人绕过了院墙,走进一间极其广阔的院子中。

    转瞬间已是黄昏,夕阳垂暮,风也泛寒。

    这院子看上去有点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房,不仅朴素,而且简陋,外头的墙皮上泛着青苔,也没有人去铲。几间只点了油灯的昏暗屋子里头人影憧憧,不断映出扭动的影子,像是里头塞了不少人,但在众人步入之时,院子里只余下轻轻的水流声。

    “最近几日来莲座求佛之人甚多,乡舍已经住不下了,佛陀宅心仁厚,特意在寺外开辟了这个场所以供居住。”老奶奶走得很慢,但没有一个人超过她,都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听她解释,“此地离佛庙甚近,早晚都能听到钟声,深受禅意熏陶,其他人可羡慕坏了,要知道,这种福气可是很少有的。”

    风烨又传音吐槽:“熏陶,熏陶得墙皮都掉了。这福气给谁谁要。”

    乔灵珊惊叹:“我数了下,那么小一个屋子里塞了不下十个人!这要是有一个人晚上打呼噜,还怎么睡?”

    云闲贱兮兮道:“灵珊,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自己睡觉也会磨牙?”

    姬融雪羡慕道:“你们感情真好。我都没和别人一起睡过。”

    乔灵珊涨红了脸:“……我哪有啊!!”

    也不知她否认的是睡觉磨牙还是感情好。

    叽叽喳喳,薛灵秀真是再也无法容忍这堆熊孩子每次都拉小群当面传音的行为,怒道:“现在连笑面佛陀都没见到,就开始放松了?都给我认真点!”

    耳根瞬间清净了。

    “你们的运

    气实在是太好了,正好撞上了后日佛陀亲自为具德上师举行葬礼。”老奶奶一路将一行人带至了最后一道房间,又絮絮叨叨道:“只要受了佛陀广泽,离开悟也就不远了。只要,你们这两日不要犯错,千万不要犯错,就可以入殿一同见证……”

    云闲惊鸿一瞥,发觉路过的隔壁房内一片死寂,窗边的影子仍是微微晃动,似乎在固执地看着路过之人。

    终于,老奶奶将尘封的门打开,道:“到了。你们这几日,就暂且住在这里吧。”

    薛灵秀的脸色顿时比方才一进来时还要难看个千百倍。

    不为别的,因为这屋内实在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比云闲一开始去四方大战住的那破院子也是不相上下,平分秋色,四处都是蛛网灰尘,除了一张三条腿的破桌,两三个蒲团,地上一张大通铺,连个被子都没有,除此之外竟是家徒四壁,比云闲刚睡醒的脑袋还要空荡荡。

    “等等,奶奶。”云闲上前一步,愕然道:“我们,全部都住在这里?”

    老奶奶茫然地用黑眼眶看她:“怎么了?是地方不够大吗?”

    通铺自然是够大,云闲在上面滚三圈都滚不到尾。

    “虽然我不是很在意这个,但是。”云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一旁的风烨,道:“我,女的。他,男的。按理来说,是不是不能一起住。”

    就算是佛庙中,比丘尼和和尚也是不能同吃同住的,这是规矩。

    老奶奶并无迟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何必在意这个。”

    “……好吧,您说得对。”事急从权,众人不分散也更利于行动,那还正好,云闲看了眼已经开始皱着眉头狂做卫生的薛灵秀,道:“奶奶,明日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她现在已经发现了,这类人的一个特点。

    那就是看上去似乎很好说话,相当亲善,也不会对你说出什么不好的话,但想要说服她们,绝无可能。不是因为固执,而是因为在她们的观念里,她们所说的话就如同人要喝水一般自然,天地运行之法则,若是云闲要去跟她再多加解释什么“三岁不同席”,她也会用慈祥的眼眶看着自己,觉得这孩子真是说什么傻话。

    老奶奶贴心地将烛火点燃,手持拐杖,站在门前,烛火明灭,摇动着她身后矮小的黑影:

    “每日清晨,都有佛钟响起。”她的神色似是变了,又似是没变,语气陡然生硬道:“在三声佛钟没响起前,禁止出门。”

    -

    黄昏也逐渐被侵蚀而进,六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忙前忙后,终于把它收拾到能躺下休息的程度。

    其实,如果薛灵秀不在,其余五个人大概不会做这个活。脏不脏的再说,大不了坐下来用衣服披着凑合一晚,修真的人几晚上不睡觉又不会出事,只是薛灵秀此人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甚至不收拾干净不让云闲坐地上。

    大通铺也用他储物戒里的布料铺过了,云闲叹口气,坐下,还是不懂。

    “祁道友。”云闲道:“这佛钟有什么讲究?为什么非得要响三声佛钟方能“出门?”

    “斋粥下堂、参禅完毕、早晚巡视或吃茶下床时,钟鸣三声。”祁执业想来也是一路思索良多,道:“但没听说过有不让出门的惯例。”

    云闲说:“那看来,我们得找机会出去了。不过我看,这门也没从外面锁起来啊?她若真不想让我们出去,把门锁了不就好了。”

    乔灵珊蹲在地上,把边边角角铺好,“门锁了你就出不去了吗?哪怕是铁门你都能啃个洞出去,老说这些。”

    云闲:“……”

    乔灵珊似乎还在记恨自己戳破她睡觉磨牙一事,现在说话极富攻击性。

    外面的油灯骤然熄了,天地间黑暗一片,似乎是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怎么回事,这平房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墙板,隔音按理来说很差才对,隔壁住了这么多人,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晚上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薛灵秀在油灯下看见云闲挂在剑柄上的外衣,又是额角一阵青筋跳动:“就一天,你把它弄得皱成这样??”

    云闲睁眼说瞎话:“它本来就是皱的啊!你赶路赶了一天,衣服能不皱吗?”

    薛灵秀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看。平整如新,毫无灰尘。

    “……”云闲昏迷过去,“我先睡了,晚安。”

    不管如何,先躺下吧。六人齐刷刷排排躺好,依次是:

    云闲、姬融雪、乔灵珊、风烨、薛灵秀、祁执业。

    虽然按照这样分,右边那两位肯定现在神色臭如狗屎,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云闲把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道:“来吧,诸位都来谈一谈今日所获。对了,循序渐进,先别说太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有人害怕。”

    “隔壁的那间房屋,里面的人全是死的。”祁执业平铺直叙道:“影子晃是因为吊在了悬梁上,我没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姬融雪:“……”

    云闲感觉姬融雪在不着痕迹往自己这边拱,被窝一下子暖烘烘起来,充满了干爽气息,苦笑道:“……什么时候死的,能看出来吗?”

    薛灵秀的声音近了些:“

    很新鲜。”

    “也就是几日前了。”云闲思索道:“听那堆小孩的口气,似乎是说最近经常有人进来。合理揣测,是乾坤城最近失踪的那些修士,可能便是吃了风花然后便被引到这里来的。”

    姬融雪趁乱拱到云闲旁边,心情平复不少,静静问:“头悬梁?能看出来是自己吊上去的还是别人吊上去的么?”

    薛灵秀简短扼要道:“我要先见到尸体才能判断。”

    “你若要看,我明日把门劈了一起去。”姬融雪对尸体的接受能力比对老奶奶高多了,沉吟道:“方才她说,‘不犯错’就可以参与后日的具德上师安葬会,如果属实,我们便可以在那里见到笑面佛陀本人,确定究竟和明仁前辈有何关系。”

    乔灵珊说:“祁道友,具德上师是什么意思?”

    祁执业已然成为佛门词典大全:“以真实菩提心行利益众生,且无犯一百二十八条邪恶见和错误知见的僧侣。”

    云闲:“有没有浅显易懂的说法。”

    祁执业简单粗暴道:“不能犯错,方能有此冠称。”

    不消说,就祁执业这样的,犯戒如流水,连头都不肯剃,肯定是不行了。一般能被称作上师的,都是德高望重且令人心服口服之人,自己若是都会犯嗔,又如何去教导别人佛法。

    具德上师的葬礼?

    屋内一阵沉默,就在这时,祁执业又冷不丁道:“一路进来时那些村民,有好几个不是人。”

    姬融雪:“……”

    她受够了这一切。

    “不是人是什么意思?”云闲淡定道:“若是灵体,我不会看不出来。”

    “不是灵体,近似灵体。”祁执业沉下神色,“我能分辨本源佛气,就相当于,那些人像是用佛气构建出来的幻影,只会按照单一指令行动。若是跟着这些幻影回家就能发觉,他们只会一动不动站在墙角,等到次日再按同样的时间出行。”

    “为了什么?”

    “不知。”

    这种行为费时费力,对修为要求相当恐怖,笑面佛陀能用自己的本源佛气创造出这么多个栩栩如生的虚影,还能不断维持这个结界内的运转,当真应了这句话。

    至少在这个领域中,她是绝对的掌控者,君临天下。

    寂静中,薛灵秀看见一道身影坐起身,云闲蹑手蹑脚地把宿迟给的那双地阶防御小袜子给穿上了:“…………”

    他真的受不了云闲了。她刚才洗脚了没有??不,好像连手都没洗……脸都没洗!

    云闲穿好袜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躺回去,道:“那明日我们先按照老奶奶说的去做,熟悉一下场所,次日,再参加那葬礼。不过,她说的‘不要犯错’到底是指什么……让我不要犯错,至少先告诉我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啊。”

    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什么粗糙的东西轻轻剐蹭了一下。似乎是草纸的边缘,被压在铺盖下方,随着她方才的动作挪了一些出来。

    “嗯?”云闲下意识伸手去捞,还当真捞出来了几张写满了凌乱字迹的粗纸。姬融雪和她离得很近,也发出了类似困惑的声音,“第、一、日。”

    她伸手,指尖火光一闪,终于,在场的诸人都清晰地看到了字迹的内容。

    【第一日】

    【不知不觉怎么便到了这个地方,幸好和我的同伴一起。老太太跟我说放宽心,只要不犯错,待一个月后具德上师的葬礼结束了,我们便可以回去。奇怪,难道这是什么奇异的村子,在特殊时期只让进不让出,免得仪式秘密泄露?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确可能会有这种事。我先记下来吧,免得我这大马虎又忘了。记住,钟响三声方起身,夜半绝不轻开门,一人独自莫观月,双双进庙需虔诚。只是,前面那句我还明白,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

    【第二日】

    【今日吃斋饭。虽然没有肉,但毕竟别人是信佛的,总不好苛求那么多,白菜豆腐也挺美味的。大殿里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他们都是来参加葬礼的?可为什么,他们都笑得那么开心,还一直盯着我看?我长得很好笑吗?】

    【第三日】

    【今日吃斋饭,诵经。奇怪,佛门的标志是这样的?怎么感觉有点不对。那些人有一个好像想要逃跑,只是有点倒霉,刚跑下台阶就被绊了一跤,头撞到柱子上,当场就没气了。同伴跟我说,昨夜他听到了钟声。哪来的钟声?我怎么没听到?在开玩笑吧!】

    【第四日】

    【果然,去问了那个老太太,老太太说佛寺夜晚从来不敲钟,也不会有任何人在外游荡,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例外都没有。我就说嘛,我都元婴期了,怎么可能听不到晚上的钟声?】

    【第五日】

    【为什么我听到了?夜晚的钟声,三声。我听错了吗?】

    【第六日】

    【我又听到了,三声。和早晨时一模一样的钟声,我的朋友冲出去了,他没有再回来。】

    【第七日】

    【他回来了,就在大殿上,他想要逃跑,只是有点倒霉,刚跑下台阶就被绊了一跤,头撞到柱子上,当场就没气了。老太太跟我说,佛寺晚上绝不敲钟,不

    可能会有钟声,外面也不可能有人,窗户上更不可能有黑影,也不会有血。一定是你太紧张了,出现了什么幻觉。只要不犯错,参加完葬礼之后,我就可以回去了。】

    【第八日】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不明白。我是来做什么的?我好像是来参加葬礼的,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

    【我不敢开门,我不能犯错。但我将窗户捅开了,我看到了很多东西,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的同伴也在他们之中。他才不倒霉,他是幸运儿,而我将是下一个。】

    【什么都没有】

    【今日诵经。佛陀慈悲,拯救万众于蒙昧残杀之中,此为无苦之地,一定会登上极乐世界。佛陀慈悲,救世悯人,人不害我我不害人,构筑桃花之源。】

    【佛门的标志本来就是这样的。没有错。我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反了?奇怪,奇怪奇怪奇怪】

    【今日诵经。没有苦难,没有杂念,飞渡人间,我将成最幸福】

    【空白】

    【空白】

    【我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幸福幸福一生幸福】

    【不伤害伤害害害人不害人不害己我我我不死不灭】

    字迹从一开始的整齐,语气轻快,到后来的狂乱疯癫,几乎快分辨不出这是同一人所写,中间空白那面,角落里重复痛苦地用笔触描写自己的名字,层层叠叠,但还能依稀看出,写下这些笔记之人,名为“刘简”。

    风烨惊道:“啊!!我们一进来时,那两个争执的农户,其中一个就叫做刘简!!”

    如果这纸条上信息属实的话,那对面那个可能就是他早已‘死去’的同伴了。可,根本就看不出刘简曾经是个元婴期修士,修为已经降到了筑基期不到,他就和那些佛气构筑出来的幻影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淳朴老实,仿佛从一开始就在莲座出生,从未对这个世界有过任何怀疑。

    云闲拿纸的手微微颤抖:“………”

    她想起之前明光大师拍木鱼保证明仁前辈不会揍她,顿时一阵没来由的想死。

    啊!!揍她一顿吧!!干脆打死她算了!这软刀子割肉太难受了,唐灵国一开始都没这样!

    就在此时,祁执业突然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云闲闻言细细听,户外还是一片寂静,只有轻轻风声,莫名道:“什么都没听到啊!”

    乔灵珊也听到了,凝重道:“我听到有人在敲钟,三下。”

    风烨差点人事不省:“别吓我!别吓我好不好!啊啊啊啊啊!!点灯,谁点一下灯?怎么没人理我,算了我自己点……喂我旁边怎么都没人啊??你们不要都往两边靠,我好害怕!薛兄!!乔姐姐!!救命啊!!”

    薛灵秀和乔灵珊齐齐道:“谁说我往旁边靠了?!”

    混乱中,只有姬融雪没声音。可能已经人事不省了。

    雪上加霜的是,云闲虽然没有听到祁执业和乔灵珊所说的钟声,但她却听到了突兀的脚步声。

    像是两个人,不,三只脚?什么,分辨不清楚。

    小脚在地上笃笃前行,听起来声音太大,有点像是在拖行。开始于走廊的第一间屋子。难道是那个老奶奶?不,也不对。老奶奶走路的速度比这慢多了,也绝对没有这么风风火火。

    云闲低声道:“准备了。”

    靠在墙角的魁首开始微微铮鸣,示意自己随时准备着,众人也开始摸武器的摸武器,穿外衣的穿外衣,屏声静气,严阵以待——

    那脚步声却在门外突兀地停住了。

    朦胧月光之下,窗纸上印出了一个人形的影子。影子在烛火中时隐时现,变形扭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轮廓。

    但这人却没有打开门。

    只是看着。

    安静的空气中,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众人在门缝之下看见了两道阴影,那是一双穿着艳红绣花鞋的小脚。

    霎时,“砰”一声,破烂木门被直接推开,发出一声巨响,虽然有所准备,但云闲还是被嚇得一抖,刚准备唤太平过来,就发觉脖子前蹭过了一团刚硬的茸毛。

    不是吧,大小姐不会是吓到露出什么耳朵尾巴之类的吧,赶紧看不然亏了,云闲下意识往下看,顿时沉默:“……”

    她胸膛前,正埋着一个完整、硕大、且浑圆的狮子头。是一整个,没有任何二手中间商,没有任何偷工减料!没有茂盛的鬓毛,颤动的胡须是白色的,耳朵更显得短短圆圆两个,正在不安地四处转动,察觉到云闲在看她,姬融雪抬头,黑色鼻头吓得一片干燥,嘴都差点忘记合起来。

    一人一狮对视一瞬,云闲竟然从那双碧绿的冷冽兽眼中看出了生动的尴尬色彩。

    乔灵珊想往旁边靠,结果靠了个空,再一看,一个大狮子后脑勺小鸡崽似的缩在云闲怀里,顿时差点喷笑出声,但她毕竟和姬融雪还不太熟,不好光明正大嘲笑,再说,现在也不是看这个的时候——

    大开的房门中间,站着不久前才送一行人过来的拐杖老太。

    但她此刻的神色却截然不同。如

    果说,同样是不自然,那她此前的面相就更像菩萨垂眉,现在怒眼眶圆瞪,眉梢上吊,一副勃然大怒的金刚怒目形象,在团团叠成几堆的六人面前,缓缓道:“你们……”

    云闲:“我们……?”

    拐杖重重在地上一抵,老太声如洪钟,语如倒豆:“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整个莲座,就你们这个屋子最吵!!”

    “可不是吗。”风烨独自一人顶着油灯坐着,还有空传音吐槽:“这一排下来就我们屋子是活人,当然吵了。”

    “你在底下嘀嘀咕咕说什么?”老太继续怒视道:“你要是这么喜欢说,后天葬礼就请你去住持!去台上说,别在底下说!你不是这么厉害?!说啊,继续说啊!”

    云闲:“……奶奶我们知道错了。”

    “哼!”那老太继续吊着面孔,性情也大变了,临走前,重重一拄拐杖:“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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