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光与暗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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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被乌云遮蔽，将冉冉而升的早晨变得昏暗，压抑地让人透不过气。
老雷克蒙骑着角马兽立于街角，两侧是延绵而来的守备军。士兵们从四面八方的街道里涌出，相继奔向隔着三条街之外的教堂，军队编制基本早就乱了，骑兵与步兵混杂一起，每个人脸上都郁郁的神情，士气几近跌落谷底。
老雷克蒙亦然。
他苍老的面容透着深深的疲惫，浑浊的眼白有些许血丝，举目望向被一排排房屋遮挡、远远看去依然神圣雄伟的教堂，一语不发，就这么盯了半晌，直到有人打破沉思。
“雷克蒙大人！”
一名将领打扮的人，骑着角马兽从街角的另一边拐进视线，自队伍间穿行而过，在他前方停住。
老雷克蒙淡淡的看了来人一眼，对他点头示意。
“说吧。”
那人这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大人，轻步兵第三分队的队长，米霍斯男爵他表示不愿再继续参与，并发誓自此不再效忠雷克蒙家族，已经带着余下的八百多名士兵离开了。第一分队和部分骑兵也都跟着走了，人数难以统计，他们准备即刻出城”
老雷克蒙再次点头：“嗯，我知道了。”
言语间无情绪起伏。
那名将领踌躇片刻，又说道：“我们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老雷克蒙毫不犹豫的回答：“放他们走。”
“这”
将领听后越发迟疑，似乎顾虑着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有些为难地望着老雷克蒙，见他又将目光投向教堂的方向，随后缓缓开口：“把消息通知铁甲卫，就说支持伊丽莎白的败军想要出逃。”
将领瞳孔一缩。
“是。”
他不动声色的低声回应，行礼之后便转身自小巷悄然离开。
他走之后不久，又有另一名将领策兽奔来，停在老雷克蒙前方。
“大人，点火的人已经抵达。”
老雷克蒙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
他仍出神地望着几条街外教堂的方向，望着那座王城教会的中枢建筑，久久不语。
老雷克蒙心里清楚，恐怕今天过后，他就要承担起难以被世人宽恕的滔天大罪，他为此感到焦虑和恐慌，并竭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从刚才起，老雷克蒙就绞尽脑汁地在思考，思考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罪名。他立在这里，不敢再向前迈出半步，不敢再接近教堂半分。他清楚那名受世人尊敬的圣女殿下，此刻就身处教堂中，一但被她看到自己，事情将再也没有周旋的余地。
可想来想去，老雷克蒙觉得似乎真的没什么办法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在想，如果自己能和他那不负责任的儿子一样，抛家弃子，誓死效忠女王陛下如果自己也可以那么年轻，那么地不顾一切，那该有多好。
罢了
就让我以死来抵罪吧。
雷克蒙老了，但雷克蒙家族还很年轻。只要留得大半人在，只要他们都还活着，雷克蒙家族就不会死。
神圣教会不是不讲情面的机构，不会因个人的过错而牵连家室。事至于此，老雷克蒙只希望自己的行为不会连累他们，希望他那死守王宫的儿子懂一点变通，不要命丧于城外那些虎狼之徒。
他命人褪下盔甲混入平民，暗中去教堂放一把火。他希望这把火能烧起来，烧的越旺越好。
伊丽莎白中毒昏迷，她无法行动。若是这把火能将她直接烧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若不能，火势至少也可以拖一拖圣女殿下。
教堂里有那么多平民，火一但烧起来，圣女殿下势必会出面救火。老雷克蒙曾经见过降雨神迹的施展，明白那不是简单的事情。即使是圣女殿下，想必也要花相当的时间和精力，她会暂时离开女王陛下。而教堂一乱，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黑斗篷就有机会了，他会找到伊丽莎白的位置，干净利落的杀掉她。
而老雷克蒙和守备军的任务，就是吸引教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否则等伊丽莎白醒来，即使铁甲卫能够获胜，拿下了王宫，也难说有多大的实际意义。王位合法的继承人不死，老奸巨猾的莱克斯永远无法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也无法承受即将到来的激烈报复。
而他所作的一切，以及未来即将背负的骂名，终将变得毫无意义。
但愿一切顺利
老雷克蒙从来没信过教会的那一套，但此刻他却不由得合上了眼，开始在心中向神明送上虔诚的祈祷。
不久之后，教堂的方向终于有浓烟升起。
看到这一幕的老雷克蒙，那浑浊暗淡的双眼里，也终于有了光亮。
他将头转向等待已久的将领：“组织轻步兵和余下的所有骑兵，迅速包围教堂。”
“是！”
将领高声应道。他咬了咬牙，似乎还有想说的话，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望着眼前他所效忠之人，与老人对视，见到他决绝的、又带着某种光亮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带着一队骑兵转身离开，向教堂的方向冲去。
老雷克蒙望着将领离去的身影，喃喃开口：“老朋友啊，成败在次一”
话最终没能说完。
下一刻，一股可怕黑烟自教堂中冲天而起，带着仿佛毁天灭地的凶势，扭曲着如蛇一般飞掠过来。
老雷克蒙望着天上的死亡之烟，慢慢眯起了眼睛。
终究还是来了啊
这一刻，他连防范的心思都升不起来。心中只是一味的在琢磨，这个救走伊丽莎白，又杀了很多守备军的可怕东西，究竟是什么
轰——
他眼睁睁看着黑烟砸进了远处的街道，烟雾自成排的房屋后方升腾飞溅，老雷克蒙听得见守备军们的惨叫和恐惧。尽管看不见，他也能想象的出，此刻那黑雾正如先前一般，将无数健壮的身影吞噬殆尽。
效忠他的士兵们开始后撤，身旁不断有人满面仓皇的逃跑。黑烟在远处肆虐，如摧枯拉朽般横扫过街道，伴随着无数凄惨的尖叫，朝这边飞速接近。
老雷克蒙望着眼前可怕的一幕，嘴唇哆嗦着，在两行热泪即将滑落前，慢慢合上眼睛，听着越来越近的惨叫，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终究是时不我与”
他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等待着那股黑烟将自己吞没。
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士兵们的惨烈的叫喊自四面八方响彻耳畔。过了半晌，老雷克蒙心下觉得奇怪，慢慢又将眼睛睁开。
黑烟已经消失了，眼前只有无数反方向溃逃的士兵，他们眼中透着惶恐与绝望，有人扔下利剑，解开盔甲，几乎光着身体试图让自己逃跑的速度更快一些。
老雷克蒙弄不懂发生了什么，他还在举目张望，忽然前方传来铁蹄声，只见刚才已经领兵离去的将领倏然折返，带着人马从街角直冲而出，眼中透着令人心悸的凶光，向自己奔来。
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劲，但仍未反应得及，口中下意识地询问：“老朋友，你怎——”
下一刻，那已然冲至身边凶戾身影，老雷克蒙多年的部下兼好友，他最信任之人，盯着他口中嘶吼一声“怪物！”，仿佛在看一个可骇的东西，巨兽嘶鸣间，将领倏然挥起手中的利剑。
噗。
老雷克蒙只觉得眼前一糊。紧接着，他看见了自己骑在兽背上的无头身躯。
这是停留在他脑海最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