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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劝学的第二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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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恼地回了房间, 徐邑抱膝坐在床上不语。

    房间内灯火阑珊,徐懋背对着他,卧在床上不说话。

    房间里寂静冥然,他深呼吸了几次换了换浊气, 随即不少记忆涌入自己的脑海。

    他从很小很小刚记事的时候开始, 周围的姨娘们提起徐巍的语气都带着敬重, 说起他是如何除祟,如何行侠仗义。

    徐巍像是生下来就受人崇敬一样,温和待人不骄不躁,所有事情似乎都能做的很好。

    但是这个人只存在于后院姨娘们的谈论, 徐邑逐渐在潜移默化中对徐巍产生了好奇。

    徐巍和他这种庶子不同, 徐巍生来就承担着家族振兴的使命, 常年在外结交豪士, 在外求学, 他的好奇在日复一日的故事中将徐巍美化成了天仙一样的人物。

    后来第一次看见徐巍,则是徐风灏大摆宴席、大张旗鼓庆祝他回家。

    那次连同后院姨娘也被邀请在席上吃宴, 徐邑已经有八九岁,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嫡兄, 当真是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徐巍坐在宴席最前端, 唇角带着浅浅的笑, 他记了很久, 不想把自己的嫡兄的样子忘记,但最清楚的则是, 他嫡兄头上扣着的兰纹白玉扣。

    徐风灏从不待见他这个庶子,宴会上不知怎么地,朝他招了招手:“徐邑过来。”

    声音威严, 不容他质疑。

    他宴会上只努力记忆兄长的样子,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踉踉跄跄走上前去。

    徐风灏不满皱眉也没多说什么,对着徐巍温和的说:“他是你的弟弟,叫……徐邑。”

    徐巍站起身,用手唤他到自己面前:“阿邑。”

    声音比徐邑千百次想象中的要动听许多,他心想,原来嫡兄的声音是这样的。

    他明明紧张到不知所措,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好预设:“你凭什么叫我阿邑,我们很亲近吗?”

    他不知要说什么,也不是故意要在这个时候顶撞兄长,只是,如果自己不这么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徐巍唇角一弯,腰身也配合他弯下,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很亲近,我是你哥哥。”

    哥哥。

    徐邑嘴里嚼了嚼这个词,心里视若珍宝一般捧着,但脸上还是强装不喜。

    直到最后,徐邑都牢牢记着初次见到徐巍的画面,但他也在后来听说了徐风灏在宴席上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庶子,并把他叫到徐巍面前的原因。

    徐巍的天生剑骨,从他出生那年才显露,所以他算得上是徐巍的福星。

    -

    晚上翻来覆去,他眼睛逐渐发烫。

    后来他则知道,有徐巍这样的哥哥,并不是他的福气,相反,徐巍事事都能做到尽善尽美,因此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逾越徐巍那座大山。

    徐风灏忽视他,他就记恨徐巍。

    徐风灏妻妾成群,膝下却只有两个儿子,要是没有徐巍,他这么努力总应该有机会被徐风灏看在眼里。

    后院里的姨娘也喜欢徐巍,他待人亲和,无论什么身份的人,都能轻易的被他蛊惑,和他亲近。

    徐邑十三岁的时候被单独分到一处院子,他也因此有了第一个仆人。

    他第一次见到经霜的时候,经霜像一只灰扑扑的小老鼠一样被人打在地上。

    他和带他挑选仆人的管家经过,不知怎么他看见经霜可怜的样子的时候,可笑的想到了自己。

    所以,管家问起他要选谁的时候。

    他坚定地选了经霜。

    然后,努力地、拙劣地学着他自己印象中的徐巍一样,亲和的对待经霜。

    很快地,经霜养好,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敬仰。

    可他并不快乐,因为他知道,自己看向徐巍的时候肯定也是这么的,视作神明。

    直到他听说徐巍这样天生剑骨的人,注定了是要去上仙洲做仙君。

    而他出生就在徐府,一生不出所料也应该离不开千钺城。

    和徐巍的云泥之别让他逐渐冷淡下来。

    他不该敬重徐巍。

    他出生的那一年,徐巍被发现了天生剑骨。

    可凭什么天生剑骨就不是他的。

    徐府家大业大,不会因为他是庶子就苛待他,但徐风灏的不待见也让他如履薄冰,一步也不敢做错。

    他的一切努力都淹没在徐巍留下的高光中被人忽视。

    他开始憎恶徐巍,连同平日里对经霜不断提起徐巍对他的不好。

    经霜很信任他,逐渐地也远离了徐巍。

    他开始狂喜,徐巍也不过如此,他挑拨离间,徐巍的圣人形象就会不断被湮灭,嫡兄也没什么特别的。

    经霜在他的一点点影响中,也对徐巍产生了仇恨。

    但他会后悔,同时心底十分畅快。

    他不断捏造并不存在的故事,一点点地改变现在最偏心他的仆人对徐府的神明产生误解。

    徐府的人接触过徐巍不会信任他的话,他也不会在那些人面前造谣。

    偶尔来客不了解,没听过徐巍的名声最好,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给自己按上一个小可怜的形象,不需要直白说出,只需要只言片语,就能让对方想象出一出家门阴私的大戏。

    他搭的戏台自己做主角演了两年,很快徐风灏就发现了他的秘密,也发现了他的图谋,将他叫到房间。

    鞭子狠狠落下,他咬紧牙关不语。

    徐风灏的鞭子生猛狠辣,他被抽地眼睛发花,却越来越痛快:就是应该这样,他才能彻底的恨徐巍。这一切的痛苦都是徐巍给他带来的。

    ……

    他得知自己被选中摘仙缘的时候,第一瞬间的反应是狂喜,想告诉徐巍,自己也可以和他一样有资格。

    但对上徐巍的视线,他欣喜凉了一半,他的资格是徐巍给的,他还是低徐巍一等。

    得了他的恩赐,不但不知悔改,还恶毒的想徐巍离开后就永远别回来!

    他收回了思绪,心里冷哼一声,凭什么要感恩戴德?!

    都是徐巍欠下他的!

    窗户推开一瞬,风从窗缝灌入,月光倾泻,洒进房内,落在地砖上一块月华。

    徐邑眼下怔愣一瞬,愣愣地伸出手去接那缕月光,朦胧泛着金色的光从他指缝流淌,他的手在月华下不染凡尘一般的皎洁。

    当即徐邑呆滞在原地,这是一道烦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烦不烦,不睡觉就出去。”

    他侧过身,看向徐懋,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徐懋恨恨不平:“凭什么你这样的才是巍哥的亲弟弟!你都这么对他,他也以德报怨!就该打死你算了。”

    徐邑脸上笼了一层皎白月光,唇角勾起,慢条斯理道:“那你羡慕吧。”

    说完推开房门离开了。

    他心怀鬼胎,穿过回廊地时候猛地被长廊长凳上坐着赏月的徐巍吓了一天,心如擂鼓也竭力平静:“你怎么在这里。”

    “赏月。阿邑也要一起赏吗?”

    徐邑疯狂摇头,掐紧自己的掌心,强颜欢笑:“明天不是要摘仙缘,我就不赏月了。”

    “也好。”

    徐巍没问,但鬼使神差,徐邑还是解释了一通:“我有一个东西落在经霜那里,我要找他去取。”

    徐巍微笑道:“要紧地话也慢点。”

    徐邑胡乱点点头,低头快步经过徐巍。

    他不敢和徐巍直视,害怕自己的心事在徐巍面前无法遮挡。

    到了小厮居住的地方,他轻声喊了经霜的名字。

    床上的小老鼠就从十多人杂乱躺着的大通铺下来,经霜目光在月光下温和无害:“二少爷。”

    徐邑把晚上明德书院送来的糕点递给经霜。

    经霜目光中充满了喜悦,但又不敢接:“二少爷,我出身寒微,怎么能由你来给我送东西。”

    徐邑声音冷了几分:“给你就拿着。”

    经霜肚子适时咕咕叫了几声,他不太好意思,被徐邑硬塞给他:“吃吧。”

    两人坐在地上,经霜隔了远远的,小心看了眼房间里酣睡的众人,关了房间门,才敢打开油纸。

    咬了一口,他眼睛微微瞪大,被口中化开的味道甜到泪水肆意流淌。

    徐邑低着头,就像是看见了自己:“哭什么。”

    经霜咽下去,直愣愣说:“好甜。”

    徐邑嗤笑:“你肯定晚上没吃饱。来的仆役中就属你年纪最小。”

    经霜摇摇头:“少爷谢谢你。”

    徐邑哑然:“谢我做什么?”

    经霜:“除了你没人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一定为少爷肝脑涂地。”

    徐邑别开头。

    你学了一个词,就不停的用,吃馒头也说是肝脑涂地,看人放风筝也说是肝脑涂地。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乱用这个词。你知道肝脑涂地什么意思?

    徐邑:“我用不着你报恩。”

    想了想他又问:“兄长待你不好吗?”

    “好的,”他想了想又说,“可他对少爷不好,就是对我不好。”

    徐邑弹了弹经霜衣服上的衣褶:“你懂什么啊……”声音很轻,经霜抬眼,看见徐邑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那天夜里,他坐在经霜旁,看着经霜把糕点全都吃完。

    他坐在地上,仰着脸。

    和邀请他赏月,坐在白玉石长凳上的徐巍赏同一片天空的月。

    山月不知心底事。

    -

    隔天一大早,徐邑推开房门的时候,已经有几位昨天接引他们的仙使在院子里等着,其中还有几位陌生的面孔。

    陆陆续续半盏茶的时间,八人全都聚齐,跟着引路仙使穿过古朴肃穆的回廊,到了一扇雕花木门前。

    仙使声音古井无波,也没有正式回答他们的问题,言简意赅道:“推开这扇大门,你们进去就能摘仙缘了。”

    随即,十六位仙使环绕他们八个人,低头吟唱深奥晦涩难懂的经文。

    徐巍为首,手甫一放在门上,大门便像是极为轻松一样,往两面顺从敞开,纯白的光让人头脑发昏。

    走进里面,周围场景不断发生变化,出现了里面的场景。

    徐邑有些紧张,紧紧跟在众人身旁。和他同样紧张的还有其他几位徐氏子弟。

    其中一位害怕的问起:“方才那几位仙使诵念的是什么?我就听见一句,还听得模模糊糊。”

    徐巍和声道:“白玉京传闻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京中供奉国师庇佑太平,或许是和佛门有关。”

    他在此刻,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仍然能镇定自若:“我听说明德书院选拔弟子,则是要弟子通过一段长长的路,到达另一扇门前,路上会遇到不少小麻烦,到时候弟子们各显神通,离开后,明德书院就会根据弟子在路上的表现不同,因材施教分配到‘礼乐射御书数’六班。”

    徐懋松了口气:‘既然巍哥哥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如此。明德书院只是一个书院,考验应该也不会祸及生命。’

    “是啊是啊,我走之前我娘还特意要我小心不要受伤。”

    ……

    “我爹以前在明德书院学了两年,他跟我说路上发生了什么早就忘了,不过记得好像没死人。”

    “我查过书籍,从来没人死在摘仙缘路上,不然谁还敢用性命赌自己前程?!”

    叽叽喳喳一通,他们不由把心安安稳稳放了回去,摘仙途又不是用命摘,能有什么危险。

    路上设立的难关也的确比他们设想的好许多,徐氏毕竟是大族,族内弟子接受的学问也不落下风。

    几个人因为解题速度和擅长不同,逐渐走散,但走的时候家族都给他们一块通讯玉牌,离的即使较远,也能用玉牌传讯息。

    日渐西斜,徐邑摸了一把汗,长腿一跨越过栏杆背对长桥,从袖中里摸出干粮,一面调息。

    他身体极累,但眼神明亮地吓人。

    方才闯过一段考察“御”的演武场,他被十几个机关傀儡追了一路,直到从演武场放刀器的地方抽出长矛破掉机关,才获得一时清闲。

    他走了几步,感受到自己身上有一股灵力在不断的运转,诧异同时,不忘找隐蔽地方调理灵力。

    他不是徐巍那种天之骄子,勉强和徐氏其他族人差不多,但至今没有练气。

    虽然没人教导他怎么引气,但闭上眼,就像是有一双手拂过他的经脉,随着那双手的划过,他体内充盈的灵气也顺势下落,冲击丹田。

    摘仙缘的地方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朦朦胧胧的白雾升起,水汽弥散。

    他静心垂目,感受到身体中有一层薄薄的翼,坚固又十分韧性。

    每次调用天地灵气冲击,他的筋骨都像是被巨石敲碎,他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滴落,眼逼得紧紧的,牙关也咬死,生怕自己没撑住,这次机会就没有了!

    他一次次调用灵力冲击,那道隔阂在冲击下不断的变化,变薄,变脆。

    终于有一下,猛地重开阻碍!

    一道灵力灌入体中,徐邑猛地睁开眼,感受身体的变化。

    他练气了!!!

    ……

    咬了几口干粮,徐邑眼神随意在周围逡巡着,他练气后,觉得体内十多年来的凝涩消失不见。

    成功踏入修仙途,他心底一直压着的名为“徐巍”的巨石突然被炸裂。

    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感受强有力的脉搏跳跃,他心中郁气顿时消失不见。

    他也有自己的通天路,不必再去羡慕徐巍的圣人路。

    垂眸思量一下,胸中郁结消散,他露出了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意。

    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懒懒散散漫不经心地收了上来。盘着腿,他打开玉牌随意看了眼。

    好几名他的兄长还被困在他身后不得脱身。

    他托着腮,懒懒散散敲着手边的石块。

    很奇怪,他突然对徐巍常年积攒下来的恨意消失大半。

    想起徐巍的时候心情已经没什么波澜了。

    他起身,心平气和,自在地,走向早已为他设好的陷阱。

    而他此时还不知道。

    那是万丈深渊,叫他粉身碎骨都来不及惊喊。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其实是个小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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