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依赖感与袒露的欲望（上）
什么是一个好的惊喜呢？超出对方期待一点点的惊喜。
杨昭想起wilts——她在未来现实世界里的男朋友的ai版本——曾经开车带她去荒野看日落、喝啤酒，确实，那很符合她对于惊喜的概念，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冒险和长河落日圆式的感动。但沈智奕的审美显然是更倾向于花好月圆人长久式的浪漫，那一起吃一顿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再一起游个泳或许更能带给他舒展的快乐。
游完泳洗过澡后，两人穿着舒适又漂亮的家居服，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继续喝点小酒。
“沈智奕，我在想早上的事情。”杨昭开口。
“早上？什么事？”沈智奕有些疑惑。
“你说你不想知道我的来历。”杨昭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委屈得气鼓鼓。
沈智奕笑了，“我没有说我不想知道，只是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也觉得没关系，因为我爱的是现在的你，不管你以前境遇怎么样，或者说做过什么，我都依然爱你。”
“不行耶，”杨昭打断了沈智奕，“凭什么我要因为知道你过去的艰难生活而难过了好久，而你却对我过去的烂事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如今这个靠着自己多年的努力才变得这么优秀的我给你的爱，这不公平！”
两个长句子说到最后，杨昭差点没气了。在她用心感受到而不是用头脑认知到沈智奕是个纯情派后，她对他油然而生了一股强烈的依赖感。人可以在100信赖一个人的时候仍旧保持体面，但若是产生了依赖感，是必然想要把自己的脆弱点暴露给对方看，并指望得到对方的全盘接纳和抚慰的。这种强烈的冲动在杨昭的体内和她的理智打了一天的架，这也是为什么白天的时候她突然拿脑袋去撞沈智奕的胸口。
好气啊，这个人猜不出我在想什么吗？为什么不主动问我呢？他问我我就会说啊，我也不会这么痛苦。
拜托，你只是在早上提了一嘴，后来你们又干了那么多事，早就翻篇了好吗。你用脑子想想，吃烤鱼和谈人生很配吗？
最后的结果就是杨昭决定多喝点酒，摁住自己的理性，由着欲念飘荡。
沈智奕听到杨昭的话后，立马从躺椅上下来，三两步走到杨昭的躺椅旁，半蹲在她身边，表示自己当然愿意听她说，她愿意告诉他的话，那他简直没办法更开心。
沈智奕当然想知道杨昭的过去，他想知道杨昭的一切，一方面是因为更多地知道她就可以更好地爱她，另一方面当然是恋人强烈的占有欲作祟。只是杨昭一直都对此表现得很警觉，像是一只警觉的小松鼠一样，抱着松果和他对峙。那他也就往后退几步，让杨昭觉得舒服自在一些。
“好啦，”杨昭看着狗狗眼的沈智奕，摸摸他的头，“我只是在说气话，你把躺椅搬到我身边来，今晚我要说的话可能会很久，你可千万不要中途睡着哦。”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泳池的水随着微风泛起银色的波澜。沈智奕把自己的躺椅和杨昭的并在一起后坐在上边，此刻ta们胳膊贴着胳膊，杨昭把头靠在沈智奕的肩窝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讲述。
“小的时候我会遗憾为什么自己继承了父母双方各自不好看的五官，感叹老天爷的不公平。后来我慢慢意识到，它虽然确实在外貌方面对我有所亏欠，但它也给了我一项最宝贵的天赋——直觉。不是带来好运的直觉，是察觉到不对劲的直觉。我凭着这样的直觉，在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懵懂地感知到了家里关系的奇怪。我凭着这种直觉，慢慢脱离了那个病态的大家庭，想想这真是比美貌重要一百倍的天赋。”
“你知道那种传统中式家庭吧，或者说传统东亚家庭，都是由一个控制者和一个屈从者构成的。在我们家，我奶奶和外公分别是ta们家庭里的控制者，笑死，哪怕只有两个样本，老天都能给我展示多样性。我奶奶是个好面子的小学老师，她会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有客人来的时候会做很多很好吃的饭，也会接送我上奥数班。可以说如果没有她，我可能长不了这么高，甚至可能会在某一天被人贩子掳走。但她用巨大的牺牲来换取控制、换取发疯的机会。她会每天跟我细数我中午在她家吃饭花了多少钱，抱怨我妈没给过她生活费。我那个时候才上小学，对钱哪有什么概念，而且她也从来没跟我妈说过这件事。后来我和我妈说了，我妈可能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于是她每天再早起半个小时，给我准备好中午的饭放在冰箱，我中午放学了自己拿微波炉加热吃。那段时间真的好快乐，我可以看着动画片而不是家庭调解节目吃饭，我甚至也可以邀请好朋友来我家和我一起吃饭。你知道那种本地的家庭调解节目吗，就是一家人为了几百块钱或者为了老爹老娘的赡养问题，在镜头前操着方言对互相破口大骂、撒泼打滚、搬出几十年的旧账和恩恩怨怨。所有拍cult片的编剧和导演都应该来看一下那种节目，那样ta们的创作一定能得到新的飞跃。”
沈智奕可以感觉到，杨昭只是在说着这件事，声线和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了，于是他伸出胳膊去搂住她，把她圈在自己怀里，给她更多的体温。
“然后你知道最离谱的是什么吗，后来可能是左邻右舍发现没见到我了，问我奶奶，于是我奶奶又派我爷爷去学校门口接我，说很想我，以后还是来他家吃饭。bang！我的好日子结束了，我又要每天观看可怕的成年人世界了。我奶奶真的是把控制人心那一套玩透了，老公在有客人来的时候没把衣服穿好、给她丢脸了怎么办？当然是在客人离开后，一边大骂老公，一边扇自己巴掌。是的，你想一下，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中午放学回来，看到奶奶把自己的脸扇得啪啪响，是件多可怕的事。”
“当然我爷爷也别想逃脱我的审判！他平日里自愿做一个不干活不思考的傀儡，关键时刻，他也做我奶奶的伥鬼。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第二次去奶奶家吃午饭的时候，因为已经感受过自由的快乐了嘛，我就总想跑路。于是我就编理由说我要回家拿东西之类的，创造去找同学玩的机会。然后，然后可怕的来了啊，我奶奶表面上同意的，实际上当我走出家属院的时候，我的直觉让我回头看了，然后我看到院墙边凸出了一小块棕色在微微晃动。我知道，我爷爷正躲在院墙后边，那是他的棕色外套在随风飘荡。他被我奶奶派出来跟踪我，就要看看我是不是回家去了。你知道那种被监视的恐怖吗，于是我跑回了家。我那个时候以为，我跑得快，他跟丢了也就那么算了嘛，结果我回到家后十分钟左右，他也走到了我家，开始拍击我家的门，就为了探查我是否真的回家了。他拍得声音很大，也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我躲在门后边，非常害怕，根本不敢开门也不敢答话。因为他对我奶奶如此忠心，我到现在听到那种很大的敲门声，心都会怦怦跳。”
“两个这样的人，培养出的小孩肯定是怪物啊，不过还好，我爸是个逃避型怪物，攻击性不强，由于疯得不够外倾而没给我带来特别大的心理阴影。虽然我家里人和我爸的同事都觉得他是个孤僻又固执的怪物，脑子有问题，但我看来，他那才哪儿到哪儿啊。不知道谁说的，长大的过程，就是不断发现家里的人是精神病的过程。我奶奶一家是，我外公一家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