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雕梁画柱的宫殿里,一名女童正抱膝哭泣。
有宫装女子从殿外赶来,提着裙角,身边还带着一个半高男童。她急匆匆奔到女童身边,心疼地拥住她,“小顺安乖,不哭了好不好?”
女童埋在温暖的怀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道:“阿…阿姐,顺安好想母后,呜呜……”
“皇后娘娘已经去了,她不会希望你难过,会一直在天上默默关心我们的顺安,”宫装女子拍着女童后背,时不时轻抚顺气,“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站在两人旁边的半高男童,眼眶亦是微红,僵直脖子道:“别哭了,以后我和阿姐,还有母妃,我们一起陪你。”
顷刻间,又换了一个场景。
大殿之下,女童已然长成少女,冰冷愤怒地质问:“为何要让阿姐去和亲!”
帝王负手走下高座,厚实的大手想去摸少女的头顶,“朕的女儿中,只有永熙在待嫁之龄。顺安放心,朕不会让你和永熙一样。”
然而少女丝毫不觉安心,心中愈发激愤,抬手拍掉帝王伸来的大手,头也不回地跑走。她不管不顾地奔向宫门口,发钗散乱,仪态全无,却只看见宫门外已渐渐远去的车架。
少女泪如泉涌,想追上去,却被铁面无情的侍卫拦下,隔着宫门遥遥相望,隐约透过红纱,瞧见身着华贵嫁衣,端正坐在其中,不论她怎么哭唤,都不肯回头的姐姐。
忽而下一瞬,场景再次变换。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前方突然生出光亮,那里站着一位瘦骨如柴的女子,正在拼命奔逃。
姜应檀想上前,唤一声“阿姐”,却口不能言、四肢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容憔悴的女子扑倒在地,被身后追兵追上,被迫钳住四肢后,硬生生往回拉,脚下拖拽出血迹。
女子一双眼,直勾勾地望过来,惨声道:“顺安,救我!”
“阿姐!”
姜应檀从梦中惊醒,倏地坐起身,大口喘气。
“殿下可是梦魇了,快喝口水顺顺气。”在一旁坐着针线活的白芨急忙丢下手中物件,新倒了一杯茶水递来。
温热茶水递到唇边,姜应檀囫囵喝下两盏,呼吸渐渐平稳,终于摆手喊停。
姜应檀的脑海之中,还有残留着惊惧感,她用葱白指尖轻轻揉着眼尾,“去把魏十喊来。”
近日,魏十身上背着的事务颇多。一方面,要由崔氏入手,彻查北燕派来的暗桩,另一方面,继续暗中查找傅则养的外室,除了这些,还有延请名医、统领鹰卫等一干琐事。因此,大部分时候,他并不在府内,须得花些功夫去寻。
白芨欠身:“是。”走之前,给绿萼使了眼神,让她悉心照料。
主屋廊下摆着竹椅,椅面铺着柔软绵厚的羊毛毯子,方才姜应檀便是在这儿小憩。
秋风萧瑟,院中老树的叶子逐渐枯败,被冷风带着打转儿,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姜应檀半坐半躺在椅上,望着眼前景象,半晌不曾开口。
院中安静,只有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绿萼不敢出声打扰,进屋翻出一张薄毯,放轻了动作,想为姜应檀盖上。
绿萼轻声劝:“殿下,秋日偏凉,多少盖上一些,以免着凉。”
对此,姜应檀并不抗拒,任由绿萼盖上薄毯,又细心整理好。
“傅则人呢?”姜应檀淡声问道。
“听门房来报,除了周先生,今日从军中来了四位将军,许是要商议的事情多,驸马被留住了。”绿萼指挥着小丫鬟们,将暖炉中的炭火换新,又亲自倒了冷茶,重新换了热茶奉上。
前段日子起,傅则在周一诺的陪伴下,每日与一二位西北军中的将领见面,虽然多次生了些波折,差点露出马脚,但还是顺利过了难关。
抬手接过茶盏,姜应檀小小抿了一口,“短短数日,傅则能同时应对多个人,尚且不露马脚。他的表现,倒真是出乎本宫预料。”
绿萼打量着主子神情,笑嘻嘻道:“多少有周先生看顾着。”
“周一诺此人,智多近妖,谋略出众,可惜不为我所用,”姜应檀嗤笑一声,将周一诺抛之脑后,突然转了话题,垂下眼帘,“你被送到我身边的时候,永熙长公主还未出嫁和亲,还记得她么?”
被突然问起永熙长公主,绿萼斟酌着言辞,“永熙长公主面貌婉约,令人印象最深的确是性子好。犹记得,有一回婢子上错了茶点,永熙长公主非但不责罚,反是温和地叮嘱,说让婢子在殿下身边伺候时,可不要如此粗心。”
“是了,”姜应檀手指轻轻敲打着竹椅,笑了笑,“阿姐一贯待人温和,性子又软又好说话。”
闻言,绿萼先是应和两句,又尽力劝道:“婢子知道殿下思念永熙长公主,但永熙长公主已仙逝多年,又极为疼爱殿下,必不想看殿下哀痛的。”
然而,却没等到姜应檀再开口,绿萼暗自觑着姜应檀的神色,心里一颤,也不再解闷逗趣,只安分地守着炉子。
大约三炷香后,灰尘扑扑的魏十踏入院门,立在廊下静待。
院中各色下人在绿萼示意下,如数退出去。
姜应檀的视线打在魏十脸上,烦躁地问:“阿姐怎么还没有消息!”
魏十抱拳,恭声回禀:“按照日子算,应最迟在前日抵达临城,许是路上为隐藏行踪耽搁了,殿下莫急,属下已派出人手去找。”
“多少人?”
魏十低头道:“此事不宜声张,约十五人,皆是好手。”
“不够,”姜应檀蹙眉,视线越过,望向西北方向的天空,仿佛能跨越千山万水,直直望见北燕帝都,“北燕那位猜疑心重,即使我们派去的人做得天衣无缝,恐还会引起他疑心,定然派人来追。北燕专属于皇帝的云骑一旦出手,便是不死不休,本宫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姜应檀无法将近日的心神不定抛之脑后,坚决道:“你多派十人,做好身份,乔装打扮后,直接去北燕的边陲小镇接应。除此以外,再派出去二十人,三两一队,去沿途的山林中搜寻。”
魏十有些举棋不定,犹豫道:“殿下,此次来临城,我们带来的人手不多,属下恐殿下之安危……”
话未说完,便被姜应檀直接打断。
投过来的目光冷然,能刺到人的心里深处,让人经不住胆寒心颤。魏十当即低头,不敢再多言。
姜应檀一字一句道:“你记住,临城一行,本就以阿姐的安危为重,其他都是幌子。”
“……是。”
又商议完其中的细节,说了一些其他事,姜应檀才令魏十退下。
恰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魏十离开时,守在院外的绿萼进来通报,说是傅则等在院外颇久,因听闻姜应檀在处理正经事,便一直干等着。
“他倒是学乖很多,”姜应檀挑眉笑了,索性除去薄毯,站起身松快一下,“去喊他进来吧,正好一道用午膳。”
得了里头的应允,顷刻便见到傅则负着手,一脸严肃稳重的走进院门。旦瞧见里头没有旁人,他立即卸去伪装,笑嘻嘻地跑过来,又是撒娇又是装委屈。
经了半旬的相处,姜应檀早就习惯了傅则这幅孩子气的黏人模样,甩手走在前头,身后自会跟上一只小尾巴。
午膳菜式多,金鱼发菜、清炒时蔬、虫草炖乳鸽等等,还有一道合傅则口味的热冬果。用膳时,姜应檀不爱说话,席上只有傅则自顾自地开口,他自问自答间,得姜应檀一个无声颔首,便会十分开心。
他最近胆子大了许多,也不再小心翼翼揣摩姜应檀的脸色。甚至有些时候,仗着姜应檀懒得计较,傅则颇有些得寸进尺。
用完午膳,又看着傅则耷拉一张脸,喝下苦兮兮地药汁,甜腻腻地跑到姜应檀身前求安慰。
这出戏码每日早晚都会上演,姜应檀惯性抬手默默他的头,动作敷衍极了。
左右两人身上并无其他事,就在屋外廊下,让侍女多添了一把竹椅,一左一右坐着闲谈,多是傅则在开口。
姜应檀单手握着新的话本子,还能一心二用,听傅则讲今日与将领说到的事情,或者是周一诺平日无心中所说,一些有意思或者奇怪的事情,多是临城中的奇闻轶事。
原本姜应檀的心思大部分放在话本子里,忽然听见傅则说了什么,整个人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抬头问:“你刚说什么?”
正兴致勃勃说着,突然被人打断,傅则愣了愣:“什么?”
姜应檀蹙眉,手指节重重敲击竹椅把手,“你刚刚说到城外流民?”
“噢噢,原来姐姐是问这事,则则知道呀,”傅则恍然大悟,轻松道,“早上和那几个年纪大的叔叔议事时,说到流民怎么安置,他们吵了好久,才终于拟出法子。我收到周先生的暗语,很自然地肯定他们的法子,没有露马脚哦!”
姜应檀又问:“那此中详细呢?你可知晓?”
傅则赶紧点头:“则则全都记得!他们说,因为北燕今年干旱,收成很不好,他们的朝廷又不愿意救济灾民,于是这些人就一路往大齐来了。”
“你的意思是,”姜应檀眯了眯眼,“流民从北燕而来?”
“是啊,他们是这么说的。”
当即,姜应檀遣人去找魏十,正巧魏十并未离府,很快来到跟前。
人未站定,迎面便听姜应檀劈头盖脸问:“北燕流民,可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