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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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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一死, 天地缟素。

    奉天宗前任宗主长埋于悬无崖下的那天,天地下了一场大雨。

    那场大雨要比今年每一场大雨都急些,像是一路在追赶,好不容易赶上后, 又急匆匆不曾停歇般, 将雨下尽才喘息片刻。

    徐宗鹤人生中两次转折都与大雨相关。

    一场是四十四年前, 在下仙洲白玉京。

    那天大雨滂沱,凡事在场的徐府子弟,都被围困在摘仙缘的路上。

    眼看大雨遮天蔽日,护卫长蹲在檐下, 起身烦躁的看了眼延绵不断的大雨, 猛地一脚踹在门槛上:“不能这么干坐着了!”

    他身旁的护卫也十分烦躁, 但不如他那么没无头乱窜:“不干坐着, 摘仙缘的地方我们又进不去!想进去应该要令牌吧。”

    “下那么大的雨, 仙使应该会出手相助吧。”

    其实不止是雨急风大。

    风从摘仙阁刮过,夹杂裹挟着碎沙扬尘, 凡人视线看不远,就连摘仙阁看着也朦朦胧胧。

    护卫长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巍峨峥嵘的摘仙阁, 沉默不语。

    摘仙阁说是摘仙阁, 其实从外面看, 和亭台水榭掩映下的楼阁区别不大, 但推开门后, 就是另一番天地。

    传闻这是明德书院第三任院长设计的芥子空间,摘仙缘的楼阁从始至终就不是楼阁。

    但他们这些人, 一辈子都碰不到仙缘的边,更无法进入摘仙阁,看看楼阁于摘仙阁的不同。

    但那场风太大了, 雨下的又急又快,在屋檐下也挡不了多少疾雨。

    有人在雨里大喊,要大家回屋内等。

    众人虽然焦急摘仙缘,但也无能为力不知应该做什么,又有人说:“徐大公子在,不会有危险的。”

    徐大公子就是徐巍,徐氏门阀的麒麟子,不出所料的话,应当顺利成为下一任家主,带着徐氏更上一步,和白玉京在下仙洲分庭抗礼也说不定。

    听到徐巍的名字,在场的护卫都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即有人放心道:“既然如此,我们快回屋里躲雨。”

    徐宗鹤,或者说经霜,原本想要出去看看雨况,但他长的小,被密密匝匝的护卫挡住,无法冲出重重围阻,等众人回屋后,他又被挤在一个小的角落里。

    周身湿气很重,即便是人挤人,也无法驱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他手指蜷缩又松开,反复几次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出去看看。

    从人群中挤出去后,他仰面看着冲洗天地的大雨,不知所措。

    后来他才知道,这场大雨,则是奉天宗掌门逝世后,带来的大雨。

    他一心想着徐邑会不会在大雨中淋透,但逐渐的,听到旁边护卫一搭一搭的话,也逐渐放平心态。

    徐大公子何等人物,定然能护好这次参加摘仙缘的族内子弟。

    狂风不知何时停下,被狂风遮天蔽日的黑却没褪去。

    也有可能是过了太久,因此已经全然天黑也说不定。

    风停了之后,徐府派来保护徐氏子弟的护卫便往摘仙阁走去。按理说经霜没有资格跟着一通前去,但那天天色阴暗,他跟在众人身后,也没被发现,所以也跟着过去了。

    摘仙阁大门敞开着,陆续有几位公子走了出来,都是惊魂未定。

    见到人陆陆续续出来,护卫队的心就四平八稳放了回去,连忙簇拥上去替这群公子哥拿剑。

    经霜看见人出来后,也就放下了心,他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徐巍、徐邑身影,忍不住问:“我家少爷呢。”

    他这样的小人物,问题自然得不到什么回答,但那天不知里面经历了什么,一位和徐巍交好,才和徐邑吵过几句的少爷脸色低沉了下去:“他在里面。”

    经霜也顾不得别的,道谢后便急急往里走。

    立马有护卫从一旁拦住了他,没来的及先问他怎么跟过来的:“你想进去?摘仙缘的地方可不是我们能进去的!”

    徐懋道:“没事,让他进去吧。”

    经霜推开桎梏,跑了没几步就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徐邑仰躺在徐巍的怀里,手上,脸上,被雨水冲刷的泥泞的地上,全都是血。

    徐邑细若游丝看着徐巍道:“……我很喜欢兰纹白玉扣,兄长,你能送我一个吗。”

    经霜怔愣在原地,全身上下被冷风吹得僵硬,动也不动看着他的主人断气。

    他旁观徐氏麒麟子俯下身悲痛欲绝。

    失魂落魄走出去后,他听到徐氏一位子弟问起:“巍哥什么时候能出来。”

    “等徐邑死了呗。”

    “你……”

    “怎么,”那人声音懒洋洋地,经霜听不出那人是谁,只觉得目眦欲裂,那人道,“这个时候又装好心了,刚才让剑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了。”

    ……

    “那种时候,要我我可不敢说话……终归他们是兄弟。反正徐氏还是有一位身负剑骨的麒麟子,只不过不是天生的,是后天从他庶弟那里抢来的。”

    那人说完低笑两声。

    “有意思。”

    经霜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鲜血都沸腾起来,他猛地弹上前,错身错开护卫伸手去拦,紧紧抓着那人的修士:“兰少爷,你说什么!”

    徐兰随手拨开他的手,将他推开,皱眉冷声对护卫到:“这就是徐府花钱请来的高手!”

    他像是看见烂泥中的枯叶,满不在乎道:“拉走拉走。”

    一旁说话那人道:“毕竟是徐邑身边的小老鼠,主人死了,伤心也是应该的。”

    “我还郁闷呢,好不容易知道徐巍剑骨是假的,打算扬眉吐气一把,没想到他本事这么大,竟然能要他庶弟,主动的让出剑骨,啧。”

    经霜被护卫低声劝了两句,浑浑噩噩地带走。

    他被拎着后领,麻木地听着耳边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远,却叫他如坠深渊。

    “徐巍真是好本事,我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他剑骨是假的家主一开始就知道……”

    “肯定打定了主意,把徐邑的剑骨换给他,好叫他仙路亨达,我怎么就没这么个爹……”

    “徐风灏一手主意打的好啊,徐邑一出生,长子的剑骨就稳了……”

    他合上眼,一行泪在他已经花了的脸上擦出两道干净痕迹。

    所以他的小主人是天生剑骨。

    而众人爱戴的徐大公子道貌岸然地偷了原本应该是他主人的东西!

    如今徐邑死了,整个徐府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徐邑!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了把他拉出去的护卫。

    那名护卫本是好心,见他受了刺激猛地跑开,确认了不是要跑回去和那几位金枝玉叶大少爷拼命,也就没跟上去。

    他觉得经霜难过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也跟在邑少爷身边很久。

    -

    经霜一口气跑了很远才停下来。

    他漫无边际的全力奔跑,直到力气耗尽,他只能停下来的时候,才气喘吁吁伏着一处地方,换气休息。

    他周围无人,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怀念二少爷。

    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滚落,他要紧牙关,竭力控制自己的哭腔。

    四周寂然,他起初声音很小,逐渐放开了声音,痛哭流涕。

    大声地将他看着徐邑眼中光芒一点点流尽的痛苦喊出。

    为什么一定是徐邑!

    为什么一定是他的主人死了!

    为什么要如此,徐巍少爷和徐邑少爷不都是家主的儿子吗!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

    悄然无声中,他逐渐声音减弱,擦干了已经流尽的眼泪,强装镇定地打量周围。

    ——纵然他以为自己在竭力奔跑,但终究连明德书院的一寸土地都没有逃脱。

    -

    第二场大雨下在二十年前,同样也是白玉京。

    徐邑死后,下仙洲再也不会有人在意在某个角落有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

    他避开时机,从队伍中离开,辗转在白玉京各处,最终在一处茶楼安定下来。

    白玉京无昭不得入内,但离开时没有太多规矩,亦或是没人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凡人。所以他一住就是二十年。

    白玉京贵客不多,久而久之他端茶倒水,也将人认识的差不多。

    一日风紧雨狂,客栈大门被从外猛然推开,一位年轻冷淡的修士推门进来。

    经霜那会儿不叫经霜,或者说只有客栈老板才会喊他经霜,多半时候,他无名,被唤做“小厮”。

    那位修士他从来没见过,但也认出来,那是一位贵客。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幼童,看上去年龄也不大,且穿锦衣绸缎,虽然只露出一个衣角,他也认出这是白玉京主人前不久赏赐给几位贵人的。

    也不知道这位修士怀里的孩子是哪位贵人的孩子。

    经霜想。

    风雨夜未必有客,因而客栈随时候命的只有他一人,见到来客,他强打精神迎上去:“客官……”

    凑近了,他看见那名修士十分年轻,眉眼凌厉,但目光却并不强势,只是略微抬眉时,锐气还是控制不住压的他害怕。

    那名修士手一挥,示意他不用说话,前面带路。

    经霜走在前面,引领他往前走。

    其实那会儿他快四十岁了,凡人能有几个二十年他也说不准,只不过仇恨早已消散,他只知道徐巍大少爷应该如日中天,在上仙洲也同样鼎鼎大名。

    他眼疾手快替人铺好被褥,看着那名修士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在床上。

    离开房间后,他看着那名仙君念了诀,房间被一道蓝色的光包裹住。

    就听那位从未见过的仙君问:“有酒吗。”

    他还没开口,就听那位仙君又追了一句:“要最烈的酒。”

    那名仙君酒量极差,喝了半坛后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他想了想,也不能叫仙君一人在楼下桌子上睡着,只好又喊起几位小厮,和他把人抬回去。

    但那时夜深,几位年轻点的小厮左喊右喊都不起身,他无法,只好一人费力背着人上去。

    他附身要去背的时候,看见那名仙君落在桌子上的剑,经霜忍不住拉开一寸,一道寒光猛地劈出。

    他心下一惊。

    这时,原本烂醉如泥的仙君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眼神分明没有半点烂醉的样子:“做什么。”

    这三个字一落,他脖子上就像是套了一个无形枷锁,逼着他喘不动气。

    但那位仙君很快又烂醉过去,方才只是醉时的警惕。

    隔天仍是大雨,经霜擦干净地上泥点后,一抬眼便看见昨天那位仙君。

    那位仙君跟他打听这周围哪里有卖桂花糖的地方,他儿子突然想吃。

    经霜看那位仙君有些苦恼,主动请缨道:我去就好,您无需亲自去。”

    冒雨回来的路上,他捏紧油纸的手攥的发白,无数思绪在他心中杂生。

    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念头从他心中冒出,他想求这个白玉京外的仙君讲一讲徐巍。

    接过糖吼,那名仙君好说话了许多,他便大着胆子提起:“仙君不像是白玉京的人。”

    宋霄看了他一眼。

    经霜便大了胆子继续道:“您知道徐巍吗,能和我讲一讲他吗。”

    他顶着宋霄审视的目光,用上这二十年摸打滚爬学来的技艺,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受了徐巍帮助的形象。

    宋霄见他可怜,便提了几句:“你说的是徐仙君,徐家那位麒麟子?他约莫一二十年前除祟后,就脱离徐氏在上下仙洲四处除祟了。这两年有人在冥河谷见过他。”

    经霜捏紧手,深深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他听见自己用一种遗憾的声音道:“我还以为徐仙君还会再来白玉京。”

    “你离开白玉京找他也行。”

    宋霄简单道,他这两年仇家众多,若是经霜愿意照顾他的独子,他可以带经霜离开。

    那一日,宋霄喝了很多酒,透过他看见了曾经一腔孤勇的自己:“你无需扯谎,你说谎我知道。”

    宋霄:“不过未来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算什么。”

    经霜觉得自己周身血液沸腾,他恳切问:“您不觉得徐仙君是白雪皑皑,我这样污蔑他不对吗。”

    “有何不对,圣人都会有私,白玉京主人做错了事就不是错吗!”

    第二年,经霜跟着宋霄前往奉天宗的时候才知道,宋霄那话的意思。

    他的道侣是白玉京主人的亲妹妹,是明颂公主的同胞亲妹,却死在两人夺权过程中,只留下了一个半大孩子给他。

    而明颂公主争斗失败被关在高楼,又狠不下心对待亲妹妹留下的儿子,借助寄人偶,用国师的身份收留了那孩子。

    直到宋霄几乎要把上下仙洲搅得天翻地覆,才告知孩子在何处。

    -

    宋霄在成为监寮司主人前几年已经性情大变,徐宗鹤当时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了修真新秀,他竭力照顾宋元乾。

    却总是忍不住想要自己更强一些,凡人寿命总有一天要殆尽,而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后来宋霄频繁闭关,他看着对他全然不设防的宋元乾,不由想起了徐氏一道秘法。

    他本不想做,但听说了徐氏在下仙洲如日中天后,毅然决然在宋元乾信任目光中施下秘法——宋元乾天生剑骨,气运极佳,他只要分一点就好,他绝不贪心。

    但第二天,他忍不住告诉宋元乾道:“修炼一途极为艰苦,你若是少修炼一分,便落后一分。”

    宋元乾果然上道,前一日被他施加秘法,今天带病便起身练剑。

    没过太久,他就顺利凭借着宋元乾成了筑基修士。

    虽说在奉天宗,筑基弟子遍地,可他最初起点只不过是永远碰不到仙缘的仆人,这样已经很好。

    此后他便像是渴久了的人,不断劝说宋元乾,若是想成为宋霄那样的仙君,意志当坚定,若是能比其他弟子努力十倍百倍,他也能早早成为宋霄,叫宋霄另眼看待。

    ……

    后来奉天宗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暴露,他那时已经成为了修真第一宗门宗主,听完宋元乾义正言辞的话,也只是借着宋元乾对他的信任,平和告诉他:“我只是替宋霄守着奉天宗,各大宗门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

    但他明知,宋元乾期冀他像除掉下仙洲徐氏那样,也将奉天宗腌臜抹掉。

    他被宋元乾的目光刺痛,不敢再与宋元乾对视。

    因为他生怕宋元乾从他目光中读出心虚。知道他这些年修为精进全靠从宋元乾那里偷来。怕被知道,原本他为了大义除掉徐氏,私底下却用着一样的办法来叫自己获利。怕被宋元乾知道,他不断潜移默化,只是为了叫宋元乾全心全意修炼,这样他就能在有生之年,与监寮司抗争。

    以及奉天宗心照不宣,下意识将宋元乾神化,好在宋霄猝然消失后,只凭林凭就能撑起奉天宗第一宗门的名声。

    流水落花春去也,但他决定好一切,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从宋元乾那里偷来的修为换回去之前,在准备好先同监寮司司主天人交战前两天,骤然听闻徐巍离世,而宋元乾成为了下一位监寮司司主——再也不需要他道歉。

    他在所有故事中无足轻重,只是一个过客。

    唯一做对的事情便是,最后一次心安理得接受宋元乾散尽修为。

    隔着整个大陆,与东天境遥遥对峙,看宋元乾筋脉寸断,生剖根骨,变成一个比凡人还有普通的凡人,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重新回到那名合欢女修身边。

    确认宋元乾与填争,大获全胜后,他便可以化为江水,再次成为经霜。

    世间再无经霜。

    也无徐宗鹤。

    他所爱所恨,终于辗转多年,忘却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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