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刺杀
我带着乔和西亚往那个方向走。走到一定距离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你们俩就留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边。”
我没去管他们的表情,是点头还是要跟我说什么,我都已经无心在意。
我继续往前走。我感觉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是我内心的抵触在为这脚步负重吗?我想不明白。
我期望一切都是我的庸人自扰,我希望我这近一个多月的布置是在做无用功,我希望这件事过后我能谴责自己,竟然会怀疑爸爸对家庭的忠诚,我希望我能因此羞愧、痛苦,然后去向爸爸妈妈道歉。
我有多希望这一切发生,就有多不希望看见爸爸或者德米拉夫人的身影,更别说看见他们在一起的场景。
但是,我确实看见了。他们在一起。
我的计划进行得多么顺利!
我猜测他们会利用秋猎的时间私会见面,并为此做了一个月的准备,然后,这一切就发生了!我没有想太多,没有庸人自扰,我用尽计谋,精心编织了一张大网,然后顺利地得到了我自己最不想得到的答案——这应该是整个事件最荒诞可笑的地方。
我确定我就是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情绪,我麻木甚至是镇定地给自己找了一个最佳观测点——足够隐蔽,他们不会发现我,而我又同时能看清他们的脸。
我死死瞪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眨。我要仔仔细细分辨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爸爸,我要在我目光所见中寻找那百分之一的我会看错的可能性。
但是,这种可能性实现的几率太低了。它们通常都是一种自我安慰,是不甘的产物。正如此时,发生在我眼前的,就是那最正常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
那个人的确是爸爸。
那天我没有看错,没有做梦。真的是他!
爸爸依然穿着秋猎出发那天穿的绿骑装,但是浑身上下的气质又截然不同了。他嘴角含笑,不是温和的笑,不是宠溺的笑,而是一种暧昧的,挑逗的笑。
他频繁地亲吻德米拉夫人的手,或是嘴唇又或者是脖子。他们目光黏着在一起,似乎要像火一样烧起来。他们不停地进行肢体接触,耳鬓厮磨。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倒在了灌木丛后。这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脸,我只能从灌木丛空出的一段间隙中隐约看见他们的动作。
爸爸不再像是爸爸。他变得杀气凛然,面目狰狞。他上下起伏,像是一场刺杀。而在他身下的,是晃动的肉体,是层层叠叠铺开的,花纹繁复的真丝刺绣。
我死死地捂住嘴,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我感知到浑身的僵硬,我一动也不能动。没有愤怒、没有痛苦、没有惊恐,什么都没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感觉我正遭受着一场目光的迟凌。在这场迟凌中,我已经死去了。
我离开了这里。我已经无法思考。而脑中残存的最后的念头是,不能被他们发现。
这里靠近种植园的后面,人烟稀少。乔和西亚分别守在入口的两个方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是乔最先看到了我。
他沉默寡言,在紧要关头,也缺乏关心人的技巧。就比如此刻,我看出了他见到我时眼中闪过的震惊与担忧,但他仿佛说不出话。他只是谨慎地用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这时候西亚也看见我了。她的表情就要丰富得多。她跑过来,一头红发都跑乱了。看见我的样子后她大惊:
“小姐,你怎么了?你,你怎么一头的冷汗!”
在她搀扶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虚弱地站不住了,仿佛浑身的力量被一瞬间抽干。
我没有解释,只扶住了她的手,说:
“带我回家。”
直到我躺到床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在瑟瑟发抖。我包裹住被子,仿佛已经来到严冬,我置身于一场漫天大雪,却找不到取暖的地方。
我尽量不去想今天看到的场景,但是那些画面却像蠕虫一样从我大脑的缝隙中钻进来。
爸爸狰狞的脸、白色的□□、铺散一地的衣裙。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好像正在种植园里散步,周围都是白色的棉花。我想揪下一朵仔细观察,结果那团棉花却在我手里着起了火。
火焰在我手中燃烧。我吓得将它甩了出去。然后整个种植园都烧起来了。到处都是鲜艳的红色,火焰像面目狰狞的怪物,朝我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尖叫着往外跑,往家的方向跑。从种植园到家的方向可真远啊,似乎怎么跑也跑不到。身后是追击的火焰怪物,一路燃烧。
我终于跑到了塔拉堡。我期望塔拉堡高耸的城墙能挡住那些火焰。结果没有。火烧得更旺了。
整个塔拉堡都烧起来了。
我只能继续跑。我跑到最高的塔楼之上。火焰怪物逼近了。
在它们吞噬我之前,我跳了下去。
“啊——!”
我倏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与水晶灯。我仿佛听到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接下来是一串脚步声,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放在了我的额头上。
“佩尔、佩尔,妈妈的小佩尔,你终于醒了!”
我缓慢地将视线移向了声音的来源。是妈妈。
妈妈!我几乎忍不住哽咽出声。
妈妈的声音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有很多人围到我的床边,爸爸、家庭医生、西亚、女仆。
看见爸爸的脸,熟悉的画面再次进入我的脑中,我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我感知到妈妈抱住了我。柔软的,带着我熟悉的香味,她湿漉漉的面颊贴住我的面颊。
她在哭。
“哦,佩尔,到底是怎么了,早上出门前还是好好地,怎么突然,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她呜咽不止。
爸爸用他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而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抚摸我的额头,他轻柔又带着焦急的声音响起:
“佩尔,快告诉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我看着爸爸的脸,那张熟悉的脸,突然哭了出来。嚎啕大哭。我听到自己惊悸的声音说:
“我做了噩梦,梦里都是火,到处都是火……种植园烧了起来,塔拉堡也烧起了起来。红色的大火!塔拉堡没了,塔拉堡被烧没了!”
我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哭。哭到意识昏沉,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小姐应该是做噩梦受到了大惊吓,以至于高烧不退,现在最首要的办法是让她的烧退下来,之后再慢慢告诉她噩梦是假的……”
“……对,已经不适合在这里了。”
“……应该送回塔拉堡……告诉她塔拉堡没有着火……”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回到了塔拉堡的房间,因为那种独属于郊外的草木味消失了。
脑袋很沉,像塞满了铅块。让我惊异地是,即便是这样,那些我不愿见到的画面依然顽强黏在我的脑子里。
我飞快地闭上眼睛。
我希望自己睡过去,就这么睡着,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管。在这种的心理的作用下,我的意识很快模糊了起来。
大约昏沉了几天。这几天中,我清醒的时间比较少,只吃很少的东西喝很少的水,剩下的时间都是睡着。
其实我很想这样睡下去。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这样逃避一件事,然后我发现逃避的感觉真好。真轻松。
我以为我就要这样睡到地老天荒,直到那次妈妈坐在我的床边。
那时我闭着眼睛,床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我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牵住,我那时不知道这是谁。房间很安静,那人没出声,可却有什么冰凉又湿润的东西砸到我的手上。
大滴大滴的。我很快明白过来,这是眼泪。
那个人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有了一种神奇的感受,那个人是妈妈。会这样沉默又无声地坐在我床边哭泣的人只有她。
我几乎能想象到她脆弱的姿态。
心突然被揪紧。原来眼泪也可以这样沉重。
妈妈,妈妈……
那些让我无法承受的事对妈妈来说就可以承受吗?不,她会比我更加不能承受,她是那样得爱慕爸爸。如果这些事被她知道,我又一直这样躺着,她一个人又怎么承受得了呢。
我突然找到了振作的力量。我才发现我这几天做了懦夫。逃避虽然可以让我的心灵获得暂时的轻松,但是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愿面对的东西它会一直存在。永远让我恐惧。
我自诩坚强,骑士的剑一直握在我手中,然而现在,我竟没有面对的勇气吗?
我终于醒了。醒来之后我跟妈妈说,我想吃点东西。
我看到妈妈几乎是受宠若惊的表情。
之后,我尽可能多得吃一些东西,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恢复过来。在我感觉好了一些后,我跟西亚说:
“西亚,把我床头的剑取下来。”
爸爸那时候就在旁边,闻言不赞同地说:“佩尔,你现在身体都这样了,还管什么剑不剑的事,等身体好了再说吧。”
我那时候还是有点虚弱,听了他的话,我闭了闭眼睛,说:
“爸爸,我做噩梦的时候,梦见我的剑被烧坏了,我怕我的房间着火,我要把我的剑收起来,好好地保护起来。”
爸爸现在一听到噩梦就浑身紧张,他以为我拿剑是因为噩梦的影响,此时哪敢反对,他连忙说:
“好好好,收起来收起来,爸爸给你放到收藏室,肯定不会有事的。”
于是,那柄挂在我床头的剑,我十二岁的生日礼物,终于被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