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方黎有时会想,自己当初是怎么陷进蒋沐凡手里的。
又究竟是怎么把蒋沐凡追到手的。
那时候的蒋沐凡,心多铁啊……
不知是自己命好还是会得多,方黎总结下来觉得,好像求爱路上也没有很坎坷。
大概就是爱上他分了三步,追上他也就三步。
爱上蒋沐凡的三步好走,追得倒是废了点劲儿,可好在自己那时候年轻心热,再难也没觉得多辛苦。
不只有蒋沐凡一个人觉得,和方黎相遇那天是金色的。
方黎也一样觉得。
他说那是他此生最宝贵的一天。
……
永音的钢琴系是永音校领导的话题所在,因为里面有两大怪人——系主任梁弘毅和正教授杨鹤忠。
钢琴是永音的王牌专业,大佬云集,不止一个杨鹤忠人物。
院里大佬们其实都比较文人相轻,谁看不上谁,各个觉得自己专业天下第一厉害,既有特色又有性格,只是杨鹤忠和梁弘毅之间的相轻尤为严重。
梁弘毅名字听着老气,人其实比杨鹤忠小了十多岁,当上系主任的时候才刚四十,是永音钢琴系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系领导。
旅德青年演奏家来的,在德国修了个博士,学历和资历都相当了得,荣誉不老少,名气不老小,思想相当新,一回来院里就给了他个系主任当。
而杨鹤忠年轻时是个怪人,老了是个怪老人,越老越怪,仗着自己头发有点白就见谁都口无遮拦。
经常当众说梁弘毅的表演理念有问题,见了几个梁弘毅带出来的学生就要酸人家——
跟梁老师学得都什么浮夸玩意儿,做作的不行,那肖邦能晃着头弹吗?!
所以学校里梁弘毅的学生基本上见了杨鹤忠都躲着走。
梁弘毅怎么说也是系主任,不大度也得大度,虽然没怎么理过杨鹤忠这个刺儿头,但杨鹤忠的学生见了梁弘毅也是躲着走,这回都是尴尬的。
一个留洋回来的系主任,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系里这么不对付,导致很多人说杨鹤忠这是酸葡萄心理,熬了这么多年没熬上系主任,被梁弘毅抢了先,所以不服人家年轻系领导。
也就蒋沐凡从没这么想过,毕竟是杨鹤忠从小跟到大的徒弟,多少能了解点他的脾性。
按蒋沐凡话说,杨鹤忠其实是个相当简单的人,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官迷,他们家老杨,是个真正的视权力为粪土的艺术家。
太拿古典音乐当命了,单纯得觉得梁弘毅的专业配不上他的荣誉,把表演过于外放来取悦资本,不好好搞专业,净整些虚头巴脑的。
年轻人也被带得偏了路子,表演风格商业味儿太浓,怎么新怎么整,不够传统,忘了古典乐最原始的魅力。
但就梁弘毅来看,那杨鹤忠倒是懂个屁。
老古董一个,知不知道什么是先锋音乐和现代表演?
说实话蒋沐凡也有点看不上梁弘毅那一套,他还是喜欢把肖邦的浪漫藏在心里,而不是肉肉麻麻的说出来。
可白晓天一听就不干了,他觉得梁弘毅确实是个大神,他把所有的古典乐都弹出了他独有的风格和味道,但其间作曲家想表达的情感与思想也一样没少,并且丝毫没脱离传统。
白晓天崇拜的不行——
因为白晓天是梁弘毅的学生。
所以有一段时间,303宿舍方黎和刘伟最爱看的热闹,就是白晓天和蒋沐凡在宿舍里吵架。
一个打击乐的和一个玩儿古典吉他的水货,对琴啥都不懂,每天看着白晓天跟蒋沐凡在宿舍一理论就拿小时说话,乐得不行。
……
大一下半学期,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五晚上。
刘伟和方黎算准了白晓天和蒋沐凡的课表,基本上周五下午他俩都得去自己老师那儿上小课,晚上牢骚发完了肯定要干架。
刘伟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回来,往桌上撩了两个锡纸饭盒:“来来来,我给咱把烤串儿都买好了,今天你站谁?”
方黎可算把刘伟盼回来了,他从上铺伸下了一双大长腿,不走寻常路的朝下一跳,乐呵呵的说:“我发现老三儿最近嘴皮子溜的不行,今天估计老四儿够呛吵得过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所以你要站老三是吧?”刘伟道。
方黎:“我站我四儿。”
“……”
刘伟:“脑子有病?”
方黎抽了一根儿烤年糕,摇头晃脑的啃了两口。
刘伟正对着方黎一脸嫌弃,白晓天就抱着谱子从外面进来了。
刘伟满眼放光:“哟!三儿回来啦!快来快来,吃烤串儿来!”
“跟哥哥说,今天辩题准备好了没?打算拿什么刁钻角度跟老四儿争?要哥帮你查资料不?”
白晓天接过一串香仔肠,白了刘伟一眼道:“你俩无聊不无聊?今儿得让你俩失望咯,四儿被老梁扣下了。”
方黎在自己桌前玩儿着手机,一听便抬眼问:“老梁扣哪门子的老四儿?”
白晓天神神秘秘的瞅了眼方黎,终于憋不住笑的幸灾乐祸起来:“今天杨教授病了没来,四儿的小课是老梁给上的,哈哈哈太惨了……我在外面旁听了一会儿,老梁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哈哈哈哈还说他们老杨理解有问题!四儿脸都绿了,我感觉他最后双手都不协调了哈哈哈……”
“那完蛋了。”方黎听白晓天的描述也直想笑,“今儿四儿没三个小时怕是出不来了。”
晚上刘伟心心念念的下饭情景辩论是泡汤了,他们三个吃完了刘伟买的烤串,就在宿舍开了几局足球。
学校琴房一般八点半关门,最晚九点就清人锁门了。
方黎跟宿舍的哥儿俩不知不觉玩儿到了八点五十,见蒋沐凡还没回来,心里有点发毛。
男孩子打起游戏来最是容易忘我,要不是还有个方黎,宿舍其他人是压根儿记不起来蒋沐凡了。
方黎借口坐久了腰酸,起来活动一下,去了趟厕所给蒋沐凡发了个微信。
“还没回来?”
电脑跟前坐久了脸容易发僵,方黎没着急出去,在水槽边冲了把脸,等了会儿蒋沐凡的微信。
但他把朋友圈都快刷到三个小时前了,蒋沐凡还没音信。
方黎一看表——哟,都快九点半了。
他侧耳一听,白晓天和刘伟已经新开了一局了。
方黎琢磨了会儿,对着镜子吊儿郎当的抻了抻脖子,然后走了出去。
“你俩先玩儿,我出去转悠会儿。”
刘伟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嗷好好,干嘛去呀这么晚?”
“腿麻,出去跑两圈。”方黎把桌上的垃圾大概收了收,打算带出去。
这蹩脚理由白晓天都听笑了:“可拉倒吧,是去约会吧?”
方黎哈哈了两声:“我尽量约,好好踢您的球吧!”
……
蒋沐凡是杨鹤忠从小带出来的徒弟,坐到琴跟前,每一根儿头发丝儿都是杨鹤忠的影子。
所以梁弘毅每一根儿头发丝儿都看不惯蒋沐凡,觉得蒋沐凡这不对那也不对,过于追求技术而忽略掉音乐本身。
临下课的时候,梁弘毅给蒋沐凡了一本门德尔松的曲集,让蒋沐凡下课后哪儿也别去了,把第六首e大调奏鸣曲的第四乐章扒下来,第二天单独找他弹给他看。
都是艺术家,都是大神,系主任发神经谁敢说个不字,蒋沐凡有苦说不出,只能硬着头皮饿着肚子摸曲子。
这曲子给他一个礼拜让他出活儿都够呛,这梁弘毅竟说要明天。
蒋沐凡满肚子装的都是老杨害人不浅,结果一弹就过了点儿。
永音里有一栋三十多层的高楼,里面全是琴房,按系别划分,多少层至多少层是声乐,多少层至多少层是音教,什么作曲,管弦,分的都很细致。
然后十八楼中间开了一个窗口,是学校琴房钥匙管理处,里面会坐一个阿姨,拿学生证登记拿钥匙开琴房,然后用完了再回去一还。
其他系的琴房管的很严,就钢琴和作曲的琴房阿姨一般不管。
作曲普遍耗时比较夸张,有时在琴房里熬个大夜都不一定能写出个鸟来。
而钢琴则是纯靠练,一般会从早坐到晚,然后第二天再来,每次都要来回等电梯跑趟十八楼,许多人都觉得太麻烦,大家其实基本上跟阿姨都是老熟脸了,慢慢的钥匙就不太还了,在同学们手中相互流传,什么时间用琴房他们自己沟通好就行。
所以八点半一到,十八楼的阿姨把墙上钥匙检查一圈,只要其他系别的钥匙都齐,就直接锁门走了。
蒋沐凡不知不觉的跟门德尔松较劲到了九点多,饿得胃直反酸,看表才发现居然已经过时间了,他赶忙收琴往楼下跑。
果不其然,管琴房的阿姨已经下班儿了,连带着一楼大门儿也锁了。
蒋沐凡一个大一新生,还没体会过在琴房过夜,他也只是听几个音工作曲的学长说过,他们会约个三四个好哥们儿一块儿开两间琴房,带好零食铺盖卷,一块儿在琴房做作业,其实挺嗨。
但人家音工的琴房设备好啊,又是大音响又是电脑又是麦的,乐器也全,吃喝带够,桌子也大还有沙发,能不嗨么。
他这儿就架琴,连个能躺的地儿都没有,永音在琴房过夜的也就只有那帮学作曲的,还得是电子音乐作曲的或是制作的才行。
蒋沐凡心存侥幸的推了推那扇紧锁的大门,有点愁,他连阿姨的电话都没得。
算了,要不联系导员吧,蒋沐凡想。
结果老天有眼,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蒋沐凡满脑门的黑线,暗骂了一句苹果的烂电池。
要不去作曲系的那几层碰碰运气?要是有人,借个电话或者借个充电器也行。
蒋沐凡抱着谱子上了音工的那几层,转悠了两圈终于找到了个亮灯的琴房,里面坐了两个熬夜赶毕业作品的学长。
学长一听蒋沐凡熬过点儿了,热心的给他借了手机充电线,留他在琴房说等他联系上人了再说。
蒋沐凡寻思着自己打扰人家做作业,也没什么好回报的,便跟这两个人聊了几句,顺便帮着弹了两段小样。
其中有一个学长是个人来疯,一看来了个免费帮忙的,还提议干脆也别走了,跟他们一块儿玩儿吧,现成的钢琴手对于他们搞作曲的来说都是保护动物,贼受欢迎。
可蒋沐凡是个相当被动的人,他心想要跟这俩大哥在这儿呆一夜,尴尬症铁定得恶化成癌。
待手机冲到百分之三四十左右的时候,蒋沐凡就从琴上起来,打算先回自己琴房自生自灭了。
两个大哥见蒋沐凡是个腼腆脾性,也没多留人,就告诉他随时晚上欢迎他上来。
蒋沐凡跟那两人忙活的时候,一直没注意到手机光充电却一直没开机,等进了走廊才想起来开机。
小黑苹果刚从屏幕上切走,屏幕上就“蹦噔蹦噔”地来了好几条微信。
都是303那位大个子老二哥的——
“还没回来?”
“让老梁少说两句!烤串儿都凉了。”
桌上烤串图片两张。
“干嘛去了,三儿早都回来了,就等你啦!”
“没事儿吧?有空给我回个话。”
“?”
“你没事儿吧?”
……
来来回回二十多条消息,蒋沐凡心头忽的一暖。
这似曾相识的,被惦记着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回复,电话就在手中响起。
蒋沐凡缓缓开口:“喂…”
“靠,我以为老梁把你暗杀了!”那头传来了一个焦急的声音。
方黎站在琴房大楼下:“你现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