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出四季庭时天色已经微微暗沉，他们回学校后一起去了餐厅。
米尔纳只有最高档的餐厅才用真人服务生，诺拉的几个学生餐厅都是落座后自主点餐，点完后等待一会儿，餐车模样的室内循迹机器人会把餐食送到对应桌前。
裴延和林墨青就近坐在了门口的高脚桌区，点完餐，正闲聊，远处的卡座区突然爆发了一阵争吵。
裴延不算喜欢凑热闹，然而他一抬眼，不巧，远处那个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插着腰的主角之一，正好是他的亲姐裴绯。
他和林墨青对视一眼，都有些茫然，高脚桌区离卡座区太远，根本听不清那边在吵什么。
裴延问：“裴绯对面那男的是谁？”
林墨青望过去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恶。
他说：“约翰·曼尔达。”
战况很快升级了，裴绯扬起胳膊，餐盘猛地脱手，伴随着周围一阵惊呼，朝着曼尔达迎面砸去！
曼尔达完全对裴绯的凶残度预估错误，“哐嘡”一声，毫无防备地被浇了一脸的米饭和汤汁，等到餐盘“当”地落地，他才恼羞成怒地回过神来，大步往裴绯的方向走去。
几乎是在曼尔达身体前倾而动的同一时刻，这一边，裴延从桌前猛地起身，那一边，裴绯被她身后的范肖搭住肩膀，往后轻轻一带。
接着，范肖把自己的餐盘塞进裴绯手里，一把扯住曼尔达的领带，刚腾出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拳，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曼尔达被他一拳揍翻在地上。
范肖一动手，隔壁座几个男生也杀气腾腾地起身围上来，等裴延赶到干站在一旁的裴绯身边，情况演变成了四个男生对曼尔达的群殴，餐厅门口，行政老师踩着高跟鞋匆匆赶来拉架。
发硬的拳头没事儿干，裴延也换了个抱臂的姿势看热闹。
鼻青脸肿的曼尔达被老师扶了起来，丢脸丢大发了，咽不下这口气，走之前龇牙咧嘴地冲裴绯等人道：“你们给我等着！”
待他一走，裴延皱眉问裴绯：“什么情况？”
裴绯看了看一旁的左思颐，又朝曼尔达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回头跟你说”，接着心疼地拉过男友的手左看右看，关心男友去了。
这边裴延跟范肖打了照面，又讲了几句，那边林墨青刚才跟着过来了，正在一旁和左思颐交流。清洁机器人闻讯赶来，辛勤劳作，地面上的残局很快被收拾干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交流完毕，林墨青朝裴延招了一下手：“走吧。”
循迹机器人已经把他们的点餐送到了桌上。
裴延皱眉坐下，叮铃铃地把刀叉摸进手里，有点担心：“诺拉以往怎么处理这类事？”
“不处理。”林墨青慢条斯理地把奶油饭拌匀，淡定道，“没关系，小事情。”
“裴绯是没问题。”裴延说，“那个范肖会不会被找麻烦？”
林墨青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累了：“你和你姐姐是真的毫无交流。”
“我们……”
“一个校董的儿子出手打了另一个校董的儿子，有什么麻烦？”
裴延：“……”
“小辈闹不愉快长辈会尴尬，尴尬完原先怎样还是怎样。”林墨青不以为意地舀起一勺米饭，再次开口时语气带上一股傲慢和刻薄感，“我们一般也顾及那边的关系，互相看不顺眼大不了不待一个圈子，井水不犯河水。这次是曼尔达自己跑来犯病，怪不到范肖头上。”
不知为何，裴延还是觉得有点不对，扒了两口饭，想起来了——动手的不只有这两人。
“另三个也是校董儿子？”
“……”
见林墨青不语，裴延断言：“他们私下会被那个曼尔达找麻烦吧。”
“……”
林墨青早忘了，裴延既然提了，他也不惧掩饰漠然：”这我们就管不了了。“
裴延闻言手一顿，抬眼看他。
“都是成年人，做事不考虑后果，出事只能自食苦果。”裴延的眼神或多或少有点质疑的意思，但林墨青反盯着他看，目光像是泼来的冰水，”知道曼尔达事后要找人撒火气，还上赶着报名，你想怎么管他们？“
“……”
林墨青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其实心底略意外，初见裴延时这位还是个端着架子的少爷，一脸高冷，结果今天……怕不是个圣母。
此时此刻，不自觉的，林墨青语气还是软下来，像个邻家哥哥：“说说想法就行。”
裴延接不上话，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事情原委清楚吗？”林墨青不疾不徐道来，“曼尔达三番五次在外面诋毁左思颐，今天又当面出言不逊，裴绯是为左思颐出的头，范肖则是今天先动手的那个。如果能让两个女生和动手的几个男生低个头，私下找曼尔达和解，他应该也不会怎么发作了。”
“但——你比我更了解裴绯，你觉得她会乐意助长人渣气焰吗？”
显然不会。
“也有更粗暴直接的方法。”林墨青话音一顿，掀起低垂着的眼帘，他的眼睛像无风之地的湖泊，“先发制人。”
“……”
“经历过吗？”林墨青不带感情地直白道，“我们这里，有人有能力引导校园暴力的方向，一旦她公开表达对某个人的恶意，就是向学生群体释放了某种信号——”
裴延知道他说的是谁。
“约翰·曼尔达就算明天改名诺拉·曼尔达，也没人买他面子。逃脱围剿的办法唯有一个——转学，离开自家学校。”
“我个人依然倾向于别管闲事，当校园警察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或者你尝试找你姐姐商量。”林墨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至于刚刚说的……”
他顿了顿，忽然狡黠一笑：”吓你的，别当真。校园暴力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李书馨也不一定愿意被朋友当枪使。“
说完，他一手撑着下巴，以一种置身事外的立场把问题抛还给裴延：“所以，你怎么说？”
这个世界可不是想当圣母就能当圣母的。
——吓你的，别当真。
在林墨青说出这话前，裴延当真了。
甚至在他说出以后，裴延仍一时犹疑。林墨青当时的表现更像是说出心里话，先观察对方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以玩笑揭过这一页。
裴延过去没目睹过校园暴力，至少所知范围内没有，但他听裴绯描述过诺拉的校园暴力，相当一言难尽。
“你们那个姓李的学生领袖怎么不插手管管？”他当时问了一句没过脑子的话。
“当校园警察？”裴绯横了他一眼，“书馨对原先的发动者展开狙击，那只会引发新一轮校园暴力。你有没有想过然后？”
然后李书馨将会落入怪圈。
成为新发动者的人，此后会彻底失去指责其他暴力发动者的立场。
换言之，被捧上神坛的人虽然能出面解决一时的问题，但不方便下凡。
裴绯教育他两句：“别想了，根本无解。我不会被欺负，就算偶尔帮帮被欺负的同学，又能怎样？我一走开，那群人只会变本加厉欺负他。”
说一句不太好听的话，存在即合理，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市场会把存在不合理的东西淘汰——校园暴力几千年不倒，它就是受学生市场的欢迎。
林墨青是对的，但裴延晚上和裴绯通话，还是询问了剩下三人的情况，并终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愚蠢事情。
——曼尔达上学期末被左思颐拒绝，接着恶向胆边生，大范围散播左思颐的谣言，说她是个阅男无数的女生，今天更是直接欺上门来，公开羞辱她。当时裴绯望见左思颐一个人吃饭，端起餐盘拉着男友朝她这边转移阵地，正好撞见这一幕，于是挺身而出。
曼尔达是什么德行裴绯再清楚不过，她也淡定，但比起林墨青的漠然又多了些无奈：“那几个人肯定该被这傻逼找麻烦了，不过他们自己帮忙前也能料想，你就当他们心甘情愿吧。”
强出头的人皆有自己的理由，倒也不一定是正义心爆棚、替当事女生出一口恶气，本身同恶人积怨已久，想趁机落井下石，也不是没有可能。
况且这个年纪的男生，有不少愿意以事后被找麻烦为代价换惩恶的一时痛快，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旁人不必置喙。
裴延不是非得救别人于水火之中的圣母——对恶霸作恶冷漠旁观不符合社会的道德观，在无能为力、不得不如此的情况下，大多数人的道德自信都会因此产生动摇，他只是普通人大军中的一员。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林墨青这样漠然接受。
或许……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