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群贤毕集
方朝彻隔着人群看了一眼贴在一楼大厅白板上文科班的班级人员名单，他在那几列密密麻麻的人名中瞥见了自己的名字，高二十三班。
十三对自己来说好像不是什么好数字，他想，他当时进这所高中就考了513分，恰巧这学校的分数线就卡在514，于是他只能在他爸十二分的不满中走了议价生的路，虽然他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他发挥失常的原因，中考那天，正是妈妈的忌日。
妈妈走的那年，他十三岁。这个可恶的数字，他想着，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算了，他拎起书包，顺手还抓着没穿上身的校服上衣，准备往十三班去了。
这一早上，整个楼里都够热闹，大家都知道今天是文理分班，走廊里每隔几步就拥着一堆一堆的人四处瞎聊，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兴奋还是忐忑。
方朝彻顺着走廊找到了高二十三班的牌子，他看到教室门口聚着两三堆女生在各自热聊，他一走过，好像那几个女生的音量随着她们视线不约而同的转移降到了静音。
等他迈进教室门，门外一个女生抑制不住兴奋地惊叹了一句：“这男生还挺帅啊！”
那还用说，本人就是帅得这么人神共愤，方朝彻分明听见了刚才的话，他边扫视着这个新班级里的情况，一边顺便腹诽了一句。
尽入眼帘的是一整片扎着辫子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话从不歇气的清一色女生，这可以用满园春色形容吗，方朝彻在心里掠过这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他朝后排看了一眼，有几个零星的男生在后面坐着，他径直朝最后一排走了过去。
“坐这儿行吗？”他微抬了抬下巴，用眼神指着空位，对里面靠窗的男生说了一句。
那男生没说话，只是轻微点了点头，尽管那种轻微几乎等同于微不可察，方朝彻没理会，他从那男生并不拒斥的表情中解读出他可能是默许了。
方朝彻囫囵坐了下来，把书包和校服往桌上一甩，他又在这个坐定的角度扫视了一圈教室，他的目光最后落定在他旁边的这个男生身上。
“原来几班的？”他开口问。
那男生并没有瞧他，只是目不斜视地轻声答了一句：“三班。”
方朝彻顿时觉得有了话聊，他对那男生道：“你认识赵子龙吗？”
男生怔了片刻，仍是面无表情地轻声反问了句：“你说的是《三国》吗？”
方朝彻笑出了声，“不是。”他身子往前欠了欠，单手支着头道：“是你们三班那傻逼，赵子龙。”
“我操，方朝彻？！”没等那男生回应，只听一个声音从教室后门口传来。方朝彻循声回头一看，赵子龙站在门口瞪大着眼睛正看着他，又两步迈进了门。
“你哪个班的就往我们班闯？”方朝彻对他道。
“我就这个班的。”赵子龙不可置信地看着方朝彻，“咱俩居然一个班？”
“操，真他妈冤家路窄。”方朝彻笑着叹了一声。
赵子龙也笑着把夹在胳膊下面的足球一把扔向方朝彻，方朝彻精准地接到了手里，顺手把球扔在了椅子下面。
赵子龙隔着一个过道也在最后一排坐下了，方朝彻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在这个一眼望去女生占据着绝对支配性地位的班级，看到一个脸熟的，而且还是跟自己臭味相投的哥们儿，那感觉跟他乡遇故交差不多。
赵子龙看到方朝彻旁边坐着的那个和自己曾经同班的男生，他对那男生微微点了个头，没说话，那男生似乎又报以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然后把头转向了窗外。
方朝彻一开始就觉得这男生有点奇怪，现在这么一看确认无疑，他有点好奇，但又有点不屑，这种装逼的，他见过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凭他的经验，这样人要么就是成绩好得不可一世，要么就是有点儿身手。他又朝那男生瞥了一眼，长得倒是真还行，脸白净得都显得有点苍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气质，难道这货自恃长得帅就这么装逼？有我帅吗？还不是我更帅一点，方朝彻想着，好像心里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教室里持续不绝的说话声像成群的蚊子似的在响，方朝彻和赵子龙隔着过道又瞎聊了几句，眼下教室里的人几乎已经坐满了，应该是大家都找到了各自的班级，讲台上始终没有人出现，也不知道新班主任是哪路神仙。
方朝彻觉得有点无聊，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随手翻了翻，他发现有一条新消息。
他打开一看，是纪晓楠发来的，只有几个字，“下课去找你。”
他没回复，他想到前阵子纪晓楠因为文理分科的事和他一连闹了好久，她甚至撂下狠话，说如果他选了文科，他们就分手。他没理会，还是照样在分科表上填了自己想选的，纪晓楠又梨花带雨地跟他哭了两天，他有点无奈，也不太能理解，他觉得这事根本没必要，他也搞不清楚是不是女生就是这样麻烦，就像纪晓楠从前总抱怨的那样，他不懂女生的心。
但让他更摸不着头脑的是，在这一连串的狂风暴雨后，今天纪晓楠居然又有了七百二十度的转变，并且之前的事就像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想，他可能真的不懂。
没过一会儿，随着教室里说话人声渐渐减弱，方朝彻抬头一看，一个约摸四十岁的男的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径直上了讲台，手里拿着一小沓书册。方朝彻看见这人，马上想到了游戏里面的门神，这副不苟言笑的神情，要是手里再拿个叉戟之类的兵器简直绝配，但就是身高有点减分。
“我操，怎么是他？！”方朝彻听见旁边的赵子龙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后，此时正用一手捂着额头，一副自绝于天的绝望表情。他正想问赵子龙这人是谁，只听讲台上的人在此时发出了声音。
“我姓韩，叫韩成林，是你们的班主任。”声音低沉有力，配上他两手拄着讲台扫视四下的犀利眼神，从这气势看，方朝彻凭借多年识别班主任战斗力的慧眼判断，这人应该属于3s级，可能还得再加个加号。
下面已经完全没了说话的声音，韩成林又接着道：“今天第一天分班，座位先暂时这么坐，明天我调座位。”他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这个空档大家各自做一个自我介绍，简单点儿。”说着他指着第一排靠窗的同学，“从这边开始，按蛇形顺序走。”
方朝彻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前面的人用千篇一律的“大家好，我叫xxx”的开场白做着自我介绍，他偶尔隐约听入耳了几个名字，有个叫陶丹的，还有个叫什么梦露，梦露说话的时候，他还抬头看了一眼，可能他自己也好奇到底多么风姿绰约才有勇气配这名字。
但不管怎么样，他觉得挺逗。
等轮到赵子龙的时候，果然他一开口就毫无意外地博得了在场所有人的笑声，这反应就跟方朝彻第一次听到赵子龙的名字一样，他们初中同班，当时方朝彻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装逼又最名不符实的名字，后来事实也证明，赵子龙其人的怂和猥琐简直无出其右。
但显然赵子龙已经习惯别人的这种反应了，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还在收尾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句：“我人如其名，各位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肯定仗义相助。”随着一声像模像样的“谢谢”落下话音，一旁的方朝彻斜睨着赵子龙，不屑地勾了勾嘴角，赵子龙看了一眼方朝彻，脸上才开始浮现出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戏谑笑意。
赵子龙说完就轮到了方朝彻，方朝彻站起身，眼瞧着前面一众人等，目光却好似并无焦点，他不习惯这种场合，一个人傻傻地跟一群人报备自己的一干情况，他总觉得这像审讯，况且这种审讯的感觉他真切地经历过，就在十三岁那年，他妈妈走的那天，他在派出所被警察盘问，那感觉似曾相识。
“方朝彻，朝夕的朝，彻底的彻。”他从嘴边淡淡地滑过一句，然后他对着这片模糊的众人示意一般地轻点了个头，随即坐下了。
这可能是这个班里最简短也最草率的自我介绍，连个开头收尾的招呼都吝啬给人，此刻班上的气氛好像有一些轻微的凝滞，但方朝彻没管那些，他坐下之后就没再往前面看。
“方朝彻，把校服穿上。”只听此时讲台上的韩成林说了一句。
方朝彻抬起头，正迎上韩成林的目光，韩成林的语气很冷静，不是勒令，但也不是商量，总之是一种不太让人抗拒得了的冷静。
方朝彻有点无奈，他轻微地动了动嘴角，只得抓过扔在桌上的校服，默默地穿上了。
等方朝彻的戏码结束，他同桌的那个男生站了起来，他仍是轻声地对众人开了口：
“我叫谢安，请多关照。”
方朝彻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是笑了一下，他心想，这十三班果然是群贤毕集，什么三国猛将，歌星影星都有，这儿又冒出个魏晋名士，真是够有腔调。
谢安坐下后，往方朝彻这边有意地瞥了一眼，他可能觉察到了方朝彻一副不太正经的笑意，方朝彻发现谢安正在看他，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直到谢安把目光移开，方朝彻脸上那点戏谑又略带挑衅的笑仍然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