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茶汤入口绵软，茶味很淡，反而是牛乳和蜜糖的味道窜了出来，甜腻得令人发指。
燕王向来沉稳如泰山，他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谢氏独门秘制？”
谢云嫣大约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她偷偷地向后头蹭了一点：“呃，茶水那么苦，有什么好喝的，我加了酥酪碎末和糖砂，您不觉得这样味道特别好吗？”
李玄寂不说话，冷冷地看着谢云嫣，直把她看得差点缩到案几下面去。
虽然如此，但她还是能窝在那角落里，弱弱地挤出声音来：“您息怒，您不喜欢这个味道，我下回换一个就好。”
“没有下回。”李玄寂断然道。
谢云嫣急了，伸手扯住李玄寂宽大的袖子，用软软的声音道：“燕王殿下，其实我很能干的，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会点茶、会制香、不会的也能一学就会，我会跟着阿默一起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可怜巴巴的：“所以，您别赶我走，可以吗？”
李玄寂沉默了一下。
谢云嫣再接再厉：“我很听话、很乖，如果您实在不喜欢我，燕王府这么大，我躲得远远的，保证让您看不见我……”
李玄寂把袖子抽了回来，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谢云嫣的额头，用冷淡的声音道：“看不见你，那我面前这个、一直在呱噪的人是谁？”
谢云嫣“噌”地一下跳了起来，飞快地跑出去：“马上就走。”
跑得太急了，头还撞到了门，她“哎呦”一声，抱住了头。
李玄寂好像又听到她啜泣了一下，他站了起来。
但谢云嫣一点没停，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下就窜了出去。
枝头上的小鸟叫得更欢了，蹦达着，差点要跳进窗子里来。
李玄寂低下头，看了看案几上的那盏茶，浮沫渐渐散去，露出下面的茶汤，清澈纯净，却已经凉了。
他想起刚才那个女孩儿说的“保证让您看不见我”，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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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将谢云嫣送到城外庄子上的事情后来不了了之，谢云嫣识趣得很，接下去的日子里，远远地看见李玄寂的影子就“嗖”的一下逃走了，绝不在他面前出现。
如是过了两日，相安无事。
这一天，天气特别热。灿烂而炽烈的阳光倾泻下来，毫无遮挡，演武场上的两个少年都是汗流浃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焦躁不安，发出低低的嘶鸣。
今天比试的是骑射之术，与之前不同的是，李玄寂亲自到场考评。
演武场边有一棵大树，绿荫如盖，树下摆放了高背交椅，李玄寂端坐其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交领窄袖长衫，腰佩缂丝宽带，高冠束发，一丝不苟，这么大热的天，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冰冷冷的。
站在他身后的赵继海就没那么悠哉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两个毛头小子，从乡野之地过来，这骑射之术恐怕堪忧。”
士兵在旁边放了一个香炉，点了一支香。
场上一声鼓响。
两个少年各自催动战马，绕着演武场奔驰起来。场中几个士兵持着箭靶，也开始快速跑动。这两个少年必须在策马疾驰中发箭射击，一炷香内，完成五射之术才算过关。
五射者，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也，各有各的技艺，世家子弟多有习之，但能够在马上发矢中靶者，非军中神射手不能为。
风吹过来都是热的。
赵子默的身体崩得紧紧的，小心地操控着战马，松开缰绳，挽起弓箭，目光盯紧了场中移动的箭靶。
冷不防，脑后风声响起，他下意识地一低头，一只羽箭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打碎了发冠，他的头发披散了下来，手里的箭都差点掉了。
赵子默愤怒地回头，正看见赵子川再次拉弓向他瞄准，他一声怒喝，舍了弓箭，抽出腰间的佩剑，挥臂向赵子川砍去。
赵子川不甘示弱，举剑相迎。
两个人当下忘了射箭，在马上就斗了起来，剑锋交错，火光四溅。
赵继海远远地看到了，嗤笑了起来：“这就打起来了，射术如何不得而知，骑术都还不错，将来上马打仗大约不成问题了。”
李玄寂冷冷地评判了一句：“逞强斗狠，只顾意气之争，不知轻重缓急。”
“都怪赵子川。”后头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要不是他先出手挑衅，阿默也不会被他耽误了，这么蠢的人，很该把他抓下来打一顿。”
赵继海回头一看。
谢云嫣正躲在树后，偷偷摸摸地探出一个小脑袋。
赵继海笑骂：“你这丫头，要看就看，怎么在那里跟做贼似的？”
那不是因为之前对李玄寂说过“保证让您看不见我”吗？
谢云嫣扭捏了一下，从树后走了出来。赵继海才看见她手里还端了一个茶盘，上面放了茶壶并杯子。
谢云嫣把茶盘托得高高的，用茶壶挡住脸，假装不让李玄寂看见。
赵继海家里有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他一直很眼馋别人家的闺女，看见谢云嫣这漂亮又活泼的姑娘，就忍不住要逗她。
“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懂得给王爷端茶送水，不错，王爷爱喝什么茶你知道吗？别上错了。”
“呃？”谢云嫣明显苦恼了一下，她看了看远处的赵子默，又看了看李玄寂，果断地选择讨好燕王殿下：“殿下好，殿下辛苦了，您请喝茶，我已经知道错了，今天的茶换了一种口味，您尝尝看。
“不喝。”李玄寂冷冷地看了谢云嫣一眼。
谢云嫣向后退了一步，怯生生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殿下为何不能原谅我呢？这茶好喝的，您不要嫌弃。”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劲眨巴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刷来刷去。
李玄寂发现，这孩子在淘气的时候就喜欢眨眼睛，谁知道她心里又在想什么小花样。他的手指敲了敲扶手。
谢云嫣做贼心虚，又退了一步。
赵继海不明所以，不忍心看见小姑娘失望，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当下一把拿起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来，王爷不喝，我喝。”
谢云嫣装模作样过了头，这一下子来不及阻止，惊慌地“啊”了一声。
赵继海一口将茶喝了下去。
“噗嗤”，他又一口喷了出来。
“赵继海！”李玄寂脸都黑了。
赵继海赶紧远离李玄寂，一边拱手告罪，一边大声地咳嗽：“殿、殿下恕罪，这……这什么东西，味道太古怪了，属下、咳、咳，一时不察，大意了。”
谢云嫣手里还端着那个茶盘，看过去好像惊呆了。
李玄寂严肃地盯着谢云嫣。
谢云嫣差点要被那利剑一般的目光戳死了，她也很委屈：“茶水里面加了蜜糖啊，昨天剩下的，殿下既然不喜欢，那也不能浪费了，我家阿默爱吃甜的，我给他端过来解渴的，怎么知道赵将军要喝呢？”
所以，这茶水其实并不是给李玄寂备下的，而是给赵子默的。
李玄寂冷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声喝道：“取我弓箭来。”
谢云嫣被吓坏了，“哧溜”一下，又躲到树干背后去了。
左右卫兵取来一张乌金犀角弓。
李玄寂挽弓引箭，弓开如满月经天，一矢既出，如风火流星，朝着演武场中直奔而去。
赵子默和赵子川犹自在缠斗中，打得正激烈，李玄寂那一箭插入两个人的中间，带着凛冽的煞气，擦过眼睛。
两个少年猝不及防，齐齐大叫了一声，抬手捂住眼睛，失神之下，被奔跑的战马给甩了下去，跌到地上，滚到了一块儿去。
谢云嫣差点哭了，嘴巴都扁了起来，眼泪要滴不滴，哀怨地望着李玄寂。
李玄寂此刻倒是心平气和了：“去，给我上茶。”
“啊，是。”谢云嫣含泪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下去。
就在这时，管事的来报：“殿下，四皇子奉了太皇之命来给王爷请安，眼下已在外面候着了。”
四皇子李维安前面来了几次，李玄寂皆闭门不纳，此次说是奉了朱太皇之命，李玄寂眉头微微一皱，只得道：“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