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凭着蛮力推开守在门口的侍卫后,傅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仓皇扑向内间软榻,直冲着姜应檀的方向。
然而未等他靠近姜应檀,在距离软榻五步远的地方,便被魏十出手拦下。
被迫停在半路的傅则,扭过头瞪了魏十一眼,目光凶狠极了,像只怒气冲冲的狼崽子。
下一瞬,他收起眼中所有的凶煞气,望向姜应檀的目光又软又委屈。
“有好可怕的坏人在后面追,可以让这位叔叔放开则则吗?”傅则可怜巴巴地展开双臂,“姐姐,想要抱抱……”
姜应檀对此无动于衷,抬手将桌案上的信件拢在一起,并不搭理他。
好端端,府里哪来的坏人?
见姜应檀不信他,傅则脸上瞬间溢满难过,吸吸鼻子,“则则是乖孩子,不会说谎,真的有坏人要拐小孩嘛!”
门口突然传来通报,侍卫说是周一诺求见,隐约能听见周一诺兴奋的声音。
姜应檀抬眼,见傅则听见周一诺的声音,忽然变得慌张无比,在魏十手下挣扎的小动作更为激烈。
将傅则种种变化收入眼中,姜应檀心中蓦然升起些好奇,莫非,周一诺便是傅则口中的坏人?
原本信任至极的谋士,一转眼就成了乖小孩的坏人,这倒有些意思。
她向魏十略抬手指。
收到姜应檀无声示意,魏十心领神会,松开钳住傅则的双手。
傅则突然被松开,先是一愣,接着转过身挡住姜应檀的视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魏十,然后才热情地扑在姜应檀腿边,大咧咧地坐在她脚边木几上,颇为不拘小节,显得两人热乎极了。
被瞪的魏十着实哭笑不得,怎么驸马还有两幅面孔呢!
他无奈地笑着,对着两人拱手行礼,转身去门口接周一诺进来。
姜应檀垂眸,视线落在傅则喜笑颜开的脸上,“方才凶魏十做什么?”
“有吗?才不会!则则是好孩子,不会欺负别人,只有被欺负的份,”傅则一本正经地摇头,挎着脸卖可怜,“兄长不在,只有姐姐能护着我了。”
对于他信手拈来的扮乖,姜应檀全然不会讶异,心中是半分波澜不起,只喊他站起来到旁边坐好。
明明身高八尺,傅则却非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硬是靠在她腿边。坐立行止是一点规矩也没有,既不成个样子,看在眼里也怪异得很。
然而傅则却微微睁大双眼,很是惊喜道:“姐姐看出来则则腿麻,所以特意关心么?”
说罢,他手里扶着软榻边缘,喜滋滋地站起来,到桌案另一边坐得端端正正,甚至似模似样整理了下摆。做完了一切,扭过头去寻姜应檀的双眸,眼里写满了“求夸”。
这幅模样落在刚进门的周一诺眼里,却是有被吓到。将军怎么成这样了!
一大清早,周一诺接到鹰卫密信,说是“驸马昨夜醒了”,他立即快马赶到将军府内,果真在后院的亭子,看到坐在那里休息的傅则。
只见傅则好好地坐在石凳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虽然头上还包着纱布,但看着却是大好,与昔日并无不同。
周一诺由此大喜,失了些平日的分寸,大笑着迎上去,心中激荡不知如何发泄,想来想去只有无言的一个拥抱才能抒发情绪。
哪知之后事情发展出乎预料,傅则丁点也不欣喜,反而十分抗拒,倏地露出厌恶惧怕之色,一把推开他,扯开步子逃向主屋。
留下周一诺站在亭子的石阶上,四顾皆茫然,出于本能追着傅则而去,因着武艺不经而落后几步。
此刻,周一诺愁着眉眼,一丝不苟行礼,又简略叙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时不时拿眼神望着右前方,那儿正坐着满脸无辜的傅则。
听完了大致经过,姜应檀偏过头,见傅则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因明白自己怪错了人,颇有些后悔内疚。
姜应檀看傅则坐立不安的样子,略一思索后,只缓声道:“他是你兄长的知己好友,不是坏人。”
关于为何突然情绪失控,为何如此抗拒,为何眼下内疚无比,又克制不住绷紧身体,十分紧张害怕的模样……种种内情,她一概不会过问。
等临城事了,接到要接的人,找出外室,顺理成章和离后,两人便不会再有干系。此时问些内情,也不过是徒增困扰麻烦,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可这落在傅则眼里,却是姐姐特别信任他,明知其中有古怪,亦不多问,免得惹他不开心。
故而,傅则弯了弯眉眼,对姜应檀的话愈发深信不疑,关于周一诺的“身份定位”,顿时便放下防备,面上乖巧打了招呼,眼睛里不经意漏出些嫌弃。
一个刚见面,什么话都不说,就冲上来要抱的兄长挚友,怎么想都不靠谱吧!
周一诺笑着见了礼,摆出惯常那副书生温和姿态,显得十分好亲近。
恰好绿萼和白芨赶来屋内,前者有些惊慌,后者神情急切,手里还能稳稳端着药。
见傅则完好呆在内屋,绿萼心下一松,直接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对着姜应檀告错,说自己没跟紧驸马之类的过错。
绿萼在自述错处,屋内其他人的注意力在集中她那里,无人发现周一诺不着痕迹的小动作,比如时不时暗自打量傅则的一举一动。当绿萼说到一些字眼,而傅则却半点不惊讶、疑惑,周一诺忽有所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事情经过已然明晰,想必是绿萼先将傅则安置在庭中,自去寻白芨,阴差阳错间,无意跟丢了人。
姜应檀并非是不讲情理的主子,将此事轻拿轻放,让白芨带着傅则去外间喝药。
如此,主屋内间只留了她自己、魏十、绿萼和周一诺。
姜应檀看出周一诺的犹豫,示意绿萼为其讲述傅则现状,自己则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最上层的茶粉,又捻了一块糕点,小口抿着吃下。
之后还要靠周一诺在西北军中打点,才能将傅则失忆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此时自然要将病情对其和盘托出。
谁知周一诺听完,面上由喜转悲,期间似乎还有想看好戏的笑意,最终神色却踌躇起来。
半晌,他长叹一声,“不敢欺瞒殿下,得知驸马转危为安,草民心中十分喜悦,也想配合瞒下去,只是……”
姜应檀拍去手上糕点残屑,直言问:“西北军中出了什么岔子?”
“是,驸马足足四日未曾露面,徐大夫也一直未归,军中士兵在私下议论纷纷,”周一诺捡了一些事情说了,苦着脸道,“只怕驸马之后定要露个面,才好安定军心,此事必然须驸马配合。”
“故而,若还以驸马自己所说‘灵丹妙药’‘兄长托付’之类由头,怕是漏洞百出,之后的事也不好办啊。”
说到这里,周一诺忽而转了话题,面上也不再严肃,“方才,草民暗观驸马的一言一行,对周围人‘驸马’的称呼丝毫不讶异,亦对陌生的环境与诸人接受极快。再联想驸马幼时十分聪慧,怕是……”
后面想说的话,姜应檀猜到大概,轻笑一声,“怕是他早就猜了个大概,只不过都藏在心底,一字都不往外说,他倒是机灵得很。”
笑罢,姜应檀将话题转回,蹙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既然军中各种猜疑都有,索性让他们见到活人,如此便可信了?”
周一诺颔首,缓声道:“正是如此。驸马平日寡言,神情动作十分稳重,这都很好做个样子。再由草民绘制军中将领的画像,教驸马逐一认全,提前做些安排,练习如何应对。过几日,我时不时带几位将领来府上,让驸马与之说一两句话,例如‘将军重伤’之类的谣言,应可不攻自破。”
“便这样吧,”姜应檀揉揉眉心,疲惫地呼出一口气,“既然瞒不住,本宫会尽快与驸马说清现况,也好便宜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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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直到晚间入寝前,姜应檀都没找到时机与傅则说话。
上午,原本傅则还活蹦乱跳的,一口闷了药汁后,先是缠在姜应檀身边,各种巧言令色,磨磨蹭蹭不肯走。说笑着,忽然间便歪在一边,他抱着头直喊疼。
经徐大夫一番解释才知,傅则大病初愈,脑后的伤处会间断疼痛发作,须得用上四五天药,情况便会好转。
此时疼痛发作,直疼到傅则白了脸,缩在床榻上不断抖着,额上细细密密出了冷汗。他口中不停在说些呓语,一会儿念着娘亲,一会儿找姐姐。
只有握住姜应檀的手,仿佛才生出几道与疼痛相抗的力气,喊疼的声音轻了许多。
就这样反复发作,中间偶尔清醒时,歇口气的时间,傅则还会不断和姜应檀说些讨喜话,看到姜应檀被握得有些发红的手,甚至掉出几颗泪珠子,十分愧疚的模样。
姜应檀原本不耐极了,看他可怜且情况凶险才留下,本是想着直接离开。可看傅则清醒时的歉意和眼泪,她心底莫名冒出些道不清的情绪,又听傅则时不时说些好听话,反而觉得留下亦无不可。
不论怎么说,看惯了傅则寡言持重的伪君子模样,眼下这样子倒是新鲜极了,称得上难得的消遣。
就这般反反复复,过了许久,傅则才昏昏睡过去。
他一觉睡到晚间,精神头都养了些回来。
待填饱肚子,又捏着鼻子喝完药,傅则便在屋内磨磨蹭蹭,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左右是想赖在姜应檀身边,不想走的模样。
傅则是想与姐姐说些话的,可惜对方怎么都不理他,只好找白芨和绿萼说话。时不时又把话头抛给姜应檀,不得回应,他也不气馁。
总有人在眼前晃,直让姜应檀觉着烦人,却不经意察觉出傅则的小心思,譬如总在言辞里埋下些勾子,引得两位侍女说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原来,还真是个机灵的,看着乖顺,小心思却不少。
种种迹象,引得姜应檀暗暗侧目,不由想起白日周一诺所说的话。
忽然被勾引起了兴致,姜应檀冲着傅则招招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