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澹台雁僵在当场,不知该不该放下胳膊。
褚霖拿过一支箭递给她,见她眼神涣散,呆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阿雁,怎么了?”
怎么了?
澹台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看向褚霖,对方脸上的表情和一刻之前没有任何差异,仿佛刚才的举动真是为了教她如何握弓。可结合起他从前的作为,澹台雁又觉得自己没有多想。
澹台雁的动作就带了点躲避。但随后褚霖再没出格的举动,好像真是个好为人师的正人君子。他始终与澹台雁相隔一步,就连发现澹台雁手指被弓弦磨得通红、将自己手上的扳指递给她时,也只是一递一收,连指尖都没碰上。
褚霖示意她看准远处箭靶:“‘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阿雁不要着急,先站稳,对准靶心,中不中是次要的,首先不要伤着自己。所谓‘射以观德’,一定要有耐心,不能急躁……”
澹台雁心头乱糟糟的,听见他这么絮叨更是烦躁。她不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可也找不着机会朝褚霖发作。两人的关系就像一碗藕羹——澹台雁最讨厌这东西,腻呼呼,黏糊糊,舀起一勺还连着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褚霖还在念叨:“……怒气开弓,息气放箭,这样就……”
澹台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他的声音排除在外。她左手握着弓,右手微微松开又捏紧,无师自通地抓稳箭尾,突然心念一动睁开眼,眸光带着丝丝寒意,弯弓搭箭。
“唰——”
箭矢稳稳地扎在箭靶上。
“好!”孟海立刻鼓起掌,“娘娘好箭法!”
“我……我射中了?”澹台雁踮起脚,在眼前搭了个凉棚确认,“我中了,我中了!”
一旁的玉内官也连连称赞道:“娘娘当真英姿勃发,臂力过人。”
第一回射箭就能中靶,澹台雁兴奋极了,立刻把刚才的烦恼扔到一边,拉着褚霖的袖子要他看。
“是,阿雁果然厉害。”褚霖捧场地夸赞两句,“这是五十步的箭靶,阿雁居然这样轻易就射中了。”
澹台雁昂起头,矜持地点点头。褚霖另外拿了张弓,随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先伸手拨了拨弓弦。
“秋猎祭典上的箭靶,会比这个更小一些。”说着他搭弓射箭,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羽箭极迅速地扎进草靶,正中红心。边上招箭班伸着脖子望了一眼,举起小旗高呼道:“中——!”
原来这才是中了。澹台雁皱皱鼻子,孟海也尴尬地收回手,唯有玉内官装聋作哑,面不改色地又吹捧皇帝几句。
是,陛下真厉害,陛下箭术天下第一,无人可匹敌。澹台雁腹诽:堂堂九尺男儿,和她一介小女子争什么长短?且她还是第一回射箭呢。
给她露了一手之后,褚霖就把弓扔回给玉内官,还用帕子擦干净手,澹台雁撇撇嘴,懒得理他,跃跃欲试地又拈出一支箭。
方才射箭的感觉着实不错,她觉得可以再试试。
却听褚霖道:“现下离中秋还有段时日,阿雁也能趁闲暇时练练准头。”他指着箭靶,“祭礼上会有三个靶,三矢连中便算礼成。到时候,如果阿雁能胜过朕,朕可以答应阿雁一个要求。”
澹台雁疑惑地看着他,褚霖提醒道:“你父亲正在九成山。”
对了,澹台阔秋现在就在九成山。澹台雁眼前一亮,紧接着又变得谨慎:“陛下是说,我可以见阿爹了?”
褚霖笑了:“泰山是一品国公,在朝任重职,中秋节宴必然在列,阿雁是一定会见到的。”他顿了顿,“晋国公在九成山还新建了座别苑,比京城的宅子大得多,阿雁想不想看看?”
这是……肯放她出宫的意思?
“真的?陛下真肯放我回家?”澹台雁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这些日子她终于知道,身为皇后,想要见一面家里人究竟有多么不容易。许松蓝不肯赴宴,澹台雁想她,也往家里送过几张帖子要她进宫,但许松蓝说,韦氏祸乱就在眼前,为了避嫌,两人还是少私下见面的好。
如今是皇帝亲自允准,情形自然大不相同。到时候许松蓝迁往九成山的别苑,澹台雁也可出宫,他们一家人就能团圆了。
“朕会陪阿雁省亲。”褚霖纠正道,看见澹台雁高兴,他自然也十分欢喜,但还是难免有些酸涩,“现在一切未定,阿雁还得先好好习练骑射才能胜过朕。”
澹台雁得了个奔头,对于习练射箭的热情确实高了不少。她也不在意究竟能不能胜过褚霖,只按照褚霖的指示,对着箭靶又试了几支,越来越像模像样。
没过多久,内侍牵着两匹马走过来,棕色那匹比人还高,龙骨玉蹄,兰筋权奇,步伐稳健中带着几分骄矜,显然是匹神驹。它身侧的那匹乌云踏雪就差了许多,不但个头比棕马矮上一大截,四蹄也又粗又壮,看起来极为笨拙。
玉内官拉过缰绳,褚霖道:“阿雁,这是紫电和青霜。”他上前扶着棕马低喃,“青霜,好久不见。”
青霜显然也认得褚霖,愉快地打个响鼻,弯下脖子用脑袋轻轻顶他。青霜身侧的紫电则用一双温驯的眼睛默默看着澹台雁。
“阿雁,褚霖拍了拍青霜回过头,发现澹台雁已经退出好几步之外,几乎要躲到孟海身后去,“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澹台雁又后退两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恐。
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骑射骑射,自然是要骑马。
可澹台雁怕得很,她长到十六岁,别说马了,她就没怎么摸过除人以外的活物,不对,就连人她也摸得不多。说起来,上回她亲近动物,还是在八年……十八年前,堂兄澹台彦明养了只狸奴,澹台雁见狸奴生得可爱,趁人不注意偷偷去摸,差点没被挠一爪子。
褚霖牵着马走过来,澹台雁表情僵硬,退无可退,央求地看着他。
“别怕,紫电不咬人。”褚霖不由好笑,“怎么怕成这样?这是你以前的坐骑,跟着你许多年了。”
澹台雁抿着唇犹豫许久,还是摇摇头。
褚霖轻叹道:“秋狝除了祭礼之外,还有许多要骑马的时候,阿雁提前把骑射练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围猎,很有意思的。”
澹台雁算是明白他为何轻易就许下省亲了,她没骑过马,也没射过箭,要想在祭礼上骑射连中三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要赢过他?看褚霖的模样,显然也是精于武事的。
这样一想,澹台雁倒也没有刚开始那样害怕了,反倒是不服气更多些。褚霖算准她会输,故意提出省亲的提议,除了激励之外,她感受到的更多是轻视。
若肯轻易认输,她也就不是澹台雁了。
褚霖看着她脸色不断变化,不知在纠结什么,也不着急,就牵着马静静等她。
澹台雁的小脸皱成一团,她握了握拳,终于定下决心,缩着脖子,颤颤巍巍地向紫电伸出手,可还没等她碰到马,就被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住。
“阿雁别怕。”褚霖拉着澹台雁的手,就像教她握弓时一样,牵着她慢慢贴上紫电,“看,没有那么吓人。”
手下触感并不像想象中的奇怪,温暖又柔软,还有一跳一跳的脉搏,似乎有些熟悉。
紫电突然一动,侧着头去蹭她,澹台雁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顺着它的意思,轻轻碰上它的脸,学着褚霖方才的样子,上下摸了摸。
紫电似乎很舒服,眼睛半阖着,很依赖的模样。
这种被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依赖的感觉,熟悉又动人。澹台雁小心翼翼地摸着紫电,发觉的确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褚霖等她适应过后,扶着她坐上马,亲自牵着缰绳带她走了一圈。澹台雁坐在马鞍上,东看看西看看,这可比轿辇有意思多了。
“既然有意思,阿雁要多加练习才是。”褚霖仰着头看她,澹台雁这才发现自己将想法说了出来。
澹台雁一向知道褚霖生得高,不仅是比她高一头,孟海已经比大多数男子都要高了,可褚霖比她还要高——当然,这其中也有孟海怯弱得要命,每次见到褚霖就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肩膀里的缘故在。
往日澹台雁见着褚霖,都得拼命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现在却换褚霖抬头望她,澹台雁的心情实在是……爽快极了!
澹台雁突的又想到什么:“为何我的坐骑是紫电,陛下的是青霜?”难不成人高她一头,连马也要高她一头么?
澹台雁才对紫电生出几分好感,现在不免又有些别扭。
褚霖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紫电是你在江南道州府遇上的,青霜是大宛马,是朕在一个胡商那儿买的。胡商不懂马,竟用青霜驼货物,朕不愿名驹受此等酷刑,花了二十两银子把胡商的货物买下来,他就把青霜送给我了。”时隔多年,褚霖说起这事还觉得好笑,“至于名字……则是缘分。”
桃花眼中溢满深情,澹台雁无话可说,只能别开脸,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慢腾腾地走了两圈,澹台雁不耐烦了,想试着自己逛逛。紫电是老马,又是澹台雁多年的坐骑,褚霖没多犹豫就放开手,叮嘱道:“握紧缰绳,腰背挺直,不要夹马腹。”
褚霖让开身,澹台雁依言握紧缰绳,尝试着驱策紫电改变方向。紫电当真是极温驯的一匹马,步伐稳当,速度缓慢,没让澹台雁感到一丝不舒服。
澹台雁走完一圈,没出什么问题,心下稍定。她驾着紫电走回褚霖身前:“陛下,如果两只手都得握着缰绳,我该如何……”
话音未落,不知是不是倾身时夹着马肚子了,紫电嗖地飞奔出去,带起一阵急风。
“救、救命啊——!”