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玩
夜色渐欲深重,入秋之后,天黑的时辰便早了不少,浮梦睡意还未生起、便没有过早入睡,坐在花窗边,仰视着汴京城的夜幕。
远处天际如墨渲染,又被细笔点上了细碎的银光,疏星寥落。
国子监被人精心培育的银杏早已耐不住深秋的悲寂寥,落木声如雨倾下,沙沙作响,虽是扰乱了这夜的寂静,却不显得违和。
浮梦深觉此乃双眼双耳的多重享受。
直到被两下敲门声打断。
敲门声很轻,因而并未惊扰到浮梦,起身打开门一看,就是一张笑如春风的脸。颜玉随意地站在门口,好像他只是顺道来问一句:“三殿下,今晚可有空与我同游汴京城?”
偏偏他状似随意,那双桃花眼却无端给人一种他葫芦里定是装了什么药的感觉,让浮梦有些犹豫。
这莫是他为追求自己所设的一个陷阱?
可她自从外而归,便是忙着养父的后事,这汴京城的夜生活却是没见识过,又想出去玩。
微一掠过这个想法,颜玉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般,带着点笑,道:“只是一同赏玩,三殿下连你习武的二皇兄都不怕,为何怕我?”
还不是因为你对……我这个假的三殿下有意思,浮梦心道。
本来她是打算能与颜玉保持多远的距离就保持多远,偏颜玉这时的笑也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刻意,莫名就给她一种嘲弄似的意味。
似乎是在说他怂、害怕了不成?
也罢,反正她只是去游玩。
“我去,”见颜玉眸色微展喜色,便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只因我想出去玩,并非是想……”
颜玉做出一副深表理解的模样,不等浮梦说完便道“我知道,三殿下口是心非。”
浮梦:“……”
天下怕是再没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了,真不知道以前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对其他男子。
对了,她入宫以来虽听到不少关于颜玉的断袖之癖,却似乎并没有听到过这位断袖有过正儿八经的爱慕对象。
好奇心害死猫,浮梦还是忍不住想问一问。
“你以前对其他男子……”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浮梦踟蹰之际,便见颜玉倾身挨近她。
声音似在蜜饯里滚过一般,说着这最甜腻的情话:“在下至始至终、只对殿下一人这般。”
浮梦双眸原本就直直仰着看着对方,这么一靠近,男子细长脖颈处的突起便落入了眸光里,让她忍不住慌张地喉头一动。
这绝对是颜玉为了撩拨她刻意而为。
浮梦打了个颤,恨不得立刻封上自己这一张多事的嘴,便也不做过多耽搁,佯装镇定道:“我们现在便走吧。”
跨过堵在门口的颜玉,便匆匆走向外面,不给对方留有再多说话的机会。
颜玉挑唇一笑,便将面前的门给关了上。
与浮梦房间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室内,竹门后紧贴着一只伶俐的耳朵,即便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字字句句却还是清晰如对面声语落入他的耳中。
叶藏双眉不经一皱,倒是没想到这丞相府的颜玉这么肆无忌惮,更未想到这三殿下也不避嫌。
他们两人是何关系叶藏到不在乎,只是这李承毅交待的任务非做不可,便从书架后的暗格里取出一木箧。
赤缇古木上镌刻着突文,一打开,里面便是他南下时随身携带的暗器——飞毒。状若圆球,不过大拇指一节大小,上面突起着细细密密的疙瘩。
一旦触及人的皮肤血肉,飞毒铁球里的奇毒便会通过这些疙瘩进入血液,届时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无药可解。
便取出两颗飞毒装入腰间的暗匣内,转身看了眼熟睡的小儿睡颜。
估计累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才得此安然地入眠,应该不会很早醒来。
走近将被子压了压,盖好以防宋岁岁踢被,便转身离开了房屋。
竹门一和,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屋。
夜色深深,国子监几乎皆熄了灯。因入学期间非得允许不可擅自外出的缘故,浮梦和颜玉两人并未走正大门,而是选择监生门日常偷溜出去的小道。
叶藏贴着墙角暗影处一路跟着来到国子监后院,便见两人入了处竹林。
正要快步跟上去,一处石山后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被北境寒冰朔风磨砺过的耳力早已非同寻常,即便风声鹤唳也能让他保持高度的警惕。那里日夜是枪林弹雨、刀剑无眼,为了苟活,即便是再老鼠钻孔的动静,也必须注意。
宁错勿缺,如果不是这样苟延残喘,他怕是早已经没了命。
因而这动静虽小,他也听得见。
便轻步缓缓走向石山处,手紧捏腰间的暗匣,往后一瞧,却是愣在了当场。
石山的后面,坐卧着一个衣衫单薄的男子,背靠石山。凭借着月光,可见其眉眼嘴角处带着淤青,头发凌乱,一看便知被人殴打虐待过。
暮秋夜晚极冷,寒风似刀子般刮着这人的脸,让他瑟瑟发抖,却还是闭着眼出乎意料地睡着了。
但叶藏知道,在这样的寒风冷气中,面前这个瘦削身子骨是绝对无法深眠的,顶多勉为其难浅睡罢了。
叹了口气,叶藏蹲下身,伸手摸了下对方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瞬间便传进他的指尖皮肤,让他怔了下。
这样的寒冷温度,除朔月寒冰和那千尺深潭下的冻水之外便不得此触感。这额头却给他如死人一般的温度。
一缕温热从额间传来,慕毐顺便便从梦魇中醒来,还没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便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头。
却听到一个男子透着冷厉却无恶意的声音:“慕毐。”
只这一声道他名字的嗓音,慕毐便知道不是那些捉弄虐待他的监生,而是今天新来的那个人。
那人做了他同桌后、今日课上被博士抽起来回答问题时,他便记住了他的名字和声音。
叶藏。
躺卧着的慕毐战战兢兢移开抱住头的手臂,露出一双充溢着恐惧的双眼,眸色里尽是作为软弱者的无能,像是一只任人踩踏的蝼蚁,毫无反抗之力。
这样的眸光叶藏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也是他曾经的样子。
大邺与北境交界处的边陲小镇,在宛如狼群肆虐的两军冲突之地,宛如羊圈一般,而他就是那圈中关押着的待宰羔羊,过这任人鱼肉的生活,在倒戈兵力的摧残下,日夜便是这样一副眼神。
恐惧、无助,如陷进深渊的草鱼。
叶藏只冷得一笑,即便慕毐未言一字,便是已经将大致猜了个透。
早便知这汴京城京畿也是虎狼争夺之地,人人皆是想方设法谋取高官厚禄,倒是没想到他还是小看了这鹬蚌相争之地,就连这读书之地、堂堂第一学府国子监竟也是这样。
真是讽刺无比。
抬眼望了竹林的方向,心中叹了口气。
也罢,一日未跟着,想必颜玉也是不能做出什么事来,何况即便有什么,那两人感情之事,也不是他说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即便是那李承毅亲自来、怕也是无济于事。
便对着地上蜷缩着的人道:“你随我进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