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李灜愿意在一个中学挂名当名誉校长，八成就是卖曼尔达集团个面子，但他出席区区一个开学典礼这事儿就有点意思了，这面子说不定是给这届学生的。
这届学生是特殊的。事实上，不仅诺拉这届学生是特殊的，全瑞德的这届学生都是特殊的——十八年前，在瑞德工程竣工的前夕，第一、二批移民先后踏上新大陆之际，联邦政府宣布撤销瑞德星的生育禁令。
在此之前，社会资源尚且还没能循环起来，加之教育系统还未落成，为了切实保障先驱劳动者们的生活条件，所有的军人、科学工作者、前来开辟市场的商人，全部都被禁止生育。
偷摸着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有，这就是黑户了，倘若不被送回鲁星系，他们的教育只能由父母负责，没有受教育记录，也没有文凭，等到工程竣工后，他们才和新生儿一同上了户口。
而这些在竣工元年出生的孩子有一个统一称号——“瑞一代”。
“瑞一代”，同字面，瑞德的第一代人的意思。这个称号所代表的不仅是出生年份，“瑞一代”作为土生土长、完全由瑞德水土养育的第一代人，手里握着相当可观的政治红利。
这就造就了一个奇景，那就是瑞德大多数权贵家庭都至少有一个子女在这一年呱呱坠地，而这些权贵子弟，都正在诺拉或其他地域同一级别的中学接受最后一年基础教育。
本该就读十年级的裴延为何被祖父强行安排连跳两级，提前毕业，他自己明白，身边的新同学也都明白，无须多问。
李灜已经两百出头，从外表看仍旧英俊成熟而风度翩翩，他站在演讲台上，对着底下真正年轻的孩子侃侃而谈，谈个人经历，谈发展速度，谈教育教学，谈社会变革。裴延望着他，知道他正以自然的速度衰老。
他的回溯期结束了。
现代人漫长的生命是联邦科学院第一代“琥珀计划”的产物。
这事要从布鲁社会刚成型讲起。
彼时人类还尚未踏足娜星系，联邦的能源探查军队误打误撞来到珀星系，登陆了格林星——一颗生态环境奇迹般完好，且自己孕育了生命的行星。
在进一步探索后，人类惊奇发现，格林星上的生命竟是通过电磁破交流的硅基生命。
科技新闻随即铺天盖地卷席了整个联邦，很快，人类在格林星上设立了研究基地，对星际时代所遇的第一种外星生物展开研究。
这一研究，就诞生了“生命回溯”技术，拉开了“琥珀计划”的序幕。
硅基生命一生短则千年，长则万年，科学家在研究其结构时，发现了类似碳基生命基因的信息，并在这些信息链中发现了两个节点，这两个点后来被命名为“起点”和“回溯点”，硅基生命能够以这两个点为始终，不断生长、逆生长，便是他们近乎永生的秘密。
人类永远敢想敢做，有科学家提出碳基生命的基因中或许存在类似节点，十几年后，生物学家便真的将其找到，模仿硅基生命的形式，在两点间构建“桥梁”，突破了海夫利克极限。
所以两百岁前所谓的冻龄并非真正的冻龄，而是在基因中寻到了相隔极短的两个信息点，以此为期形成生长期和回溯期。
新陈代谢速度正常的情况下，人类不断生长、逆生长，直到两百岁以后，“桥梁”断裂，回溯现象消失，身体跌落回海夫利克极限的框架中，开始以正常速度衰老。
伴随着这项技术的诞生的还有很多社会问题，譬如“返祖病”，譬如伦理问题，这些是后话。别的先按下不提，总之因为“琥珀计划”，同学之间哪怕出现你父母和我曾祖父母同龄都不足为奇。
李灜的发言很简短，结束后，学生会主席李书馨继上。
又是一个姓李的。裴延觉得有点戏剧性，心说你们这群姓李的干脆跟远古时期那样，一统天下建立王朝好了。
李书馨和李灜，一个从幕后走到台前，一个从台前退到幕后，迎面走来时仅仅冷淡地点头致意，随即就擦肩而过。
出乎裴延的意料，李书馨的确很受这里学生的欢迎，尤其是女生。
诺拉的学生很自由、不爱讲秩序，聚光灯打到李书馨身上的刹那，底下有很多女孩子尖叫捧场。
裴延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尖叫？这种蠢事裴绯都做不出来。
眼前青少年大搞个人崇拜的浮夸场面唤醒裴延的记忆，他想起来去年听裴绯吹嘘李书馨的书法字，说诺拉翻新了科技馆，落成后找她题的字。
他当时觉得曼尔达这学校臭不要脸，李家舔狗。认定李书馨以后肯定出人头地所以预支几个字？这么谄媚，真没有学生反对？
可能，还真没学生反对。
事实证明，瑞德之父的姓氏在瑞德好用得很。
裴延把目光从周围营造气氛的学生身上挪到了李书馨本人身上。
十八岁，从头到脚都得体大方，鬈曲的深棕色头发低低地扎在后脑勺，暗绿的眼睛沉静而自信，对于大家的捧场，她在台上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以示回应。
和她舅舅的长者威压不同，李书馨的台风大方舒爽，虽说是同龄人领导者，语气却不带讨好和商量意味，有的是众人会信服我的自信和自然。
场面话完毕，李主席开始给大家罗列这学期的学习生活事项，介绍校会在这学期要主办的大型活动，最后对本次开学典礼中的全体工作人员表示感谢，对全体学生送上新学期祝福。
学生会主席是上个学期选出的，假期里裴绯在饭桌上讲过这事儿。哪位负责宣传品制作，哪位策划了宣传片，哪位是导演，哪位是剪辑，李书馨是如何稳操胜券、毫无悬念地当选了……裴绯骄傲地表示自己帮着给宣传片配乐了。
接下来还有不知谁的讲话，还有个人奖集体奖要颁，裴延意兴阑珊，起身开溜。
新学期由此开始。
裴延没有报名任何组织和社团，一是因为他社交欲望并不强烈，今年只打算跟有必要结识的人打交道，二是因为他单周的周六还需要修读机甲操作基础课。这门课申请军校的学生必修，地点在城西预备役训练营，一来一去再加上八小时学时，一天就过去了。
诺拉所有的课程都是自选走班制度，因此行政班级存在感不高，裴延一周下来只和行政班班长有过短暂的通讯交流。
女班长叫左思颐，认真又温柔，尽管只是简单的问候和交代，但他知道传递这份关心绝非班长必要的工作，他把同学的善意记在了心里。
裴延给自己的定位是酷哥，这份善意却让他别扭地意识到，或许十六岁的酷哥对于关照还是有需求的。某种程度上来说，左思颐尽了姐姐裴绯本该尽的责任。
周五下午是自习时间，裴延相当有耐性，滴水不入，连着课间坐了近五个小时，临近傍晚，将本周布置的所有阅读材料解决。此时离饭点还有些时间，他的手指在文件板上划拉半天，最后点开了在待读区躺了快一周的诺拉校刊。
这是本学期第一期，辞旧迎新。
封面巨幅照片映入眼中，标题是“优秀学生和职业导师的初次见面”，小字标着两位主人公的名字，职导便是校董林珥蓝女士，学生居然便是他的新班长左思颐。
职业导师的制度已经有百年历史，教育部设立的初衷很好，为了让学生能有更清晰的职业认知和职业规划，为此，还成立了职业导师协会，给学生和职导牵线。
政府铺垫过的社会响应也热情，很多公司、事业单位，都会用福利津贴鼓励优秀员工成为职业导师，甚至将其纳入考核指标。
然而利益欲望的蛀虫不会缺席，职导推荐信很快成为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进入名校的敲门砖，也成为了某些公众人物标榜自己的作秀工具。
裴绯有条件，早把事情安排妥当，她的职业导师是米尔纳爱乐乐团的小提琴首席，据裴延了解，两人每月会约个饭聊聊职业规划。但门路不够宽广的总归是大多数，就算是诺拉学生，没敲定职导的也大有人在，一方面嫌弃职业导师协会的牵线差点意思，一方面自己却也找不到理想的。
照片里，两人侧着身子相向而坐，都以斜前方的角度对着镜头。左思颐一头笔直的黑色长发，高高扎着，自信活泼，林珥蓝的金发十分职业的盘起在脑后，端庄温婉，是个很有长辈感的人物。
人们对公众人物的要求总是很高，希望他们的笑容平易近人、亲切和蔼，而不是高高在上、寡淡疏离。然而哪怕只是摆拍，林珥蓝似乎都无意追求完美笑容，她脸上挂着的微笑，带着一种不打扰到别人的礼貌，也带着一种不想被人打扰的低调。
裴延听过她的演讲，也在电视节目中看过她的访谈，她好像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外界评价和外界要求的在意程度很有限。
报导中，林珥蓝讲的话倒是比照片上显示的态度热情一些。当左思颐表达完仰慕和激动后，她说，“未来是年轻人的，能和未来的主人结个善缘，是我的荣幸”。
这篇报导占了很大版面，给诺拉其他学生立了一个“如何和职导沟通交流”的范本，目的是鼓励学生跟职业导师多多交流。
申请军校用不着职导，裴延一目十行地读完，视线迂回转向照片，下一秒，他想起来了，他发觉他和左思颐竟然是见过面的。
并不是在上周末的聚会，而是更久以前的某个假期，就在他们家中。
将军府邸的安保制度一言难尽，他和裴绯因此很少带同学回家，左思颐是少数被裴绯带回家过的要好女伴之一。
（fine）
几天前那个让他略熨帖的通讯，顿时蒙上了“新同学是好姐妹的弟弟所以要关心一番”的色彩，变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