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殿下清醒了么
屋内寂寥无声,屋外秋风瑟瑟,透过翠绿色薄纱屏风,一人枯坐在大片撕碎的床幔中,而老太傅佝偻着背,一言不发地立在他身后。
穆乾宸长吐一口浊气,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厢房中格外触动心弦,“师父,徒儿暴露了。禁军统领已经知晓,该逃便逃吧。”
沁凉的风从窗外涌进来,拂动单薄的洁白寝衣,掠夺肌肤的温度。
“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老太傅压弯了脊梁,隔着衣袍的膝盖依旧难抵秋风,隐隐在发酸发疼,微微屈膝想坐下,却始终弯不下身,只好立在穆乾宸身后。
望着那个也曾在疆场,在朝堂叱咤风云的旧君主,那宽阔脊背依旧挺得一丝不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也曾这么以为,并引以为傲,现下穷途末路,太傅府如同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陷在深潭——的确无处可逃。
淡淡抬眼瞥见凌乱的榻上多了一只红玉耳坠,穆乾宸瞳孔竖起,单手撑在地上支起身,掀开那一床早已没了温度的锦被,将那只晶莹剔透的红玉耳坠拾起,捻在手中反复揉捏。
一丝上扬的弧度浮上了他的唇角,冰凉的红玉在他掌心被熨烫成温玉,穆乾宸敛起哀色,低声笑道:“不不,峰回路转,尚有回旋之地。”
老太傅眯起了眼,过了半晌才在一片昏暗中看清那枚泛着温色的红玉耳坠,顿时面上一僵。
这都何时了,还肖想着那个禁军统领的夫人,怕是到时不用龙椅上那位下令绞杀,就得被那个红发的一路追击。
“陛下糊涂!那是有夫之妇!何况这都及时了,早些安排妥当才是正道,太子殿下年纪尚浅,该早些做打算了陛下!”
“师父,徒儿在您眼中是这般无能之辈您相信么——是上天在助我。”
穆乾宸手指收拢,将那枚红玉耳坠握在了掌心,眼底跳动的亢奋难以遮掩。
见他凝视着撕裂的床幔默不作声,老太傅缓缓转身退到了屏风之外,在沁凉的外堂屋轻声叹息,又立在院中良久。
直至寒露湿了衣袍,挂在霜白的发须上才踱步离开,身影被凉夜吞噬。
……
“张嘴,殿下。”
米竹昏昏沉沉,身体似乎是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海浪之上,只觉得周身滚烫,滚烫得即便就此长眠都没有遗憾,反而就此解脱。
不对,还有孩子,还有他。
猛地睁眼,轻颤的眼睫挂着水珠,她这才发觉自己泡在水雾缭绕的浴桶之中,漂浮着的是红花艾叶诸如此类的药材,唇上抵着冰凉的瓷碗,里头发黑的汤药正在往她嘴里灌。
无所谓,药而已。
眼皮沉得抬不起,挣扎着想看清抵在她身前的是什么人,却只能透过他的胳膊之下的空隙,瞥见雕镂着虎纹的屏风框,无不展示着主人的身份。
男人的浴房!米竹猛地在水中直起身,掀起的水打湿了面前人的红长发。
束起的长发还是被打湿,水牧轻叹一声,索性单手解下发冠玉扣,一头柔滑的长发便浮在了浴水面上,与艾叶错落有致地交印着。
随意将发冠一抛,他又腾出手来捧起米竹的脸,将药往她嘴里灌,一边轻哄着,“殿下,这药不苦的。”
米竹仰起了脸,望着熟悉的眼眸,不知觉便湿了眼眶,沿着眼尾徐徐流淌着。
“……殿下太苦了么。那我们不喝了,乖乖泡着药应当就够了。”
略微粗砺的拇指抵在她的侧脸,将流出来的泪水擦去,水牧正专心致志地替她将长发收拢,不料被猛地抱住。
垂在指缝的青丝又落回了水中,水牧轻笑出声,换而用手掌护在她的头,“殿下清醒了”
“清醒了……别说话。”
滚烫的、宽阔的胸膛,是她能稍作修整的一湾栖息地。
去缴纳灵力,去陪着孩子长大,去更改封寸的悲惨遭遇……可没有一样是与水牧有关的,没有将他纳入日后的期许——毕竟他怎么会离开呢此时却只有他对她伸出了双臂。
“该算账了,殿下。”
水牧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一手搭在浴桶边上,颇有节奏地敲着,“为何遮掩自己的气息,想着要将我甩开是么”
为何遮掩还不是因为他的那三个狐狸崽。米竹想退出他的怀抱,但脑袋被他按着,推也推不开。
闷闷不乐道:“是孩子们掩藏了我的气息,为的是不让你找过来,他们想同我待在一起。”
待在一起,博取她的喜爱,再委婉地得到水牧的认可。
“殿下不是最喜欢孩子了么我自然知道那三个崽子将你藏起来了,但你复生之后呢又为何掩藏自己的气息还沾上了别人的气息。”
按在她头上的手掌沿着发丝往下,摩挲着她的脖颈,擦过那个结痂的咬痕,又探入浴水中握住她的腰,不动声色地拧了一把。
毕竟殿下还烧着,不能着凉的,得暖一暖。
米竹一颤,双手抵在他的身前,好似又晕眩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回应着,“我在找你,找了你好久……从湖底到灌木,从勾栏到街市,还要躲着你生的那三个狐狸崽……混蛋!”
“……”
看着直接瘫软下去,一头扑进了浴水里的女人,水牧这才伸手架着她的双臂,将她捞了出来,抵在肩上。
看来又昏睡过去了。她说她在找他,她说在躲着那三个狐狸崽,她说她找了好久——还带着高热一直在找。
“殿下,我现在……”
好高兴。果然任由那三个狐狸崽明争暗斗,就会让她失望。这本就是他的孩子该有的血性,生下之前有所隐瞒也无关紧要不是吗
殿下喜欢孩子,又不会一心扑在孩子身上,一切按他所愿在步步实现,殿下不会再离开的了——多好。
孜孜不倦地轻吻她的额头,鼻尖,氤氲气息中弥漫着药材气息,时不时传来低沉的轻笑声。
窗外夜风拂动树梢上的残叶,沙沙声清脆,继而是三两只鸟雀扑腾着翅膀飞离,不知是被什么惊动,在浓浓夜色中,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
“我的耳坠呢糟了,别让狗皇帝跑了!起开,我去逮。”
“殿下,现在三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