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蒋沐凡剑走偏峰的找到了发泄的方式的同时,也好好的给方黎上了一课。
天亮之后,方黎去了趟五金店,买了一大卷软包边条回来,给家里所有的桌面边角都贴上了软边,撤走了家里那些旧家具上的所有裂了边或者缺了口的玻璃台面。
厨房的餐具全部换成了不锈钢或者可食用塑料的,连水果叉和牙签也收了。
最后,方黎把自己的铺盖卷从床上扯了下来,不容商量的在蒋沐凡的屋里打起了地铺,从此蒋沐凡在哪儿他在哪儿,直到再去医院复查为止。
蒋沐凡的自残倾向像是毒瘾一样,尝一次就想下一次。
每天每分钟,他都感觉身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一层一层的给他身上罩着薄膜,好像是在拿食品保鲜膜去裹一块儿瘫软的肉一般。
从头裹到脚,非常有频率的,一层接着一层,罩住了他的眼睛,捂住了他的口鼻,从被微微包裹的不自在,直到被束缚的无法呼吸。
每到蒋沐凡觉得自己就像是只琥珀里的虫,要在那密不透风的罩子下窒息而亡了的时候,就是他发作的时候了。
他内心深处是想要空气的,蒋沐凡不甘愿就此在这压抑中死去,他想要冲破什么东西,可却找不到出口。
蒋沐凡思念那个玻璃台面,他仅仅试过一次,就体会到让自己流点血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再没有比那更完美的释放了。
他感觉只要能割破自己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可以让他身上坚硬的外壳稍稍裂开一点缝隙,他可以顺着那裂痕的方向朝两头撕扯,最终冲破出去,让他每一个毛孔都可以暴露在阳光之下。
可方黎,可方黎偏偏就要跟他作对。
蒋沐凡痛苦的想——
方黎不想要他好过,方黎他要多管闲事的,心狠手辣的把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冷眼旁观着自己受尽这没有尽头的折磨。
蒋沐凡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就要被这快要变成固态的空气,压到窒息而死了。
……
那些难熬的日子,方黎没日没夜的抽烟。
他督促蒋沐凡按时吃饭睡觉,准点洗脸刷牙,出门穿戴整齐,蒋沐凡倒是挺有精神面貌,而方黎自己却跟抽了大烟似的,一脸的颓废相。
没几天他就已经满脸小胡茬了,头发也好久没剪,从前支棱在头顶上的黑硬的发,好像是被压折了腰的芦苇荡,乱糟糟的,没有章法的顺风倒着,好像他才是那个疯了的人。
蒋沐凡每天早上吃了药过后就能好一点,可以不哭不闹的安静的在家里坐一会儿,方黎总会趁这个功夫问问他今天都要干什么,比如有没有心情去学校,想不想练会儿琴,或者出去走走。
蒋沐凡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想不开,他清醒时偶尔也会愿意去方黎他们系的琴房里面玩儿一玩儿,听听方黎练练作业。
倒不是对马林巴感多大兴趣了,而是怕他耽误方黎太多。
方黎没琢磨过蒋沐凡的这些小心思,他一听蒋沐凡有想去的哪儿或者想做的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帮蒋沐凡办了。
其实方黎很想天天带蒋沐凡出去转转,去学校去哪儿都无所谓,医生说他不能总呆在家里憋着,方黎想着也对,每天都在家里,好人也能憋坏了。
可蒋沐凡也就那么一两次的说过想去学校,其他时候他压根听不进去方黎的劝。
蒋沐凡进入油盐不进的状态的时候,方黎就是再给他提建议那都是白搭,况且方黎也不敢多说,有的时候说多了蒋沐凡就会哭,还哭得相当委屈,哄也哄不好。
所以方黎也就那么一两次的带蒋沐凡来过学校,给他敲过几个小时的马林巴。
方黎发现,有音乐在的时候蒋沐凡会乖一点,他会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的琴凳上,安安静静的听着从鼓槌下发出的空灵的音色,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琴房练的累了,方黎会到蒋沐凡身边陪陪他,有时跟蒋沐凡聊两句天,有时就跟蒋沐凡一样,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说话。
方黎盼望着蒋沐凡能主动找他说说话,哪怕问问现在几点了,明天什么天气都行。
可他一句也没等到过,方黎多少有点心力俱疲,感觉自己这发光发亮的小宇宙就要干/不动了。
蒋沐凡琢磨不定的情绪,让方黎感觉自己有点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他晚上不敢比蒋沐凡睡得早,早上不敢比蒋沐凡起得晚。
手机定的闹钟一响,方黎就端水给蒋沐凡吃药,还总提心吊胆着这小精神病万一不愿意吃怎么办。
蒋沐凡每天安生吃完药,方黎会看看蒋沐凡的状态怎么样,精神了就拉他跟自己一起去买菜吃早点,要是困倦感厉害,就让他继续在床上睡,方黎要没事就在旁边陪着,要有事,就趁这会儿赶紧去解决了。
如果离开蒋沐凡身边哪怕是一会儿,方黎回来第一件事都是掰着蒋沐凡检查半天,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之类。
怎么说方黎也正是个能吃能睡的年纪,有时蒋沐凡失眠,方黎还得坐一边陪着,第二天都快困死了,也得崩着神经听着旁边的动静,最次也要做到跟蒋沐凡一块儿醒来。
刚开始他还能做到睡觉轻一些,半夜蒋沐凡要有动静,方黎还能醒来看看怎么回事,可到后面就熬不动了,一闭眼就是深度睡眠。
一口气到天亮了几天,方黎醒来总会觉得有点后怕,但好在没出什么事,蒋沐凡有时还会安慰方黎,让他神经别绷得那么紧,说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
焦虑和忙碌充斥着方黎的生活,他感觉自己为了蒋沐凡这样的劳心伤神,日后至少能折十年寿,到时候如果蒋沐凡好了,还不跟他以身相许,方黎跳楼的心都能有了。
三院的医生其实早都跟方黎打过招呼了,但方黎还是觉得,去复查之前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最近一段时间,蒋沐凡晚上开始做起了噩梦,起初他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梦到了什么,经常会呼吸急促的把自己惊醒,方黎在一边地铺上睡的天昏地暗,对着点动静基本上无动于衷。
但到后面,蒋沐凡就从呼吸急促变成了低声呜咽,再从低声呜咽发展到会小声的的絮絮叨叨,这种听不大清内容的絮叨,最终才惊扰到了身边的方黎。
方黎整日睡在地上,每睡到后半夜都觉得自己的胯骨被瓷砖地硌得生疼,铺了三床被子都没什么用。
他正被这酸痛困扰着,就听到身边蒋沐凡起了动静,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哭。
方黎连忙起身去看,只见蒋沐凡皱着眉头,双眼紧闭,额头出了一层汗,他手指攥着身下的床单,用力到掌关节都变了颜色,方黎侧耳去听,好像隐约听着蒋沐凡是在叫着什么名字,然后又让这个名字去“救他”。
他想把蒋沐凡叫醒再重新睡,别沉在这不好的梦里,但结果把蒋沐凡摇晃了半天都没成功。
蒋沐凡生病的这期间,有时就会像当下,沉在某个状态中,不严重的时候还好,他自己待一会儿就缓过去了,严重的时候就会抱着头哭。
方黎不知道梦里的蒋沐凡究竟是在与什么东西抗争着,也不知道蒋沐凡到底在向谁呼救,他猜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贺白吧。
每每想到这里,方黎心就抽着疼,觉得不公平,他如此尽心尽力,把大好年华糟蹋成了这样,结果却什么都换不回来。
但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为蒋沐凡做了个无关自己的噩梦就把人赶出去,毕竟这人还病着。
方黎精疲力尽的叹了口气,正想伸手再晃晃蒋沐凡的肩膀。
还没来得及再探出手,方黎忽然听见蒋沐凡闭着眼睛又唤了一声什么——
“方黎……”
“……”
方黎鼻头猛地一酸——终于呐……
蒋沐凡无意识的吸溜了两下鼻子,朝被子里面缩了缩,他哼哼唧唧的挣扎了两下,又叫了声方黎的名字。
方黎指尖冰凉,他轻轻抚在了蒋沐凡的脸上,没出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在。”
……
蒋沐凡睁眼就见自己的手被方黎抱着,方黎的额头贴着自己的手背,以一个难受的坐姿,伏在床边睡着。
一觉醒来,蒋沐凡依旧记不起自己昨晚都做了什么梦,只记得一些碎片,但好像梦里,有方黎的影子。
他呆呆的瞅着方黎的天灵盖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方黎睡迷糊了,不小心朝一边倒了下去,胳膊肘磕到了床头柜的棱角上,给惊醒了,还好床头柜都被包了软边条,他就是被自己吓了一跳,没怎么受疼。
正心有余悸着,方黎抬眼看见了蒋沐凡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整个晚上方黎都心里美着昨晚蒋沐凡叫的那两声自己的名字,看见蒋沐凡醒来也不哭不闹的,心情更是大好。
他忍着腰酸腿麻爬到蒋沐凡身边,一直握着蒋沐凡的手没放,方黎脸上笑容暖暖:“醒多久啦?”
“没多久。”蒋沐凡懒懒的,声音很小。
方黎一只手帮蒋沐凡掖了掖被角,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蒋沐凡的脸,动作顺得像是在撸自己家的猫:“那还想不想继续睡了?”
晚上趁蒋沐凡睡着,方黎吃了一整夜的豆腐,又是拉手又是摸头摸脸的,结果人醒了臭毛病却忘了改,这亲昵的动作让蒋沐凡心头一惊,吓得手颤了一下。
察觉到了蒋沐凡的异样,方黎一时才反应了过来,他赶紧收回了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今天天气好,吃了药要不要出去转转?”方黎问。
蒋沐凡的惊慌转瞬即逝,他把方黎的话在脑子里迟钝的思考了一会儿,表情淡淡道:“你的期末作业是不是还没弄呢……”
方黎把手撑在了床沿,毫不在意地说:“那都是小事儿,你看你今天有没有想做的,想干嘛咱们就干嘛,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蒋沐凡听完,望了望天花板。
过了许久,他斜眼看了眼方黎,问道:“你说我还能弹琴吗?”
方黎皱了下眉:“怎么问这个?”
“不上课,不练琴,不吃饭,不出门。”蒋沐凡喃喃道,“我是不是真的要废了?”
“胡说什么呢?”方黎笑了一下,“那要不下午实现一下你的自我价值,陪我把作业练了?”
蒋沐凡又愣了愣,而后撑起了身子,眼中有了丝颜色,他冲方黎点了点头:“好,不能不想去。”
“嗯。”方黎答应道。
“也不能不想练。”
“是。”
蒋沐凡想了想,又说:“你要逼着我,练不完不回家。”
方黎被蒋沐凡逗笑了,他搓了搓下巴的小胡茬,逗蒋沐凡道:“那要是我练烦了怎么办?”
“那我就逼着你。”蒋沐凡认真的说。
“哈哈哈!”方黎仰着头看着蒋沐凡:“行,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