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绝情
李承毅推举叶藏去国子监的书信第二天便送至了国子监,祭酒和几位博士正在正堂里考叶藏学,整个六堂都在议论这位新生。
“你听说没,那叶藏是二殿下昨日回皇宫路上碰到的一个乞丐。”
“乞丐?二殿下没事推荐乞丐来这国子监干嘛?这也太荒谬了吧?”
“……”
周围监生声音嘈杂,一字一句都似重锤锤在浮梦的心口上。
不过才在这睡了一晚的安稳觉,一大早就听到又来了一个新生。
昨天便听万彤说国子监现下就只剩下那一个厢房有空间,新生来也只能住她所在的那个厢房里。
浮梦便不由得再度慌乱起来,也没怎么听学,就一直思忖该怎样和这位新生相处。
只能祈祷对方是个内敛安静的人,实在不行是个不会没敲门就闯进男子房间的人也行。
浮梦阖上眼,睫翼轻颤,双手合十,做祈愿状,薄唇微微蠕动着,念叨者什么。
在一旁看戏的颜玉慵懒坐着,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撑着头,偏向女子的方向,将女子唇语一度,便发出轻微的一声笑。
故意惹浮梦尴尬、挑着嘴道:“看来你昨夜摘下来的“勿扰”二字又得糊上去了。”
带着些嘲弄的玩味声音传入浮梦双耳,让她霎时就想起了昨晚的幼稚事,便又红了脸。
细想觉着自己本就是女子,虽然武力上并不逊色于男子,但到底不能与男子同住一屋檐下,只是因颜玉不晓得这件事才嘲弄她。
便振作一番,想了个理由说过去:“你不是龙阳之好吗?本殿下是担心你觊|觎我、夜半擅闯进来才糊的纸。”
浮梦说完就觉着自己十分在理,颔首表示对自己的赞同,看向颜玉,却见对方轻笑了一声。
颜玉本就一直朝着浮梦的方向、看着她的脸,此刻也不躲闪,看戏似的观摩浮梦的表演。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却各有各的心思。
披着狼皮的羊装狼唬人,却不知道自己的狼皮外套早就被别人看穿,还傻乎乎地装样。
真不知道要是她知道他识破了她女子的身份,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细细一想,那必是精彩绝伦。
颜玉看着对方的星眸,压低了些嗓音,淡淡道:“殿下美貌惊世,却是容易引起人觊觎……只不过。”
故意定在这里,看着浮梦神色稍紧,甚是怕他接下来说的话的样子。
颜玉原本是想说只不过他并不会对殿下抱有什么非分之想,看着女子这副竖起茸毛似的样子,却突然改了注意。
就这么让浮梦误以为他这个断袖喜欢上她这个“三殿下”好像也挺有意思。
便起身靠近,用他那一双深情满满的眸子盯着女子一双似水深眸,待看到女子左眼角内与鼻骨间那一颗小黑痣时,身子一僵,呼吸仿若停滞。
这颗小黑痣平日里也瞧得见,可是远看却没有近看这么惊心动魄。
像是执笔点墨落在了女子地面容上,画龙点睛般,给她面容增加了无尽妍丽。
心里便自然而然生出如何逗弄女子的话,未经细想便脱口而出道:“只不过殿下这左眼角内的小黑痣太过诱|人,让颜某实在经受不住……”
他这话说得甚是自然,并不像是假话弄人,偏他又天生长了双唬人的深情眼,让人看着情深意切、听着情意绵绵。
浮梦瞬间被这话撩的耳根子烫红,撇开视线,心里小鹿乱撞个不停。
颜玉实在是个蛊惑人心的男狐狸精,要是他总说些这样的话撩拨“三殿下”,怕是颜玉还未对“三殿下”情真意切,她就要对颜玉心生情愫了。
到时候颜玉知晓了自己女子的身份,岂非是两败俱伤?
这可不是办法。
定了定神,强行抑制住自己那颗小鹿乱撞的心脏,斩钉截铁地回绝过去:“颜二公子说笑了,我非是龙阳之好,必然不会对公子你有任何非分之想。”
浮梦顿了下,为了让颜玉彻底死心,狠了狠、继续说下去:“况且我归为皇子,日后定是要为皇室延绵血脉的,子嗣是定要要的,颜二公子还是另觅良人,莫要将真心白白浪费在我身上。”
说着话时,浮梦还仔细回想了一番曾经在瓦肆里看伶人演绝情戏时的表情,作出一副冷漠神色,更是故意将眼神看向他处,似乎是不愿施舍一眼给眼前人。
绝情怕也不过如此了。
在前面竖着耳朵默默听完了后面全程的宋子培这时便遽然转过身来,对着刚刚一番绝情拒绝的浮梦拍手叫好。
“好!三殿下这话说得甚好,呵,看颜玉还敢如何嚣张!”
浮梦本就不是伶人,没有演戏的经验,本就是强装绝情,被宋子培这么一吓,险些破功、露了原形。
浑然不知的宋子培还得意洋洋地觑着颜玉,眉飞色舞。
想到颜玉也有吃这哑巴亏的时候,他便深觉大仇得报的快意,之前因颜玉乱言被爹罚的怒气一直堵在胸口,这下消散了不少,便觉十分畅快。
他不过是见颜玉长得俊,又当他是朋友,调侃似的叫他美人儿,竟被颜玉荒唐地认为他对他有那意思,还因此被他爹误会说教了一通,被罚一月不许出门。
这搁谁身上能不生气?
那边被三殿下说了一番绝情话的颜玉却异常淡定,瞥了宋子培一眼,眸色深了几许。
他生平乐事之一就是嗜好火上浇油,拿捏住对方的着火点,便会用焰点燃,让火苗一寸一寸顺着导火线蔓延,却又不那么快的引燃炸药。
嘴角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便让宋子培看了登时心中警铃大作,预料到他接下来又要说什么骚气话。
“子培兄要是在三番五次怂恿三殿下远离我,我就不免猜测你这是对我有意、再想方设法赶跑情敌呢?”
宋子培心中刚消散的怒气遽然重聚,差点没把他气得破口大骂,忍了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我君子不与小人计较。”
便转身做自己的事了。
气走了宋子培,颜玉旋即又把眼转了回来,浑不在意似的,淡淡看着浮梦。
倒也是奇怪,颜玉这双桃花眼眶里嵌的本是含情眸,看人的神情散漫又随意,却给浮梦一种这双眼已将她一层一层拨开、正盯着她最真实的模样赏玩。
那些戏里被心上人拒绝后的人可不是这样一副神情。眼前这人明面上连一丝肝肠寸断的影都看不见,甚至还露出了一副兴致盎然、颇觉有趣的神色。
难不成颜玉非是那种遇挫即退、而是越挫越勇的断袖?
良久,颜玉那双含着浅笑的薄唇抽了下、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三殿下莫要自欺欺人?”
他说这话本意是拐着弯地提醒浮梦,也不知对方听不听得明白。
浮梦却是满脸茫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玉持扇的手当下便是一顿。原以为他这样说得已是清楚,却还没让对方意识到自己露了原形。
罢了,多说无益,就看她自己以后的造化了。
“没什么意思,就觉着殿下其实心底里是倾慕我的,奈何因这自己皇室身份,自欺欺人不承认罢了。”
浮梦听了这话更是无语,竟不知颜玉哪里来的自信……双眸仔细打量了一番,复又觉着对方的自信也并非没有道理,甚至源头广之。
当朝丞相二子,面若冠玉,长相出挑,明明完全可以靠荫补在朝中谋得高位,却是凭着科举之路以证才学,更是弱冠便一举中探花。
这样的公子在这偌大的汴京城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个。若非他是断袖,怕是妄想嫁给他的贵女小姐得从京畿排到边境。
也难怪少年意气、矜傲非常。
可这矜傲也别用在这啊。
浮梦甚是想哭,万般无可奈何之下,又陡生一计。
咬咬牙,也就只能借此断了颜玉的念头了。
讪讪道:“我听闻颜二公子总是流连于花街柳巷象姑馆,想必是与不少官儿有过肌肤之亲,又听闻就连官员之子也不放过……怕是风流债早已积成了山。”
抬眸见颜玉神色稍异,看来是自己说的话正戳中了对方的脊梁骨,奏了效,语气便铿锵了些许,继续道:“我即便喜欢男子,也是喜欢自始至终只对我一人动心、只心悦我一人的男子。”
“颜二公子这样的,并非我钟情之人。”
要是网罗天下绝情之语,浮梦说的这最后一句,可谓是话本子里排行第一的绝情话。
试问有哪一个人在听了这样的绝情言辞后还能不被伤得体无完肤?
虽说这话有些过火,恐会伤了少年男儿郎的一腔傲气,可浮梦深知剪不断理还乱的箴言,也顾不了这么多,早点让颜玉对她死心,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正暗暗说服压下心里生起的愧疚之感,就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笑容,
抬眸一看,并未见到自己想象之中男子异常黯然神伤的表情,反而是丹唇含笑,眉眼间的笑意就快溢了出来,下一刻便打开白扇掩住面,咯咯笑个不停。
怎么和话本子里写的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天差地别。
他这副样子……是被她适才的绝情话给逗笑了?
颜玉用扇掩住下半张脸,半晌止不住这笑意。
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更别说发自内心的笑出声,竟没想到在这女扮男装的假皇子面前栽了跟头。
要说她这演技,到真是像极了那些所谓绝情之人,可偏偏他知道面具之下的真面目,对方越是绝情,这便显得越发可笑。
到底是天真,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防止他对“他”穷追不舍,且说了就说了,竟还流露出些愧意来,似是怕他因此伤了心。
好一会儿颜玉才稍微止住了笑声,只于眼尾嘴角还残留些许抹不掉的笑意,是他平常就有的,好整以暇的整整衣袖,捋了下垂在脸侧的一缕青丝。
凑近浮梦,不等她躲闪,便压低着声音耳语般道:“三殿下属实误会在下了,我虽是去过那些地方不假,但若论这肌肤之亲……”
浮梦岿然不动,男子双唇就在他的耳侧,怕是稍有不慎就会触碰到,就只能听着对方清润的嗓音一字不漏地落入自己耳中。
温热气息吐在耳边,像是蚂蚁爬过一般,让耳侧皮肤略有些痒,却又不能伸手去挠,怪折磨人的。
然而让浮梦更未想到的是,颜玉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折磨人。
“若论这肌肤之亲,在下与那些官儿甚至还不及与殿下的万分之一。”
浮梦当下一颤,旋即对方就坐正了身体,状若无事地看着她。
只是那双桃花眸却半眯着,显得狭长,颇有些狡黠。
浮梦便知,这话定是他说出来唬她的。
一个男子流连于那些烟花之地,竟没与那些官儿有肌肤之亲,这就好比说进了那些烟花场地的卖|身女子还是完璧之身似的,说出去谁信?
便也不想再搭理颜玉,兀自开始温习功课。
颜玉见浮梦表情已有点不悦,怕自己再逗下去对方真要生气不理他,便也没再说下去。
殊不知适才颜玉凑近浮梦耳语的那一幕恰好被楹窗前经过的两人目睹。
两个男子一隽秀一貌美,身体距离不过咫尺之间,举止更是亲昵,搁着木窗纹路看过去,便显得更是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