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回去的路上，林墨青问起裴延回米尔纳的事情。
“你自己订行程？和裴绯一起么？”
“还没订，我怎么会跟她一起？”裴延靠在车座上，仰着下巴，透着一股单身贵族的傲慢，“她有小男友陪着回去。”
“你们俩真是……”林墨青彻底习惯了这对姐弟的德行，摇头道，“裴延，还记得开学前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怎么了？”
当然记得，裴延心说哥把你们都干翻在地了，怎么会不记得。
“知道我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你是谁么？”林墨青说，“我不知道你那天会过来，只是对你要转学诺拉的事有所耳闻——你们两个，非常像。”
裴绯和裴延长得并不像。
按照裴思泰的说法，裴延的眉眼和脸型像父亲，其余则更像母亲，同样高挺又英气的鼻梁，同样浅棕色的头发、深灰色的虹膜，同样白皙的肤色。裴绯则是完完全全像父亲，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浅灰色眼睛透着一股聪明和坚毅感，肤色更红润。
他知道林墨青说的不是长相，而是某种体态上的气质、面相上的气质，那些袭承自裴思泰的东西。
林墨青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可是那又如何？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不说话。
林墨青本意也不是管闲事，透过反光镜看了这牛脾气小孩一眼，转而道：“你不如和李书馨一起走，她明天就回学校里处理工作。”
“明天？”裴延抬了下眉毛，叹为观止，“这也太劳碌了。”
林墨青笑了笑，没接这话。
他觉得没什么，他知道李书馨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从小眼见各路长辈在工作、社交、工作性质的社交间从不停歇地轮换，对所谓的忙碌和杂务缠身早已司空见惯。在他们的概念中，逍遥是空想，度假是嘉赏，殚精竭虑才是生活的真相，乐在其中或许谈不上，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下午茶时间，几个人去了小剧场。
话剧社的学生自己编排了一部政治讽刺剧，他们一道去捧个场。这部剧下个月会在诺拉的学生剧场首演，今天只是私下的小演出，编剧想先听听小圈子观众的反响，再对剧本略作修改。
林墨青本不想去，有学生编剧之前拿剧本给他看过，他草草一读觉得没什么意思，学生思维的产物罢了，当时碍着脸面没这么评价，但今天李书馨邀他一起，说是打发时间，林墨青烦得很，拉裴延一起受过。
过去的学校性质特殊，是不让排政治剧的，裴延多年以来接触的都是古典戏剧，头一回看这种学生自己编排、夹带私货的话剧，还挺新鲜。
一个多小时看下来，细品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骂骂这骂骂那，举世皆浊我独清，青年男女扬起新时代的旗帜，歌颂一番自由平等。
诺拉崇尚批判，但说来荒唐，此地可能是对批判对象限制最多的地方。
散场后李书馨把林墨青拉到一边讲工作的事，波伦留在原位跟裴延讲八卦，说起有一位学生编剧前年写了个剧本，嘲讽瑞德联盟秘书长在联邦总统面前太软弱可欺，写完还推上了舞台，而秘书长的亲儿子正好也是本校的瑞一代，听说后自然大为光火，好不尴尬。
“后来写归写，传看归传看，碍于同学情面不排出来了，推上舞台的剧都专喷联邦政府，反正这点大家同仇敌忾。”波伦的腿高高翘在前座上，笑得玩世不恭，“他们私下也写骂孚援的，我上回还跟林墨青一起看那剧本，挺好玩。”
裴延感兴趣：”回头也发给我看看。“
波伦：“成！”
怕什么骂什么，骂孚援不但他们能理解，林墨青也很理解。
这个时代是数据的时代，也是阴谋论的时代，掌控信息流的媒体帝国让人不得不害怕。毕竟只要愿意，他们可以侵犯任何人的信息，可以对任何人的思维模式精确建模，可以炒作和营销想要的任何概念，还可以通过在网络平台消音让任何人社会意义上死亡。
了解过当代新闻业的都知道，每一篇报导发布前都会在智能模型中测算一遍，精确预演不同社会群体的反应。你所见之事是他们想让你见的，所想之事也是他们想让你想的；你的愤怒、动容、麻木，究竟还属不属于自己，此事细想确实可怖。
裴延好奇：“骂军方的有吗？”
“没吧。”波伦说，“噢，‘七分钟防线’那回有写社论的。东北半球的辖域出的事，只调侃了巴德上将。他那亲孙女还在我们学校念书，希尔德·巴德，你认识吗？”
裴延“嗯”了声，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那可是发小之一，怎么能不认识。
说起来，他和希尔德还有“特殊交情”——
因为裴思泰和老巴德的交情，希尔德小时候常来他们家。裴绯和希尔德从小就不对付，啥事都要较劲，男孩子不在乎女孩子之间那点破事，他一般无所谓谁和裴绯关系好，只有吵架的时候会想起来，然后故意跑裴绯面前和希尔德聊天，意图气死亲姐，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然，长大后只觉得当年真脑残，这是他不愿再提的童年黑历史。
“哎……”波伦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怎么了？”
什么事还不能光明正大讲？
“你知不知道你姐和她……”
知道知道，裴延无聊地端起茶杯喝了口。
还以为什么校园秘辛呢。就这？她俩交恶谁不知道啊？
只听波伦顿了顿，接上关键词：“……有一段啊？”
“噗”的一声，裴延把茶全喷了，一半喷出口，一半呛进气管，狂咳不止。动静太大，以至于不远处的李书馨和林墨青都回过头来张望。
“这么激动干啥？”波伦拍他背，给他顺气，“我就猜你不知道吧。”
裴延三观震碎，人都傻了，目瞪口呆好一会儿，他压低声音道：“你们都知道？！你们，林墨青、李书馨，都知道？”
“知道啊，”波伦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地下恋情，为啥不知道？”
“你仔细讲讲！”裴延喘了几口气，顺过来了，茶杯往桌上“嘭”的一搁，“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年级，不过好了一个学期不到就分了，分手没多久，裴绯又和范肖好了。”波伦见过大风大浪，一派淡定，“原本就是巴德追了她老长一段时间，所以当时我们私下都以为是巴德被绿了。”
“……”裴延微微皱眉，他对裴绯的人品还是放心的，忍不住替她说两句，“不会，裴绯她……”
“你先听我讲完，”波伦截住他话头，“裴绯也没太避讳这事儿，后来关系近的也听说了点。具体为啥分手没说，但是因为分手后巴德还是不断挽留，她也为难，这么快答应范肖追求也是为了断巴德念想，虽说和范肖处上后倒觉得挺合适。”
“……好吧。”裴延幼小的心灵狠狠地震撼到了，暗自唏嘘了一会儿，木木地问，“巴德后来呢？”
“后来就放手了呗。”波伦说，“还能怎么样，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哪这么多‘非你不可’呢。”
裴延迟缓地点了下头。
波伦还在一旁巴德长巴德短的，十项全能万众瞩目，但裴延震惊了一会儿，也就从情绪中脱身，毕竟不是自己的事。说实话，比起裴绯希尔德的八卦，他对林墨青或者李书馨的八卦或许还更感兴趣一点。
远处，那两人笑着，也不知道双边会谈收尾没，看模样不像在讲正事。
林墨青穿着粉色的衬衫、白色的沙滩裤，趿着黑色硬拖鞋；他掌心拖着杯冰蓝色的饮料，来回晃动，冰块在杯底碰撞作响。
李书馨更随便，她等会儿估计是要游泳，索性穿着条夏日碎花图案泳衣过来，脚上一双白色平底凉鞋，墨镜扶上了发顶，头发的盘法很不讲究。
裴延遂起身。他跟林墨青也算哥们了，没啥好讲究的，过去插一嘴，拉他们一起玩，只是波伦一把拉住他胳膊：“跟过去干啥，我们烤肉去啊！”
烤你个头，跟你不熟。
他心里翻白眼，一脑门官司，可惜身上有帅哥自带的偶像包袱，不想在原地拉拉扯扯，最终束手就擒，被波伦拖走了。
要说波伦也挺迷惑，他实在想不通裴延好好一帅哥，自成阵营不好吗，干嘛非得给林墨青当小尾巴。
露天烧烤派对在大草坪上，天还没暗下来，彩灯已经一溜儿排开，五光十色，乐声流转，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打牌，波伦闲着没事干就自己动手烤肉，机器人呆呆地站在旁边，失业风险陡增。
裴延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很诚实，凑了几个扑克局，顺风顺水，心情相当不错。他春风得意之际一抬眼，看到后院的方向绕来一人，是林墨青。
林少爷可真是日均三套衣服，晚上又换了套新的休闲西装，这狠人走到波伦背后，打招呼的方式是抬脚一踹。
波伦唰地回头，破口大骂，然后这两人叽叽咕咕不知道说了啥，波伦站起来，拍拍屁股，和林墨青并肩往外走。
裴延见状原地跳起来，牌丢地上，和几个同学打了招呼，赶忙追了上去。
姓林的还算有点良心，走了几步后想起新结交的好弟弟，说着“把裴延也叫上”，一回头，只见这跟屁虫已经自觉跑过来了。
林墨青今晚心情不错，搭住裴延的肩膀：“走吧。”
“去哪儿？”
波伦兴致很高：“赌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